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跨越山和大海01
程霆走了以後,林葵抱緊自己往座位里縮了縮，企圖縮成一小團，但她穿太厚了,蛄蛹蛄蛹,還是一大坨，只能朝倚在車窗上看起來會吃小孩的姐姐討好地笑了笑,露出八顆小米牙。
程蘭看著這個毛茸茸一團、不倫不類穿著睡褲和高跟鞋、全身上下都是鈍角找不到銳角的小朋友,忽然嗤地笑了聲。
「你知道程霆是做什麼的么？」
圓圓臉小朋友驕傲地嗯了聲。
「知道他遇到什麼事了么？」
小朋友心疼地嗯了聲，告狀：「他們都欺負程霆,說他是拔了毛的雞……怎麼可以這樣……還打人！他們不是朋友嗎？」
程蘭不在意：「他們算什麼朋友，我們才是，你不要擔心，真正的朋友都在等他。」
小朋友的眼睛乾淨極了，程蘭問：「你還知道什麼？」
「都知道。」
「他告訴你的？」
林葵細聲細氣：「他什麼都跟我說。」
程蘭有一套自己識人的本事,就這幾句話，林葵從此就是自己人。她繞到另外一邊爬上車,問小朋友：「想他嗎？」
林葵在長輩面前一貫乖巧,點頭。
程蘭說：「辦公室天天放鬼片,鬼都知道他想你。」
林葵又乖兮兮的點頭。
程蘭受不了軟妹,伸手揉她臉,手感極好，她又戳了戳，把人家小朋友臉蛋蛋戳紅了。
程蘭有點心虛地朝遠處望了望，林葵什麼都不知道,還是那樣笑眯眯地。
「以後叫我蘭姐。」大姐頭點了根煙。
小朋友眼睛瞬間又大又亮，嘴很甜：「姐姐抽煙好看！」
程蘭很爽。
程霆辦完手續出來，就看見每年春節在家裡要嚇哭幾隻小崽的程蘭好脾氣地吐煙圈哄林葵,小姑娘嗷嗷鼓掌，要再來一個。
程霆一臉無奈：「離我老婆遠點。」
程蘭不鳥他。
程霆摟了下小姑娘：「離她遠點，二手煙。」
林葵仰頭開心地說：「外婆也抽煙！」
程霆聽了立馬毫無原則，誇：「馬女士有腔調。」
程蘭響亮亮嘲笑他：「你不是挺有種么？」
程霆：「閉嘴吧你。」
程蘭趕緊對林葵說：「現在還來得及，妹妹性別別卡太死，考慮下我。」
小姑娘擺擺手，很認真：「程霆最好了。」
輪到程霆得意，眉梢染著暢快，低頭看小乖囡。
他們很久沒見了，時間和距離沒有稀釋這段感情，他們像是從沒分開過，沒有生疏過。
小乖囡說悄悄話：「我都知道了。」
「什麼？」
爪子噗噗拍自己胸口：「葵，小葵，送給我的，對不對。」
程霆嗯了聲。
天蒙蒙亮，他在這裡待了一夜，肯定被問起很多難過的事，但因為從家裡跑出來的這一團，男人不見疲憊，相反，可以說是容光煥發。
他勾著林葵的手把玩，遠處門衛那傳來不小的動靜，程蘭扭頭瞥了眼，一聲我靠，那不是趙慧？
她跳下車，跟程霆說你帶你老婆先走，我來處理。
程霆沒有要管的意思，車擦著趙慧駛過，背道而馳，越來越遠。
趙慧被程蘭一拉，沒看見程霆，她渾身酒氣，顯然是剛從酒桌下來，她問程蘭：「現在怎麼樣？」
程蘭：「都挺好。」
趙慧：「那為什麼抓他？」
程蘭：「管得著么?」
「你讓我見見他！」趙慧睫毛膏都哭花了，瞧著實在可憐。
程蘭甩開她的手：「別了吧，你怎麼見他？是以前合伙人的身份還是前合伙人背後插刀的身份？還是DU大中華區高級經理的身份？」
趙慧：「……」
「你在公司外頭伸頭伸腦的事保安都跟我說了，你想什麼我知道，但是阿道不會讓你回來，你就好好替資本家賣命吧，拿人家那麼多年薪，別做背主的事。」
「我要他自己跟我說！」
程蘭遞給她一支煙，甚至體貼地點煙，但說的話跟把刀子似的，捅得人血肉模糊——
「趙慧，其實你當年追他，也是喜歡他的光環吧？但小葵不是，她認識他的時候，程霆什麼都沒有。」
「小葵？誰？」趙慧皺著眉，突然想到，「那個胖子？」
她不可置信地看著程蘭，程蘭誇她：「你還是這麼刻薄。」
趙慧夾煙的手在發抖。
那個，她從來沒有放在眼裡的女孩，得到了程霆。
「你輸了，服不服？哦不，我應該問你，后不後悔？」程蘭笑著揮揮手，「我媽說女孩不能沒臉沒皮的，你媽把你拉扯大，你得有點骨氣，走了就別回頭，那樣我還能高看你一眼。」
春寒料峭，大風颳得人心都涼了，趙慧手裡的煙掉在地上，煙頭亮了一瞬，然後徹底熄滅。
她一步步往前走，這一次，沒回頭。
·
林葵記不清有多久沒有看過S市清晨的街道。她雖然在這座城市長大，但這裡擴張的太快了，對她來說一切都是陌生的，連環衛工人的背心都是陌生的。
她的目光收回來，打量乘坐的這輛車，座椅很舒服，內飾很氣派，她忽然想起程霆那天滑稽的表情，然後按照他的話消化一下、理解一下、重新驗證——
就明白自己有多可笑了。
肉嘟嘟的小爪子伸過去，撒嬌似的從程霆的外套摸進去，攥住一片衣角。
車停在紅燈前，程霆撫了撫她的小圓臉。早餐攤熱火朝天，放鬆下來的小姑娘肚皮咕唧一聲，餓了。
臉很紅，羞得要找個地洞鑽進去。
手也不撒嬌地攥著他了。
程霆哄人不動聲色：「要不要去看貓？」
小姑娘嗖一下支棱起來。
「還有我奶奶。」
她有點怕，又有點抗拒不了貓貓。
程霆晃晃她手：「去不去？我讓老太太下樓買生煎。」
綠燈，車平緩駛出去，這件事的結果是程霆開藍牙跟老太太打電話，點餐，幾乎是滿漢全席的標準。
程家老太太不要太精明哦，什麼都沒問，就一句話：「你放心好嘞！」
程家的房子是程父當年單位分的集資房，單位效益不好，沒兩年就撐不住了，程父程母也都成了下崗職工，他們是本分人，沒那麼大的膽子學同事下崗做生意，這一片也輪不到拆遷，於是安安分分靠手藝吃飯，守著這套兩室集資房，一直過到現在。
程霆在這裡出生，在這裡長大，小蘿蔔頭的時候跟奶奶睡一屋，稍微大一點，自己睡客廳，單位里的孩子基本都這樣，在S市，能有個落腳的地方，不用擠沒有廁所的老樓就已經很知足。
後來，他出去上學，住校，家裡有了正兒八經的客廳，可以說是這片單位樓里最乾淨最敞亮的一家。
這些事，程霆在來的路上講給林葵聽，林葵跟他講自己小時候住弄堂，外頭下大雨屋裡廂落小雨。外婆摘荷葉給她做雨衣，她在小雨里和外婆手拉手跳舞。
她問程霆：「你小時候是什麼樣？」
程霆笑的很軟：「我有一雙藍色雨鞋。」
「我是粉紅色的！」
「我知道。」
「你怎麼知道？」
程霆停好車，牽她手：「我什麼不知道？」
也是。
小姑娘點點腦袋，忽然又支棱起來：「程霆，你妹妹在家嗎？」
程霆：「……」
她歪著腦袋：「在嗎？」
程霆哦了聲：「上去你就知道了。」
他帶她穿過走道，上樓，到二樓不用敲門，門開著。
「我回來了。」程霆站在沒人的客廳，喊了一嗓子。
程父程母和程老太太到底要用哪個盤子更好看的爭論暫停，沒想到回來的這麼快，齊齊從窗戶望過來。
看程霆身邊圓圓一團的胖娃娃。
初次登門，空手，這讓林葵很不好意思，她的家教不允許她這樣，可這個時間，早餐攤剛下第一鍋油條，商店都還沒上班，實在沒有辦法。
程家長輩直接忽視她的睡衣高跟鞋，並且忽視程霆，齊齊過來，圍住了林葵。
程老太太捧起她的手拍了拍，誇她這雙手有福氣。
程母笑得和氣：「小葵啊，歡迎你來玩。」
程父點點頭，表示我也是這個意思。
林葵乖乖叫人，叫完眼睛找程霆，他站在那裡，朝她比了個大拇指，她就安心了，從高跟鞋上下來，換家裡的棉拖鞋，被牽著手坐到餐桌邊。
程霆自己撿拖鞋，挨著她坐。
家裡長輩看著他們倆，忽然都不說話。
程奶奶和程母紅了眼眶，程父假裝拿醋，躲進廚房。
程霆開玩笑：「這麼感動？怕我嫁不出去嗎？」
林葵在這方面比他心細，桌下拍拍他，讓他不要說話。
然後，小嘴巴一張一合，開始講剛才發生的事。
她說網上都是亂講的，不要信。
她說程霆就是去配合做個調查，具體不能多說，但是程霆絕對沒犯錯。
她說他們沒有打他，對他很和氣。
她說的這樣穩妥，好像幾個小時前蹲在風裡哭，害怕他出不來的人不叫林小葵似的。
程父拎著醋瓶出來，板著臉：「叫你做人不要太狂，謙虛一點，看看，還是不服眾。」
程母：「好了好了，兒子難得回家。」
程父：「你吸取教訓，現在這個公司不要再黃了。」
程老太太：「吃你的生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