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情書

次日。

謝渝起了個大早，在房間里書也看不進去。

關於昨天雲昭給他的情書，雖然內容很真誠，自己對她也並不討厭。

不過他還是打定了主意要拒絕她。

他不允許任何人來破壞他規律健康的生活，即便是雲昭也不行。

一想到雲昭可能會因此難過到無法和他講話，謝渝昨晚甚至有點失眠。

七點十分，他準時站在喬家的大門前，將待會兒要說的詞默念了兩遍。

他希望在拒絕得乾脆利落的同時，又能夠不傷人。為此他在家裡反覆演練了許多遍不同的語氣。

幾分鐘后，喬家大門吱呀呀被推開，穿著藍白校服的雲昭從裡面走出來。

謝渝神情一正，「你寫的信我看了，抱歉，我沒辦法和你在一起。」

雲昭走近他后，點點頭，「哦，好的。」

她也不認為謝渝會同意，給他情書只是走一下過場，完成喬雪的第三個心愿。

由於喬雪對現在的謝渝不感興趣，第三個願望無法判定完成。

系統便通過演算法將這個願望進行了量化，把雲昭的追求行為轉化為進度條。

進度條滿了，就算任務完成。

雲昭看了眼系統面板，追求謝渝的願望進度已經竄了三分之一。

雲昭決定以後再多送幾封情書。

她並沒有因為他的拒絕而尷尬，就跟從前一樣正常。謝渝對此很滿意。

因為如果她真的表現得很難過的話，他恐怕會非常難辦。

「不過……」謝渝頓了下，他的臉上有不明顯的得意，在努力掩飾過後還是泄露出一點。

「我都沒看出來，原來你這麼喜歡我。」

畢竟雲昭從第一次見他起就表現得非常平靜，當他看到信中那句「從第一次見到你，我就深深地喜歡上了你」時，幾乎要懷疑自己的記憶是不是錯亂了。

否則他怎麼記得，雲昭對他所說的第一句話是「可以離我遠一點嗎？」

就連跟他做同桌時，雲昭也是沉默的時候巨多。謝渝偶爾還會覺得她有點嫌棄他煩。

現在看來這一切都是錯覺而已，他的同桌並非討厭他，只是不擅於表達罷了。

雲昭看著他的臉，眼睫微微垂下，擋住一點漆黑瞳仁。

「是啊，你現在看出來了？」

謝渝頷首，「看出來了一點。」

昨天晚上，他特意從自己的學習時間中抽出了半個小時，用來細細品味她的情書。

他左看看又看看，居然真從這封蹩腳的情書里看出一片赤誠的愛慕之心。

雲昭叫出系統，疑惑道：[……不存在的東西，他究竟是怎麼看出來的？]

[誰知道呢。]

*

一模的成績在考完的第三天發布。

一班的成績單由班主任夾在文件夾中帶過來，她動作麻利地從包里取出隨身帶著的固體膠，將其貼在教室的最前方。

然後就踩著黑色的小高跟離開了。

這一連串輕描淡寫的動作，讓一班教室乍然嘈雜起來。

眾人紛紛起身，在成績單前擠作一團。

蘇夢也是其中的一員，碰了下聞萱的肩膀示意讓自己過去。

「聞萱，要去看一眼嗎？」

「不去。」聞萱當即拒絕。

她不喜歡湊熱鬧，而且她也不在意成績。

蘇夢只好作罷。

一扭頭，發現後面的兩個人居然也都無動於衷。

她問道：「你們不去看成績嗎？」

雲昭趴在桌子上，「看了也是那麼多分，不看也是那麼多分。」

謝渝將手中的圓珠筆轉了一圈，「考試只是一種自我檢測的方式，結果怎樣並不重要。」

「……」

蘇夢：「那……我自己去看吧。」

她順著人流，擠到人群前頭。

最前面看完成績的學生從人群中出來，臉色都很奇怪，有些甚至皺著眉連著說了好幾句「我草？」

不過這樣的情況從前也不是沒有，通常都是些沒發揮好的學生。只是今天格外多一些而已。

蘇夢心想：這一次考砸的人好像有點多啊。

她總算是見到了牆上貼著的成績單。

從最上面一排往下尋找自己的名字……

第一名，謝渝。

第二名，喬雪……

嗯？

蘇夢用力眨了下眼睛。

是她看錯了嗎？

第一是謝渝！？目光再往後，不僅是班排，就連年級排名下也赫然是一個顯眼的數字「1」。

往下是喬雪的名字，班排第二，級排第四。

「喬雪」的成績從高二開始就突飛猛進，到高二下學期時基本維持在年級前十名。

不過考到第四卻還是頭一次。

再下面才是蘇夢，班排第三，級排第六。

蘇夢以往基本上都是穩在班級第一的位置，這一次模考卻硬生生被擠到了第三。

她張了張口，險些跟前面看完成績的人一樣說了句國罵。

從來不說髒話的蘇夢，腦子裡已經炸了鍋：一個班級第一，一個班級第二。還『結果怎樣並不重要』？呸！！

她咬著牙回到座位，堅信後面兩個人是在裝模作樣。

兀自憋了會兒氣，她發現謝渝和雲昭居然真的一直沒有提及模考成績，彷彿真的對此毫不在意。

無法平衡心態的反而是她。

當看到身邊的人考了令人羨慕的分數時，實在無法假裝沒看到、不告訴他們。

她吸了口氣，轉過去，「小雪這次又進步了，643，比我高四分。」

雲昭抬眼，「哦~~」

語氣似乎有點飄飄然，怎麼聽都不像是之前那副淡然自若的樣子。

偏偏她只說了一個字，挑不出什麼可以指責的錯誤。

「……」蘇夢莫名窩火。

「謝渝是第一，671，真厲害呢。」她酸溜溜地道。

現在才是第一次模考，這個分數到高考時還能再提一截。完全可以去國內最頂尖的大學。

謝渝唇邊勾起笑容，灰褐色的清透眸子淌著明顯的得色。

「果然是第一啊，我猜也是。」

蘇夢：「……」

她確定了一件事：謝渝是自信自己能拿到第一，所以才會假裝雲淡風輕！！

太賤了太賤了！

蘇夢只感覺一股惡氣直衝腦門，氣得她頭腦發暈，嘴唇都在哆嗦。

雲昭或許只是有點飄，但謝渝絕對不是！

不要臉……太不要臉了……

蘇夢用來罵人的詞庫過於貧瘠，這讓她更加心梗。

來個人把這傢伙收走吧。

謝渝只短暫地快樂了幾十秒。

他拿過太多次第一名了，最開始還能將這種碾壓在眾人之上的快感維持一整天。現在在最初的一點興奮以後，就能很快平靜下來思考其他事情。

他想到蘇夢方才所說的雲昭的分數，驚訝地扭頭問她：「你每天都沒有在學習。為什麼你只比我低了二十分？」

他一直以為，雲昭的知識水平還停留在初三階段。

蘇夢：聽，人言否？

雲昭抬起眼，纖長的睫羽緩緩撩起。

當然是因為她在現實世界中的成績很好，雖然那份好成績也是被人廢了很大力氣帶上去的……

不過那時候學習的東西，她這一輩子都刻在腦子裡了，應付這裡的高中考試還是比較容易的。

但云昭沒辦法跟他解釋那麼多。

謝渝灰褐色的乾淨眼瞳還在直勾勾看她，雲昭索性道：「因為我是天才。」

然後迅速把頭重新埋回去，避免接受謝渝的任何追問。

「……」

謝渝愣住，把她胡謅的鬼話當了真，盯著自己的桌面遲遲沒有言語。

他成績好雖然也跟頭腦有關，但絕不是單純只靠天賦。

儘管他曾經被很多老師誇獎過擁有「天才般的頭腦」，可如果他真的像雲昭一樣整天不學習，是完全不可能考到她那樣的分數的。

謝渝此刻終於明白，為什麼各科的老師即使看見雲昭在課上發獃也不會出聲指責了。

對於有天賦、頭腦聰明的孩子，人的包容度總會不斷擴大。

他抿緊唇，覺得很不甘心。

為什麼他不是天才呢？

「呵。」

謝渝循著笑聲抬頭，看見蘇夢臉上掛著堪稱惡毒的笑容，不禁一愣，「你笑什麼？」

「噗呵呵。」看他鬱悶，蘇夢陰陽怪氣地笑了聲，居然頗有聞萱的惡女風範。

也沒回答謝渝，甩著頭髮轉了過去。

謝渝：「……」

*

一班的學生對教室左後角發生的戰爭毫不知情。

謝渝的成績讓班裡的學生非常驚訝。

他是轉學生，加上長相完全是校草級別，本身就自帶話題度。

現在考了個年級第一出來，簡直就像自帶閃光燈一樣，很難不讓人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當天下午，整個高三年級前一百名的公示表被張貼在了樓層走廊的樓道口旁，大紅色的矩形公示欄很顯眼。

公示欄頂部，「謝渝」兩個字壓在所有名字之上。

外班的學生從前不認識他，現在看這張成績公示表，也都聽說了謝渝的名字。

偶爾有別班的女生聽說一班來了個很帥的轉學生，便大著膽子來一班找他搭話。

不得不說，謝渝實在很有把話聊死的天賦。

這些過來「參觀」他的人，嚴重影響了他課間的學習計劃。

於是無論對方說什麼，謝渝通常以「哦」和「嗯」回復，兩個回合下來，對方的好感度就降得差不多了，只好冷臉而歸。

他這種傲慢的姿態很快引起了一些人的不滿，尤其是早就看不慣他的部分男生。

同班還好一些，在這一個月的相處中基本上對他的性格大體熟悉，知道謝渝本質上是個不受女生歡迎的AI機器人——情商簡直低到令人髮指。

可外班的男生並不這樣想，謝渝看起來過分矚目，平日里在外也不愛講話，乍一看完全就是個很有修養的天才帥哥。

人們對這種完美的人設天生有抵觸感，原本就或多或少對他有些不喜。

現在好了，謝渝冷眼對待那些傾慕他的女生，其中還有不少是其他男生暗戀的意中人。完美的人終於有了可以攻擊的地方。

他們找到了名正言順討厭謝渝的理由。

『那傢伙就是個人渣！』

『誰知道好皮囊下面藏著什麼齷齪呢……』

『我聽說隔壁三班的葉琳琳被他說哭了！那不是豪哥喜歡的女神嗎？』

謝渝終於引發了公憤。

他步履匆匆去上個廁所，與人擦肩而過時也目不斜視，他們便覺得這人裝高冷，連個眼神都不給他們！

謝渝走路時腰背挺直，儀態很好，他們又覺得這人連走路都要裝模作樣。

總之，看不慣你的人，做什麼都是錯的。

謝渝被人記恨上了。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尤其是在這個信息化極度發達的時代。

儘管謝渝是隻身一人來到A市，除了趙老大以外沒人知道他跟豪門有關係。

可他的身份還是被人以某種手段查到了。

幾天後，有關謝渝「私生子」的傳聞不知怎地在外班流傳起來，慢慢地傳入一班學生的耳朵里。

這種豪門八卦本來就容易成為話題中心，何況是這種見不得檯面的齷齪□□。

誰路過謝渝都要彆扭好幾下。

……

雲昭自然也聽到了謠言，是聞萱告訴她的。

那是她頭一次見聞萱對什麼事情表現出羨慕：「那可是謝家……」

「你知道？」

「當然，我爸爸去年跟謝家做了生意。他們家……勉強比我家有錢。」

「……」

聞萱壓低嗓音，給她出餿主意：「要不你去問問他，究竟是不是謝家的孩子？」

「如果是真的，就算只是個私生子，這輩子也吃喝不愁了。」

「夠了聞萱，你別說了。」蘇夢眉頭緊蹙，眼底寫滿了不贊同。

知道蘇夢眼裡容不得沙子，聞萱輕哼了一聲，果真不再說了。

雲昭視線偏向她，安靜地注視著蘇夢帶著怒容的面孔。

本就白皙的皮膚染上一抹緋色，看起來比平時還要耀眼。

她想起來，在喬雪所經歷過的那一世里，謝渝私生子的身份也是差不多在這時候暴露的，只是原因有所偏差。

與現在的謝渝不同，那一世的「謝渝」是個性子很不討喜的少年，又冷又硬，對班裡同學的熱絡也是冷臉相待。

私生子的傳聞一出來，跌落神壇的「謝渝」免不了被眾人冷嘲熱諷。

那時候，唯有身為他同桌的蘇夢堅定不移地站在他這一邊。

在所有人對他嘲之以冷眼時，只有蘇夢沒有戴著有色眼鏡看他。

她同情並且憐惜這個性格陰鬱的少年，不斷地告訴他「不是你的錯」。

「謝渝」灰暗的人生便被這樣一抹明亮的光照亮，並且深深地喜歡上了這個女孩。

如果這個世界上有天使這種生物的話，那麼蘇夢一定是他們的一員。

雲昭想得入神時，一班教室不知為何驟然安靜下來。

往常這種情況，通常是班主任的身影出現在一班教室門口才會發生。

朝著教室前門望過去，門口並沒有那一位披著大波浪捲髮的老師，只有端著水杯一臉狀況外的謝渝。

他受著眾人投來的異樣的視線，心中莫名。

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來，謝渝左肩朝著雲昭的方向傾斜，悄聲問她：「最近大家好像總是在偷看我。」

聞萱耳尖地聽見這一句，扭頭快速禿嚕了句：「因為大家知道你是謝家的小公子~~」

「聞萱！！」蘇夢一張小臉蛋憋得通紅。

自己謹慎了半天，唯恐不小心提及到謝家，結果被聞萱一句話捅破了。

聞萱得逞似的笑起來，惡劣地朝她吐舌頭。

謝渝愣了下，「小公子？」

「就是私生子。」雲昭幫他解釋道。

「喬雪！！」

雲昭茫然地看向忽然間吼自己的蘇夢，「怎麼了？」

蘇夢險些被這兩人氣死，「你們說話就不能……注意點嗎？」

『私生子』，這麼直接地說出來，多傷人吶。

「他遲早要知道的。」聞萱攤手，「與其聽到別人在背後議論，不如由我們這些『好朋友』主動說出來。」

雲昭眨了下眼，「我也只是在解答他的疑惑。」

謝渝當下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他皺起眉，心想信息時代可真是方便，自己要不要也買一部手機……

這樣碰到不認識的單詞，也不必要翻半天詞典了。

早知道，他當初買資料就省一點錢了。

蘇夢見他眉頭緊鎖，縱然對謝渝沒什麼好感，卻也不忍心看他被班上的同學排斥。

她小心翼翼地安慰他：「這種事情，不是你的錯。」

謝渝點頭，「當然不是我的錯。」

「他們結合的時候，我還只是顆受精卵，又沒辦法選擇是否被生下來。」

蘇夢：……

這個人……心態好過頭了吧喂！

哪裡像是需要被人安慰的樣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