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情書

由於轉學，這個假期謝渝不需要做任何暑期作業。但他還是很自律地給自己安排了許多學習任務。

被謝家領回去的那段時間，謝渝的親生父親偷偷給了他一筆零花錢。

之後這件事被謝父的現任妻子佟菀發現，這才一怒之下把謝渝這個私生子打發來了A市。

謝渝用那筆零花錢買了不少拓展習題，把它們一起帶了過來——也就是趙老大嫌重的那個黑色行李箱。

他去附近的超市買了個大瓦數的燈泡，總算是給二樓安上了燈泡，順便給自己裝了個檯燈。

從傍晚一直學習到深夜，偶爾謝渝累了想出去透透氣，不經意向右邊看過去，披著被子的少女靜靜窩在涼席上，睡得香甜。

她大多數時候都沒什麼存在感，甚至有時候謝渝會忘記隔壁還有個人在休息。

像一隻不喜歸家的貓，通常人們不會將多餘的目光落在它身上。

但若是它趴在屋頂伸個懶腰，你又很難不停下來駐足觀望。

轉眼到了八月底，學校報名日。

A市十三中從高二文理分完科之後就不再分班，故而對於從高二起就在學校的學生而言，報名流程很快就走完了。

帶著書費去學校交給班長，領完書交了暑假作業之後就能夠回家了。

但謝渝的報名手續就麻煩多了。

光是他的學籍檔案轉接就很耽誤時間，包括他那複雜的家庭關係……

教務處的老師讓他叫來監護人簽字，謝渝猶豫了很久。

他的母親趙櫻半年前就去世了，沒法簽字。而若是讓他的親生父親來，那佟菀大概率會生吞了他。

最後，他給趙老大打了個電話。

在辦公室等了兩個多小時，趙老大才罵罵咧咧地趕到。

匆忙簽完字，大部分的老師已經回去了。可謝渝的分班還沒辦完，他對自己將要被分到哪裡一無所知。

「只好到明天了。」教務處的老師看了看各個班級的花名冊，對他說道：「記得來早一點，到時候我帶你去找你的班主任。」

趙老大是從麻將館里趕過來的。

他今天輸了好幾百，當頭就被謝渝的電話叫了過來。老師在的時候還能勉強壓住脾氣，等一出校門，他就開始朝謝渝發脾氣。

謝渝眼觀鼻鼻觀心，權當沒聽到。

他一句話也不反駁，表情卻是輕鬆如常，趙老大越罵越窩火，最後反而把自己氣傷到了。

他家也不回去了，又罵了謝渝幾句，踹著兜里的錢跑去麻將館了。

看這火急火燎的架勢，估摸著今天一天都不能回家了。

謝渝餓了大半天，只好自己做飯。廚房裡就剩下一棵白菜，再就是調料和米面等等。

他一翻冰箱，裡面居然還有一小塊沒吃完的豬肉。果斷被謝渝徵用。

白菜切絲用醋腌了下，配上豬肉做了個酸菜肉盒，便帶著碗上了二樓。

在二樓吃了幾次飯，他發覺這裡的視野非常好，有利於放鬆眼睛，便將這個用餐方式延用了下來。

隔壁的飯友恰巧也在，與往常一樣坐在圍欄上。

聽見有人上來的動靜，她回過頭看了謝渝一眼，隨後目光下移落在他手中的飯碗上。

她完全不懂得掩飾視線，看得謝渝有些不好意思。

他想了想，覺得自己挨點餓，少吃一個也不是不行。

「要嘗嘗嗎？」

雲昭立刻點頭。

謝渝於是分了她一個。

「不過今天是我自己做的，也許味道會差一些。」

他嘴上這樣說，實際對自己的手藝很有自信。

巴掌大的酸菜肉盒，裡面的餡料預先炒制過，被腌制過酸白菜完美中和了豬肉的油膩。麵粉和水的比例剛剛好，麵糰香軟，放了椒葉的麵皮被煎得焦香酥脆。

雲昭吃完，用紙巾擦了擦爪子，再看向謝渝時，她的眼神完全變了，竟然帶了幾分尊敬的意味。

深邃的黑色瞳仁此刻微微發亮，不像前幾日那樣死氣沉沉。

「謝謝。」

謝渝頓了下，捏著筷子的手指莫名僵硬。

「不客氣。」

「我能再來一個嗎？」

「不能。」謝渝果斷拒絕。

這半個月來，他認為自己跟這位鄰居勉強稱得上「熟悉」。

雖然她有點奇怪，但大抵上對自己還算友好。

*

次日。

雲昭背上她的破舊書包，剛好卡著七點半進入一班教室。

由於是開學第一天，班上的學生普遍都來得很早。像她這樣第一天就踩點到的幾乎沒有。

教室里的位置坐得滿滿當當。

雲昭走到靠窗一列的倒數第二個桌子前。「聞萱，讓我進去。」

十三中的桌子就是普通的雙人桌，雲昭的位置在靠牆的那一個，她的同桌聞萱則是靠近過道。

聞萱瞥見她肩膀上的灰色書包背帶，翻了個白眼，站起身，「你怎麼還是這個破包啊，不是說讓你換了嗎？」

雲昭從她背後進去，「我沒有錢換。」

她落座的那一刻，早讀的鈴聲緊跟著響起。

教室前門在這時闖進來一個冒冒失失的女生。

天然的栗色短髮垂至脖頸，頭髮微卷，在臉側彎起一點弧度，露出兩頰嬰兒般細膩的軟肉。

被熨燙得平整的校服穿在她身上，彷彿量身定做，每一處都顯得裁剪得當，修飾得她的身形纖細漂亮。

第一天就遲到，蘇夢的臉上暈起緋色，飽滿的粉色唇瓣因為尷尬輕輕抿住，讓看向她的人不自覺屏住了呼吸。

雲昭也在盯著她的方向看。

蘇夢，是讓喬雪記恨了許多年的人。她正是那個跟謝渝從高中相戀，並且一直走到了婚姻殿堂的女人。

謝渝是豪門謝家的私生子，謝父因為這個兒子臉面丟盡，又迫於謝母的壓力，將其扔到了偏遠的A市，眼不見心不煩。

十幾歲的他轉學到了A市的高中，機緣巧合下和蘇夢成了同桌。

性格陰鬱的他被小太陽性格的蘇夢救贖，兩人很快相戀。

大學畢業之後，擁有極高商業嗅覺的謝渝選擇了自主創業，建立起了比謝家還要龐大的產業。

蘇夢理所當然成為了他的妻子，兩人郎才女貌，成就了一段羨煞旁人的愛情佳話。

至於性格偏激的喬雪，註定只是兩人愛情道路中的一枚小小石子，

無論再怎樣努力，也只會把自己變得更加鋒利尖銳。被割傷的人或許會將目光短暫地在她身上停留，但在微微皺眉以後，還是會將其一腳踢開。

「小雪！」

雲昭正發獃時，被蘇夢清甜的聲音喚回神。

她朝著自己揚起了一個明亮耀眼的笑容。

任何人看到這樣的笑容，都會有一種被治癒的感覺。

雲昭也不例外。

蘇夢來到角落最後一排的位置，在雲昭身後坐下來。

「好久不見。」

一班班級總共59名學生，由於是單數，蘇夢在分配座位的時候，很不巧地沒有被分配到同桌，只好獨自一個人用一個桌子。

雲昭矜持地點了下頭就算打過招呼。

她表現得疏遠，蘇夢卻彷彿沒察覺到一樣，坐下以後就向她喋喋不休地講述自己暑假遇到的種種瑣事。

雲昭：「……」

她叫出系統：[明明我沒有理她，為什麼她還能一直講下去？]

[也許因為她是天然系？察覺不到你的冷淡。]

喬雪跟蘇夢的關係一直很不好，而一年前雲昭變成了「喬雪」后，也從來沒想過要改善兩人的關係。

但不知為何，蘇夢卻對她很有好感。

班上的喧鬧聲戛然而止。

教室前門口，班主任披著頭大波浪捲髮，安靜地看著教室內的學生。

她並未開口，卻以一種無形的恐怖威壓震懾住了整個教室。

教室徹底安靜下來，高跟鞋緩慢而有節奏的聲音響徹在室內，最後在講台上停了下來。

「這學期我們班上要來一個新同學，之後到高考前的這一年裡，就是班級的一份子。」

轉學生？這可是稀罕東西。

學生們又竊竊私語起來，猜測這位新轉來的同學是男是女。

「謝渝。」班主任朝著教室外喊了一聲，「你進來吧。」

白衣黑褲，背著黑色雙肩包的少年踏入教室門。

剛轉學過來，他還沒來得及訂購校服，便成了整個班級里唯一不同的色彩。

謝渝站上講台，小幅度地彎了下腰，當作鞠躬。

再次挺直身子，那張充滿冷銳感的毫無死角的臉徹底暴露出來。眼皮微微垂著，重瞼下的淺色瞳孔稍顯冷淡。

謝渝的外表向來很有欺騙性，尤其那雙琥珀般的眼睛，瞳仁夾雜一點灰，像一匹在日光下緊縮瞳孔的狼。

任誰看見他也不會想到，這個披著清冷外皮的少年，芯子里其實是個情商不怎麼高的毒舌。

「好帥！」有個大膽的女生小聲驚呼。

但她的聲音還是傳進來其他學生的耳朵里，引來一陣揶揄的笑聲。

聞萱輕哼一聲，發現那個女生又是她不喜歡的人，嘴毒地嘲諷道：「花痴。」

應該說，整個班裡就沒幾個她看得慣的。

蘇夢也專註地看著台上，小聲嘀咕：「好高冷啊……」

雲昭聽見這一句，心想他如果見到你，很快就不高冷了。

她不經意地向後方蘇夢旁邊的空座位瞥了一眼，那裡就是謝渝之後一個學年的位置。在喬雪的記憶里，謝渝轉學來是跟蘇夢坐同桌的。

因為整個班級只有她旁邊的座位空了出來。

果不其然。

班主任也注意到了最後排，「嗯，我看蘇夢那裡還有位置，你和她一起坐吧。」

雲昭連眼皮都沒抬一下，絲毫不感到意外。

台上的謝渝不知為什麼，好幾秒都沒有出聲。

雲昭感覺似乎有道視線一直落在她身上。

一抬眼，猝不及防與講台上的人對視上。

她感到莫名其妙，又隱約有種不妙的預感。

謝渝看著底下的雲昭，忽然抬起手指向她，說：「我跟底下那個同學認識，她家就在我隔壁。」

「……」雲昭呆住。

「這樣啊。」班主任思考片刻，便對雲昭說道：「喬雪，那就你跟新同學暫時坐一段時間，可以嗎？」

雲昭木著臉，張口想要拒絕。

老師的下一句話比她更快，「謝渝同學剛轉過來，在這裡沒有認識的人。等他熟悉班級之後，再重新分配座位。」

「既然你們住在隔壁，就麻煩你帶他一段時間了。」

她接著望向底下的蘇夢，「蘇夢就跟聞萱坐一起，可以嗎？」

蘇夢乖軟的聲音輕輕響起。

「老師，我都可以的。」

短短十秒鐘，除了雲昭外的其他人均達成了一致。

這種氛圍實在讓她無法再說出反對的話。

為什麼會演變成這樣？

雲昭無法理解。

她跟謝渝僅接觸過幾次而已，並不熟悉，他們唯一的聯繫也只是勉強算是友好的鄰居關係。

「切。」聞萱撇嘴，嘀咕道：「我不可以，為什麼我要跟蘇夢坐啊。」

她偷偷瞥了眼雲昭，有點不甘心。

平心而論，雲昭是她念書以來遇到過最好說話的同桌了。只要給她點吃的，什麼作業都肯借給自己抄。

還很好欺負，不管她說了多刻薄難聽的話，這人都像是聽不懂似的，完全不會傷心。

但聞萱只是個嘴炮王者，對身邊熟悉的人重拳出擊，一對上老師就只敢唯唯諾諾地小聲發泄不滿。

「行，那你們幾個就趕緊換位子吧。其餘人把第一節課的書拿出來預習。」

語畢，班主任跟第一排的班長叮囑了幾句紀律問題，拎著包走了。

聞萱單手拖著臉，「我不想收拾，你們三個調位子吧，別讓我動就行。」

後座的蘇夢抿住唇，不滿她這副趾高氣揚的態度，但到底是沒說什麼。

今天才剛開學，她還沒來得及把書都放進桌兜，只有個書包要搬。

她跟雲昭交換了位置。

謝渝跟雲昭在最後一排，她則搬到了前面，和聞萱在倒數第二排。

從講台走到教室最後，謝渝放下書包，禮貌地跟雲昭問了聲好。

「好巧，我沒想到居然和你分到了一個班。」

雲昭耷拉著眼皮，不想搭理他。

在她跟謝渝僅有的幾次接觸中，她只感覺他的話很多，相處起來實在費力氣。

見她久久沒有出聲，謝渝眉頭緩緩蹙起，心想：難道她不想跟我坐一起嗎？

這個念頭一出來，就被他徹底打消：這不可能。

他成績好，長得也不差，性格更是善解人意。

她沒有理由不願意跟自己坐。

想通這一點，謝渝又恢復了輕鬆的心情，把書包里的資料書一一放進桌洞，懷抱著對新學校的期望開始了一日的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