嫉妒
天冷了,早晨有人在巷子口賣烤地瓜。
那人推著一輛小餐車,賣的是富硒地瓜,有蜜一般的甜味。地瓜這東西,吃著容易產生飽腹感,最重要的是價格便宜。
譚落挑了兩個大的,充當這一天的乾糧。
地瓜剛從鍋里拿出來,熱氣騰騰,還能當暖手寶,她特意囑咐老闆分開裝,給了池傾陽一個:「喏,你拿著捂手,下車了還我。」
池傾陽沒領情:「我不冷。」
灰色圍巾纏繞著他的脖子,出門前,李淑芳把他逮住,強迫他繫上這條圍巾。
他嫌熱,不樂意,老太太沒好氣地叱道:「都快考試了,你還不注意保暖!聽奶奶的話!圍上!」
譚落當時坐在玄關係鞋帶,她看見池傾陽喪著臉,一副放棄掙扎的苦相,李淑芳一圈圈纏上圍巾,勒得他喘不上氣。
她低頭憋笑,忍得很難受。
在同學們眼裡,池傾陽是無所不能的神仙,他們大概想象不到,神仙在家會被奶奶治得服服帖帖。
今天,65路公交車照常往山下開去。
天光晴朗,碧藍的穹頂是那麼高遠。風很大,能看見海灣里盪著一層層的白浪。
譚落深深呼吸著,冷空氣灌入肺里,比咖啡還提神醒腦。
她偷偷瞄身邊的男生,池傾陽端著他的單詞本,嘴唇無聲開合,似是念念有詞。
譚落收回視線,又想嘆氣了。
距離她送出書籤,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天。
池傾陽反應冷淡,對此事隻字不提。
她不禁懷疑,這傢伙是不是壓根兒沒看見那枚信封?
糾結了一會兒,她故意咳嗽一聲,沒話找話:「那個……我發現,我最近進步了不少。」
池傾陽斜她一眼,那目光彷彿去南極兜過一圈,冷颼颼的。
他很輕地哼笑著,隨即挖苦道:「正確率好不容易上來一點,立馬翹尾巴了?」
「啊?不是,和成績沒關係。」譚落在車窗上呵了一口白花花的霧氣,用指尖划拉,寫下阿拉伯數字的123。
「你快看呀,」她指著說,「看出來沒?我寫的數字比以前更漂亮了,這堆數學試卷不白寫。」
池傾陽狠狠閉了眼。
他使勁合上手裡的單詞本,恨得牙癢:「那是數學考試,寫字好看,不加分。」
「我知道……」譚落掃興地撇撇嘴,再度暗示道,「就是說,我寫字真的很好看嘛,對不對?寫什麼都好看。」
池傾陽默然不語,只瞪了她一眼,頗有恨鐵不成鋼的無奈。
暗示失敗,雞同鴨講。
譚落耷拉著腦袋,也很喪氣。
怎麼辦?他好像真沒發現那個信封。
她心疼起自己的卡紙。
那一張小卡片可不便宜,要是白白進了垃圾桶,實在可惜。
唉……算了,也沒辦法。
譚落抽抽鼻子,決定忘了這碼事。
一張書籤而已,又不貴重。
根本不值得被放在心上。
-
一班的男生都是學霸。臨近考試,這幫卷王們一個比一個拼,寧可耗死自己,也要卷贏對方。
以往晚自習前,男生們都要打會兒籃球,然而最近江澈都湊不齊人。大家都悶在教室里苦讀,哪裡有心思干這個?
江澈抬頭望著天。
這一入冬,太陽都懶了,早早地下班回家,跟月亮換崗。
今年比往年冷,他估摸十二月初就會下雪。等到下了雪,地上結出一層滑溜溜的冰,更是沒法打球。
距離上晚自習還有半個多小時,江澈和池傾陽在操場邊席地而坐。偶爾有幾個女生從他們跟前路過,投來春水一般的目光。
或是脈脈含情,或是好奇興奮。
他倆這顏值放眼青中,特別能打。湊在一起,那更是一道張揚的風景線。
可惜江澈對這些沒興趣,池傾陽亦然。
大少爺後背佝僂,無聊得發蔫。池傾陽在他身邊刷手機,瀏覽時下新聞。
「老池!我想到了!」忽然,江澈猛地拍手道,「我去跟我爸說,讓他給學校投點錢,蓋個籃球館,咱冬天就能在室內打球啦!」
他正琢磨該怎麼跟老爸開口,池傾陽一語戳醒他的美夢:「等到籃球館蓋好,你早都畢業了,根本享不到這福氣。」
「嘖,也是。」江澈揉亂了頭髮,越想越煩,「這麼快就要畢業了嗎……」
這話可把池傾陽聽笑了,他輕嗤一聲奚落道:「我怎麼記著有人一年前說,想趕緊離開高中,去體驗滋潤的大學生活?」
江澈撓撓後腦勺,乾巴巴地哈哈兩聲緩解尷尬:「害……此一時彼一時。」
「我看和時間沒關係,和人有關係。」池傾陽故意把那個「人」字咬得很重。
江澈聽得出他別有所指,使勁搡了他一把:「閉嘴吧你。」
由於沒人打球,籃球場兩邊的聚光燈也就沒亮,操場上黑黢黢的。
唯一的光源,來自池傾陽的手機屏幕。
這點光太稀疏,照不亮江澈的臉。
不過,池傾陽猜也猜得到,此時此刻,朋友的臉一定臊紅了。
他們安安靜靜坐了會兒,江澈試探著問道:「最近,譚落很拼啊。」
「嗯。」池傾陽心不在焉地應著。
「她能考好嗎?」江澈擔心地問,「唉……我也想相信她,可咱班大神太多了,太卷。」
「你可以不相信他,但你應該相信我。」
池傾陽把手機揣進兜里,站起身,抻了個懶腰:「我給她補了這麼久的課,她不可能沒進步。」
江澈的舌頭有點打結,磕巴兩下才說:「也、也是,我還是往好了想吧。」
池傾陽彎下腰,撿起扔在草坪上的校服外套,拍了拍灰塵。
他這一拍,錢包從兜里掉出來。
那是個兩折錢包,摔在地上,書本似的翻開了。江澈好心幫忙撿起來,沒想到,一眼瞅見夾在錢包里的東西。
他定睛看了看,那是一張卡片,特意壓過防水的透明塑封。
上面寫了什麼,他沒看清,只看見了字跡的輪廓。
那字跡太漂亮了,一串連起來,像神話故事裡的小白龍那樣靈動俊秀。
除了班裡某位書法特長生,還有誰能寫出這等手筆?
這是譚落寫的卡片,江澈很確定。
他不是單憑字跡下的論斷。
而是因為池傾陽把它夾在錢包里,隨身攜帶。
這待遇,別人享受不到。
池傾陽把錢包撈回去,若無其事地放進口袋。
他沖江澈歪了下頭:「走吧,快上晚自習了。」
江澈愣頭愣腦,嗯嗯啊啊,也站起來,跟著他往教學樓的方向走去。
那張卡片上,到底寫了什麼?
難道……是情書?
是譚落寫給池傾陽的情書?
江澈渾身難受,抓心撓肝,他實在太在意了,忍不住胡思亂想。
他跟池傾陽是好朋友,遊戲、音樂、運動、學習……這些東西是他們的話題。
兩個八尺男兒,誰都沒有說過感情上的事,嫌矯情。
但江澈不傻。
朋友那雙黑沉沉的眼總是在人群中尋找某個身影,一旦發現了,就捨不得挪開目光。
他也一樣。
不知怎的,江澈驀然想起大家對自己的評價——沒心沒肺。
尤其是王翠星,她老這麼說。
說得對啊,他該是沒心沒肺的那個。
既然如此,為什麼一看到錢包里那張卡片,這心臟竟然一抽一抽地疼,這嘴裡竟然比生啃了檸檬還酸?
他失神地抬起眼,凝視走在前面的朋友。池傾陽的背影他看了十幾年,再熟悉不過。
是,他明白,池傾陽比自己更優秀,無論是成績還是長相,都能甩下他一截。
自打認識池傾陽,爹媽最愛說的話就是「你看看人家小池。」
池傾陽和譚落還是鄰居,他們早晚都在一起。近水樓台,有搶月亮的大好條件。
可是,可是……話不是這麼說的。
江澈覺得,他更了解譚落。
因為譚落的秘密只有他知道。
那個女孩的脆弱無助和狼狽絕望,他都見過,一覽無遺。
她溫柔可愛的軀殼下,掩藏著百孔千瘡、鮮血淋漓的內心。
沒關係啊。江澈想。
他根本不在乎。
即便知曉這一切,他從來沒有瞧不起譚落。在內心深處,還有一種前所未有的保護欲蠢蠢欲動。
如果譚落需要他,哪怕是叫他去摘星星,他也會想辦法的。
池傾陽呢?
那女孩拚命掩藏的骯髒往事,他知道嗎?
那女孩崩潰大哭的模樣,他見過嗎?
沒有,絕對沒有。
所以江澈一直認為,雖然自己難以與他相比,至少,在面對喜歡的女孩子時,他們處在同一個起跑線上。
結果,他還是想太多了嗎?
他從一開始就只能當個輸家,連競爭的機會都沒有?
譚落也……喜歡上他了嗎?
媽的!
江澈在心裡頭憤然罵了一句。
他罵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
別想了,趕緊打住!
那可是最好的朋友啊!
別特么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