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黎玉帛抱著衣服興高采烈地回到梁王府,穿過垂花門,轉到抄手游廊的時候被絆了一腳,整個人直接撲倒地上,摔了個狗吃屎。
尷尬極了,黎玉帛立馬跳起來,四處張望,竟看到一個吃瓜的丫鬟。
黎玉帛輕輕咳一聲,掩飾自己的局促:「今天……天氣真好啊,真好,真好,這夕陽真美!」
尋常奴僕見主子摔倒,怎麼也要上前去扶;再不濟,看到主子神色尷尬,笨拙地找台階下,奴僕也該心領神會地視而不見。偏這丫鬟還開口問道:「側王妃這是做什麼回來呢?」
「買了……」黎玉帛忽然反應過來,他是主子,沒必要和一個丫鬟交待自己的行蹤,便改口吩咐她幹活:「你把這打掃一下,別回頭再絆倒別人。」
但地上明明乾淨得很,黎玉帛也不知剛剛怎麼就鬼上身似的摔了一跤。
那丫鬟道:「側王妃懷裡抱著什麼?別是又帶了什麼不幹凈的東西回來,惹得梁王府不得安寧。」
這話裡有話,且她神色擠眉弄眼,透著一股蔑視和算計,看得人非常不爽。黎玉帛反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奴婢不過是關心梁王府的安危,能有什麼意思?奴婢可不敢裡應外合,帶人來王府搜查。」
原來這丫鬟名叫桃枝,是梁王府榮春堂的大丫鬟,做事機靈,曾得梁王誇讚,生得有幾分姿色,故而心高氣傲,自以為和別的丫鬟不同,一心盼著能成為梁王的人。
以她的出身自是當不了王妃,混個側妃妾室也是好的,飛上枝頭當鳳凰,從此一輩子榮華富貴。
可惜她苦心經營多年,梁王卻是個油鹽不進的。
但桃枝並沒有放棄,至少梁王一直沒娶親啊!她還是有機會的。沒想到前些日子,一頂軟轎抬進梁王府,梁王娶了個男人做妾,真是瞎扯!
起初的日子裡,梁王和側王妃恩愛和諧,桃枝嫉妒得眼都紅了,卻無計可施,做夢都想替了側王妃。想著自己是側王妃,怎麼管教下人打理王府,一定比側王妃強上百倍千倍。
但現在,桃枝不用嫉妒側王妃了!因為,哼哼,梁王已經一連數日沒進飲翠軒!
一定是看穿了側王妃的虛偽歹毒面目!
要不是側王妃勾結娘家,王爺會被人污衊貪污朝廷的銀子?梁王府會被搜查?簡直是奇恥大辱!都是側王妃的錯!側王妃就是個禍害精!
現在王爺識破側王妃的身份,不寵側王妃了!真是天大的喜事!她桃枝就要做一個落井下石的人!痛打落水狗!然後借這個機會爬起來,坐上側王妃的位子!
所以桃枝才在這等著黎玉帛,故意伸出右腳絆倒他,又說出一堆陰陽怪氣的話。
黎玉帛聽出桃枝的譏諷,但還不知道她存了要攀龍附鳳的心思,又不好告訴她那晚的事全是計,便和氣道:「我和王爺的事不用你操心,做好你的事,拿好你的月銀就是。」
桃枝冷笑道:「是,奴婢自然安分守己。但王爺於奴婢有恩,奴婢身在王府,就忍不住為王府著想。不像有的人,吃裡扒外。」
頓了頓,桃枝氣不過,直接說破:「側王妃也要明白自己的身份,你覺得被你爹黎大人在王府這麼一鬧,王爺還會和從前一樣疼你嗎?」
怎麼不會?王爺更疼我了呢。
「奴婢要是側王妃,麻溜地找口井跳下去,或是找顆歪脖子樹弔死,絕不會鳩佔鵲巢,賴著不走!」
說著,桃枝還將自己吃完的瓜皮,以拋物線的走勢扔了出去,就落在黎玉帛腳下,好像在對黎玉帛說:「滾吧。」
黎玉帛真沒想到,這丫鬟竟不知天高地厚到這個地步,他算是發現了,在這個世上,無論你做什麼,好與壞,總有人挑刺。
他提高了聲音:「我是側王妃,是梁王府的主子。你對我大不敬,就是對王爺大不敬……」
「少拿王爺來壓我!王爺有多少天沒去看你了?你這個側王妃不過是名存實亡,王爺遲早會休了你!」桃枝大言不慚,竟然伸手去碰黎玉帛手裡的包袱。
黎玉帛自然不給。
「我倒要看看你又要如何害王爺!」桃枝伸手去搶,囂張得不像個丫鬟,儼然把自己噹噹家主母。
先前對付趙嬤嬤,黎玉帛氣得直接推了趙嬤嬤一把,但桃枝是個姑娘家,他不好意思和她發生肢體接觸。
爭搶之間,黎玉帛腳下一滑,竟然踩中桃枝扔在地上的瓜皮,整個人往後倒去,這要是摔下去,肯定比之前疼。
桃枝本可以伸手扶一把黎玉帛,但那瓜皮是她故意扔的,也是她故意引著黎玉帛去踩的,她巴不得黎玉帛直接摔個頭破血流,才不肯援之以手。
黎玉帛渾身起了雞皮疙瘩,恰在這時,一隻硬朗有力的手從背後托住了他,他仰眼一看,竟是霍曜。
夕陽的柔光氤氳著他身後的雕龍畫鳳屋檐,悠悠晚風輕輕吹起他的衣擺。霍曜眨了下眼睛,睫毛如鴉羽般又密又黑,丹鳳眼眼尾微微上翹,不妝而魅。
黎玉帛站了起來:「嚇死我了,多謝王爺!」
桃枝自以為是:「王爺,側王妃今天出門,不知又從外面帶了什麼回來。奴婢擔心和上回一樣,給王府造成困擾,所以問了兩句,沒想到側王妃就拿瓜皮扔我。」
側王妃犯了這麼錯,只要再多一個虐.待下人的罪名,就會徹底失寵。
黎玉帛:???這麼能顛倒黑白的嘛?
他正想解釋,霍曜冷冷地盯著桃枝,眼神如深海似的幽暗:「側王妃的事情輪得到你來過問嗎?」語氣森冷,教人不寒而慄。
桃枝沒想到王爺會如此陰冷,在她的幻想里,王爺待她和待別人是不一樣的,對待別人如冬日冷冽,但待她確實如春日和煦。
桃枝覺得有必要提醒下王爺自己是誰:「王爺,是奴婢桃枝啊!」
霍曜眉心微蹙,什麼桃枝桃花桃根?
在榮春堂,伺候的丫鬟小廝有數十個,但霍曜不需要人貼身伺候,而且他在王府的時候,府上的人個個噤若寒蟬,只是安靜做事,所以這些人只是臉熟,霍曜卻不能一一記住名字。
桃枝又道:「王爺,您忘啦?去年也是這個時候,奴婢做了桂花糖蒸栗粉糕獻上,您誇奴婢心靈手巧,做得很好吃,還賞了奴婢。」
黎玉帛:所以呢?這就是你欺負我的原因?
「奴婢一直不敢忘,牢記王爺恩德,今天才想揭穿側王妃的面目。」桃枝理直氣壯,好像她真抓住黎玉帛什麼把柄似的,「只要側王妃打開包袱,王爺一看便知。」
既然有人懷疑,黎玉帛自認倒霉,準備打開包袱,讓桃枝看看她所謂的證據。
卻被霍曜攔下,示意不必打開。他目光如刀,掃了一眼桃枝,字字凌冽刺骨:「到底是誰給你的勇氣?還想打開側王妃的包袱?本王分明看見你故意讓側王妃踩上瓜皮,還敢在這抵賴狡辯!梁王府容不得你這樣的人!」
這時候,事情已經驚動了前院內院,來了不少看戲的人。
霍曜命令如山:「吳嬤嬤,打桃枝五十大板,趕出王府!這就是欺壓主子的下場!王府上上下下都給本王記好了,側王妃的意思就是本王的意思,如再有對側王妃不敬者,下場只會比桃枝更凄慘!」
「奴才們不敢。」眾奴僕異口同聲。
桃枝驚慌了,事情走向和她想的完全不同,王爺不是被側王妃害得丟了好大面子嗎?王爺不是已經棄置側王妃了嗎?怎麼還會護著這個害人精!
她跪在地上:「王爺您不是也喜歡奴婢的嗎?奴婢是想為王爺除害啊!王爺怎麼捨得打奴婢!奴婢滿心滿腦都是為王爺打算呀!」
黎玉帛:不是吧,王爺喜歡這種?
「本王何曾喜歡你?」霍曜的語氣里透著濃濃的不可思議。
「自從那次奴婢做出桂花糖蒸栗粉糕,王爺就待奴婢大有不同。王爺下朝回來,奴婢去迎接,王爺都會多看奴婢兩眼;王爺還升了奴婢做榮春堂的大丫鬟,還誇奴婢打扮得好看……」
霍曜聽不下去,語氣更狠:「打一百大板!拖走!」
看來這一廂情願的相思病病到一定程度,人是會出現幻覺的。
桃枝被人拖了下去,吱哇吱哇慘叫。
霍曜平復心情,牽著黎玉帛往飲翠軒走,說道:「你是側王妃,是主子,怎麼由得一個丫鬟欺負?儘管罰她就是,她不聽話,你就喊吳嬤嬤來。」他輕輕敲了下黎玉帛的額頭:「真沒用。」
啊對對對,我就是沒用,就是個廢物。
我廢物,我驕傲。
黎玉帛驕傲道:「我相公這麼厲害,我肯定要廢物一點啊。」
霍曜無言以對,他說的好像也有點道理。
回到房間,黎玉帛打開包袱:「噹噹噹噹,王爺你看,這是我在長安城最時髦的尚香衣買的新衣服!好不好看?」
突然他想起來,這四件衣服,王爺一件,他三件,這可怎麼解釋?按照原計劃,他是想只拿那件月白色衣服給王爺的,其餘三件沒必要讓王爺知道。都怪桃枝,打亂他的計劃!
黎玉帛想了想,故意拿起琥珀色的那件往霍曜身上一試,說道:「哎呦,這件王爺穿好像小了,我是按照王爺尺寸讓裁縫做的,這裁縫太沒用太笨了!」
他又拿起秋香色那件在霍曜身上一比,漸漸皺起眉頭:「怎麼回事啊?這件也小了!」
又拿起雪青色那件,不等他往霍曜身上比劃,霍曜已經看出他詭計多端,說道:「這件和月白色那件一看就也小了,不適合本王穿,你留著自己穿吧。」
黎玉帛嘿嘿笑道:「還是王爺會疼人!王爺體格大,穿不了這些小號衣服,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不然這些好看的衣服沒人穿,怪可惜的。」
最後他才打開月白色那件,故作驚訝:「這件大一些!太好啦!這笨蛋裁縫總算有一件做對尺寸!王爺快試試,肯定很適合你,穿著肯定很好看!」
霍曜沉下去的眸子忽然亮了起來,聲音沉冷卻含了一點喜悅:「真是給本王做的?」
「當然啦!這可是我挑了一個時辰的布匹!」
這也不算撒謊,只不過挑月白色浣花錦一分鐘,剩下的時間都在挑另外三件布匹。
霍曜換上這件月白色衣服,果然很襯他,愈發顯得長身玉立,如陌上公子。肩膀上半身都很合適,就是袍擺短了一丟丟,看著有一點點彆扭。
沒想到王爺這麼高!黎玉帛給裁縫比劃的時候已經是往大了估計的!
想著王爺乃天潢貴胄,衣著上斷不能出一丁點差錯,黎玉帛自責道:「王爺,要不這件先放著吧。」
霍曜站在鏡子前照了好一會兒,道:「不必,本王很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