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榮耀的時刻

第38章 榮耀的時刻

演武場中,陸知和陳玉安兩部都已集合完畢,由於場地限制,雙方各領五百人。

總計一千人的將士們,分別穿著兩種不同顏色的甲胄,個個神情凝重整肅,在腳步踐踏出的漫天煙塵中,生生拉開了千軍萬馬的架勢。

雙方的將領都騎在馬上,後方是各自的步卒,每個人手裡都只有一桿去掉了槍頭的槍桿,槍桿首端還纏著厚厚的白布以防發生死傷。

演武場周圍,無數雙眼睛靜靜注視著他們,猜測著這場演武的結果。

一方是吃了盡苦頭的地方敗軍之將,另一方是前不久才贏得一場守城大勝的中央禁軍。

陸知深吸一口氣,回頭朝著身後的幽州袍澤們看了一眼,有緊張,有憤怒,有堅定,唯獨沒有軟弱和退縮。

所有人都無聲朝著長官傳遞著同樣的眼神。

現在的機會,就是他和所有曾為奴隸的幽州兵們,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

在他們對面,陳玉安所率禁軍,雖然也有著必勝的信心和身為功臣的優越,相較而下,卻明顯少了一股破釜沉舟的決心。

很快,隨著雙方首領一聲進攻令下,兩邊的士兵如同相向傾瀉而下的洪流,激烈地撞擊在一起,揚起沙塵遮天蔽日。

起初,禁軍在陳玉安帶領下,飛快地切入對面的兵陣。

陳玉安騎著馬,揮舞著手裡槍桿,帶著親兵分離衝殺,如入無人之境,面前的幽州兵見到他,不是閃避躲開,就是被他一桿打翻。

他暢快淋漓地大笑三聲,叫罵著陸知的名字:「陸知出來,可敢與我陣前決鬥再打一場?」

他不斷搜尋這陸知所在的方位,幽州兵陣中軍,如同紙糊的一樣,竟然輕易就被他沖了個對穿。

陳玉安一愣,很快發覺了不對勁,就算幽州兵再弱,也不至於如此一觸即潰。

他驀然牽馬回頭,這一看,嚇得他差點魂飛魄散。

他身後不知何時多了一堵厚厚的人牆,除了身後跟著他的十來個親兵,全是幽州兵。

他們手裡舉著槍桿,桿頭對準了敵人,胳膊挽著胳膊,密密麻麻,將陳玉安和後面大量的禁軍士兵,徹底分隔開來。

任憑陳玉安如何沖陣,也沖不出他們的包圍圈,即便有人被他揮舞的槍桿砸得頭破血流,也堅定地守在他的位置上。

即便被掃中雙腿,也能被左右的同袍用手臂架住,避免跌倒。

如同被山洪衝擊的堤壩一般,堅實,沉默,始終不動如山。

陳玉安面色陰沉,騎在馬上回頭看,煙塵滾滾的演武場上,漸漸出現了許多類似的結陣。

陸知帶著親衛們,飛快穿梭在戰場上,如同一支削尖的長矛,將禁軍士兵們不斷切割成一小塊一小塊,然後再由這些槍桿陣圍上來,就是一通狂毆。

沒有了陳玉安的指揮,禁軍士兵們沒了主心骨,只好各自為戰。

中央禁軍論及個人勇武,並不輸給幽州降兵,但畢竟承平已久,雖然前不久剛剛跟燕然軍血戰一場,經驗依然不夠豐富。

最重要的是,這些幽州兵們沒有退路,今日不贏,就徹底宣告了人格上的死亡。

倘若他們還在燕然大營中受苦,過著一頓飢一頓飽的豬狗奴隸生活,大抵早已消磨了銳氣和鬥志,只求一碗飯,多活一天是一天。

更不會奢望什麼自尊和對未來的暢想。

但是現在,他們被皇帝換回來,赦免了大罪,甚至通過了預備營選拔,進入禁軍,拿到了比以前多得多的糧餉,每日能吃上飽飯。

自從那些勛貴將領被趕出禁軍,也沒有人再敢動輒打罵責罰,可以參加比武,可以立功,有機會得到提拔和重用,還有什麼比現在更美好的日子嗎?

好不容易能像「一個人」那樣活著,沒有人願意回去過豬狗的日子。

注意到面前這些幽州兵視死如歸的眼神,馬背上的陳玉安心裡開始發慌。

怎麼會這樣?他們不就是些被燕然軍打得丟盔棄甲的敗兵嗎?

身上都刻上奴隸印記了,他又不是沒見過奴隸是什麼樣子。

那些戰場上的炮灰兵,各個面目麻木,衣不蔽體,狼狽不堪,只會機械地抱著一些石料,被燕然軍驅使著填護城河,或者挑在槍頭,當場墊腳石。

他們不知反抗,也不敢反抗,只知道求饒和逃跑。一旦對上正規軍,就是一群毫無反抗之力的烏合之眾!

被一群幽州兵用力挑下馬衝上來圍毆的時候,陳玉安仍是不可置信,感覺自己三觀都顛覆了。

這撲面而來的肅殺之氣,和一往無前的膽氣,他之前只在燕然軍壓上城頭的精銳身上見過……

禁軍敗了!一敗塗地。奴隸兵獲勝,拉枯摧朽。

首領陳玉安摔下馬,一通亂棍揍得鼻青臉腫,生生被擒,部下氣勢大傷,很快被分割包抄一點點蠶食殆盡。

陸知從馬上下來時,整個人還在劇烈喘氣,他緊緊握著纏著白布的槍桿,彷彿就是那根賴以生存的稻草。

他回過頭,看著身後激動難以自已的幽州兵們,將槍桿高舉過頭頂,放聲大笑:「萬勝!幽州!萬勝!」

長久以來的悔恨與壓抑,絕望和恥辱,終於在這一刻得到徹底的釋放,他幾乎想仰天長嘯,以舒心中塊壘。

「贏了!我們贏了!」

整個演武場開始響徹幽州兵勝利的歡呼聲、

他們彼此激動的擁抱,大聲喊叫,甚至嚎啕大哭。

激烈的對抗和幽州兵身上的勇氣,引得無數觀戰的士兵們漸漸忘卻了彼此的立場,被這樣昂揚的氣氛所感染,掌聲和呼聲震天動地。

昨天在露天廣場曾經鄙夷過他們的士兵們,都不再說話了,驚訝,敬佩,感動和羞愧的眼神交雜不一。

軍營中,可以鄙視奴隸,但也永遠尊重強者和英雄。

不遠處的看台上,同樣激動的還有同為幽州出身的張束止、凌濤,與新任御營騎兵統領葉叢。

在場沒有任何人比他們更能理解這些幽州兵,坎坷的遭遇和複雜的心情。

凌濤頭頂已經長出了一截短髮,他為了方便,乾脆把其他長短不一的頭髮都剃短了,成了一個徹底的寸頭,平日里經常引得其他士兵驚訝側目。

他的兩隻手都快拍腫了,忍不住哈哈大笑:「那個姓陸的指揮使不錯,怎麼以前不知道咱們幽州還有這號人物?」

葉叢感嘆一聲:「或許像他這樣人才還有很多,但在那樣的環境里,只有被埋沒了。」

張束止眼圈有些隱隱發紅,他略笑了笑,道:「可不是嗎,若非陛下恩典,你還在雍州邊關吃沙子,我還是個校尉,凌濤最慘,他還只是個刷馬廄的小兵呢。」

三人齊聲大笑。

另一側的文官們,這時又是另一番氛圍。

吏部尚書厲秋雨忍不住生出一絲喟嘆:「依陛下對武人的態度,以後以文抑武的局面,只怕是要徹底改變了,也不知是好是壞。」

兵部尚書關冰依然是那副冷淡的樣子,他簡扼頷首:「戰事動蕩,不得不為。」

禮部尚書崔禮收起他的摺扇,搖搖頭:「希望有用才好呢,前些年為了對抗燕然大軍,增加了那麼多軍隊和糧餉,情況如何呢?非但沒有趕走敵人,反而年年增稅。」

「武人地位越來越高,他們的開銷也會水漲船高,以後也會越發跋扈,禁軍也就罷了,地方軍呢?他們甚至還會滋擾百姓。」

「還有蜀州,已經是事實上的國中之國了,還不是因為蜀王手裡掌握著蜀州的兵馬。」

戶部尚書錢雲生搖晃著腦袋,贊同道:「本朝好幾次皇室岌岌可危,都是自武人起,可見武人實乃動亂之源,不可不防啊。」

「陛下如今對付燕然,要重用武人也無可厚非,但這個度,我們一定要好好勸勸陛下,以免將來尾大不掉,霍亂朝綱。」

幾人竊竊私語間,書盛已經得了蕭青冥的吩咐,小跑到演武場,招呼雙方人馬到御前見駕。

陸知帶著一眾親兵,昂首挺胸來到台下,向皇帝行禮。

而陳玉安則幾乎是被親兵們抬著過來的,看他那副渾身挂彩的慘像,只怕肋骨都斷了幾根。

陳玉安死死盯著陸知,心中怒火波濤洶湧,恨得咬牙切齒。

他是淮州世族陳家出身,又是當朝太后的親外甥,自幼錦衣玉食,若非實在文不能成,也不會到禁軍謀個油水大的差事。

他從出生到今天,還從來沒有受過這麼重的傷,丟過這麼大的臉,而且還是當著這麼多禁軍和手下親兵的面。

如果說之前,他還有借口是皇帝偏心幽州兵,才把他們塞進禁軍當軍官,如今在眾目睽睽之下,輸的慘不忍睹,徹底沒了借口。

就連昨天站在他這邊的士兵們,現在也拿看笑話的眼神看他。

昨天他還拿話擠兌陸知,這下倒好,他是真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了。

看台上,蕭青冥低聲朝書盛吩咐幾句,後者點點頭,佛塵一擺,身後立刻走來幾個小太監,他們手裡有的捧著木盒,有的拎著小箱子,還有人搬來了幾條長凳和桌椅。

其他人都好奇地看著,不知道這位陛下又有什麼新賞賜。

待小太監將手裡的東西一一擺好后,蕭青冥從座椅中站起,緩緩踱至台前。

他俯視的目光環顧台下,最後落在陸知臉上。

後者的眼神,此刻已經不在如從前那樣桀驁不馴,甚至對台上的青年帝王多了幾分尊敬。

蕭青冥撫掌笑道:「恭賀諸位幽州的將士,你們用實力,智慧和一往無前的勇氣,為你們贏得了勝利,贏得了大家的喝彩,朕心甚慰。」

陸知和幽州兵們齊齊稱謝,眼中是難以掩飾的雀躍。

「朕昨日曾有言,勝者有賞,不過朕今日準備的這份賞賜十分特殊,你們可以自願選擇接受與否,朕都不怪罪。」

陸知一愣,身後的幽州兵們都面面相覷,誰還會不要賞賜呢?

蕭青冥看著他們的表情,略笑了笑:「朕的這份賞賜,不僅僅是賜予你們,而是所有曾有功於國的將士們,都可以領賞,只不過,你們具有優先權。」

眾人越聽越好奇,周圍觀戰的士兵們也開始期待起來,伸長了脖子往台上夠,難道他們也有份嗎?

在皇帝的示意下,書盛命小太監打開第一個盒子,取出裡面一卷棉布,放在桌上展開,竟然是一排長針,隨後,有人送上水盆,青色墨汁等用具,擺滿了小桌。

底下的士兵們一眼就認出了這玩意是用來幹什麼的——那不是用來刺青的東西嘛?

陸知一點點蹙起眉頭,幽州兵們更是嘩然一片。

「我聽說軍中有種刑罰叫黥面,就是士兵臉上刺字,用來捉逃兵的。陛下該不會想對我們秋後算賬吧?」

「胡說八道什麼呢?我們剛剛才演武獲勝,陛下親口說了是獎賞,你管懲罰叫賞賜?」

眾人忐忑不安地望著台上的皇帝,外圍的禁軍們更是不解。

書盛將一張大幅白紙攤開,命人展示給眾士兵看,上面用青色墨汁畫著一個簡單的標記,外面一個圓圈,裡面隱約能看出來是一個略微變形的「皇」字。

蕭青冥笑意雍容:「自今日起,朕有意將禁軍正式更名為『皇家禁衛軍』,乃御前親軍,真正的天子之兵。」

「皇家禁衛軍中,沒有地域之別,沒有出身貴賤,也沒有派系鬥爭。」

「這裡只有保家衛國的信念,英勇頑強的精神,並肩作戰的袍澤,立下軍功的榮耀。」

「朕和全體皇家禁衛軍的軍官,將對所有將士一視同仁,給予諸位飽腹之餐,治病之醫,袍澤之情,尊嚴之心,青雲之志!」

「你們將是國家的脊樑,朕與百姓的後盾與槍尖,家人的支柱與依靠,也是使敵人夜不能寐的英雄!」

青年帝王沉穩且昂揚的話語,在廣場上遠遠傳播開來,台下和周圍的士兵們一片寂靜,不約而同屏息斂氣,沒人敢發出一丁點聲音。

他們耳朵彷彿激起一陣嗡鳴,心臟猛烈狂跳,震驚的,茫然的,手足無措。

皇帝如同宣誓般的承諾,深深印入每一個士兵心中,在此之前,從未有人對他們說過這樣的話。

拖欠糧餉是時有發生,唾罵和鄙夷是稀鬆平常,打罵和剋扣更是人生常態。

受了傷也不敢聲張,生怕因傷被強制清退,只能找些赤腳大夫敷衍治療,最後忍受年復一年的折磨。

看台上,葉叢張束止凌濤等將領們,在皇帝身後侍立的秋朗與莫摧眉,台下陸知和幽州兵,外圍的禁軍士兵們,眼中皆是震撼之色。

還有擠在人群中的、被罰去清掃馬廄的前指揮使左遇明,甚至還有滿腔憋悶的陳玉安等人,都不由自主望向皇帝,怔怔聽著君王的承諾。

從燕然圍城之戰,到全軍比武,再到御前演武,青年帝王一次又一次用事實告訴他們,什麼是君無戲言。

皇帝從來都沒有將他們視作可以隨意搪塞和欺騙的炮灰,他說的每一句承諾,都必定實現。

偌大的演武廣場,成千上萬的士兵們,竟沒有一丁點雜音,唯有風聲,唯有諾言,唯有一顆顆激烈跳動的心。

台上的皇帝迎著颯颯疾風端然而立,冠冕垂下的珠玉搖曳擊鳴,燦金色的陽光流淌在飛龍玉鳳的龍袍上,為他披上一層威嚴煊赫的金紗。

「所有皇家禁衛軍的軍人,朕都將賜他此『皇』字刺青,彰顯身份,榮耀後人,從今往後,但凡身上帶著皇家禁衛軍印記的軍人,只需行軍禮,再也不必行叩拜大禮。」

「廢除軍法中致殘肉刑,上官不可□□打殺,受到任何不公待遇,皆可尋軍中軍法處鳴鼓伸冤。」

蕭青冥灼灼目光掃視全場,聲音沉著,莊重如山:「諸位將士們,印記紋在卑劣者之身,它是卑劣的象徵,紋在英雄之身,就是榮耀的象徵。」

「朕堅信,不出十年,皇家禁衛軍的烙印將成為天下人所崇敬的標誌!」

青年帝王從容伸出一隻手,緩緩道:「那麼,有人願意第一個接受朕的賞賜嗎?」

廣場有短暫的靜默,眾人似乎都還在消化這番震耳欲聾的承諾。

書盛揚聲道:「接受刺青者,需除去甲胄,脫去上衣。」

士兵們又是一陣騷動,禁軍將士倒還好,那些身負奴隸烙印的幽州兵們,對當眾袒露自己的奴印尤為猶豫。

蕭青冥並不著急,依然耐心地等待著。

此時,台下驀然響起一聲大喝:「末將先來!」

在場所有人紛紛側目,陸知長身而起,乾脆利落除去甲胄,又解開腰帶,一把將軍裝上衣扯開脫下,就那麼拎在手裡。

在眾目睽睽之下,悍然露出腰間屬於燕然人的奴隸烙印。

他大步往前,咧著嘴角,迎著眾人各異的目光,目不斜視,豪邁踏上看台。

袒露著上身的陸知,朝著皇帝半跪行禮,顫動的嘴唇依然難掩激動。

蕭青冥對他的身先士卒並不意外,微微一笑:「其他士兵們優先刺青於手臂,不過陸指揮使,就刺在腰間好了。」

陸知一愣,有小太監引著他俯卧在長條凳上。

精通刺青的太監準備好所需工具,將他腰間奴印處反覆擦拭,先為他敷上太醫院白朮太醫配的麻藥,將銀針沾上墨汁,按照皇室禁衛軍標記形制,一點點熟練地將墨汁刺入皮膚。

比起滾燙的烙鐵,和豬狗不如的生活帶來的痛苦,這點針刺之痛于軍人而言,不過毛毛雨。

陸知甚至覺得自己感受不到任何疼痛,他側著頭趴在凳子上,看台上下,演武場四周,成千上萬雙灼熱的視線,都聚精會神盯在他腰間。

若是放在昨日,他不知道自己在激憤之下會做出怎樣的惡事來。

或許會雙眼赤紅,揮舞他的拳頭,拔出他的劍,將任何敢於嘲諷他、瞧不起他的人,統統置於死地。

但現在,一切都不同了。

隨著時間一點點推移,他腰間一個嶄新的刺青逐漸成型,徹底蓋住了原本的奴印,那處皮膚有些麻癢,有些發燙,像是全身的血液都匯聚在此一般。

如果說昨日亮出奴隸烙印的時候,是陸知人生最羞恥的時刻,那麼他此生最榮耀之時,大抵就是現在了。

很多年以後,他領軍大敗燕然,重新踏上故鄉的土地,亦或者封狼居胥,成為史書上一員名將,他依然無比清晰地記得今天,記得此時此刻。

——他袒胸露背,粗鄙無禮,以恥辱之身,成為陛下的首位禁衛親軍。

等待的時間,蕭青冥再次轉頭看向台下,已經很多士兵們反應過來,開始往看台放心擠,也有人還在猶豫,比如被狠削了一頓的陳玉安等人。

蕭青冥慢條斯理地道:「朕說過,此事全憑自願,絕不強求,朕不會怪罪。」

以陳玉安為首的一些殘存的勛貴子弟,實在不願與這些低賤出身的傢伙刺上同樣的刺青,這意味著他們將從身份上被徹底「平等化」,從此與這些人下等人再無區別。

陳玉安自從輸掉了演武,在禁軍上下面子都丟光了,早已盤算著脫離禁軍,他們這些勛戚又不是沒有別的出路,大不了再告了家中長輩,尋個別的清貴差使。

他一咬牙,忍著痛,上前一步道:「回陛下,我等願退出禁軍。」

他身後一些親兵和幾個指揮使有些猶豫,但沒有了陳玉安這個太后外甥作為依仗,他們即便待下去,也很難出頭,只好跟著點頭。

蕭青冥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們,也沒有食言,乾脆頷首道:「可以。不過,一旦退出就再也不能回來,可不要後悔。」

陳玉安幾人心中不屑,這有什麼好後悔的,不過是不做低賤的武夫罷了。

待陸知第一個完成刺青,蕭青冥左看右看,滿意地點點頭。

有了他的帶頭,很快,看台下等著刺青的禁軍和幽州兵已經排起了長隊,人山人海不足以形容。

書盛立刻叫一群早有準備的刺青太監們,挨個將器具備好,侍衛們支起一個個小帳篷,將隊伍們分流到一個個小帳篷中,大大加快效率。

不斷有紋好皇家禁衛標記的士兵們從帳篷里走出來,尤其是幽州兵們,前後精神氣如同脫胎換骨般,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們大多數人的烙印都在胳膊上,平時都纏著白布,連洗澡都小心翼翼生怕被人看見,現在反而大喇喇地露出赤膊,將新的刺青展示給所有人看。

燕然人的奴印被覆蓋掉,完全看不出來了,那裡唯有一個「皇」字。

昨日的恥辱,成了今日的榮譽,青黑色的圖案,向世界昭示他們的新生。

蕭青冥示意書盛打開第二個盒子,裡面盛放著一疊寫滿了字並且蓋了朱印的紙。

眾士兵們好奇地看著他,看皇帝鄭重的神情,難道還有比刺青更重要的事?

蕭青冥輕一抬手,那些曾為皇帝傳話的侍衛,在書盛的指揮下,早已在人群中站好了自己的位置。

廣場再次漸漸安靜下來。

蕭青冥俯視眾人的目光威嚴深沉,一字一句鄭重道:「這個世上沒有任何一份榮耀是不需要物質和生活來支撐的,朕的每一句承諾都落到爾等今後生活的方方面面。」

「否則,無論說的再天花亂墜,也只是空中樓閣,鏡花水月。」

「今後,在皇家禁衛軍中,朕會委任文書官,開設習字掃盲班,每一位皇家禁衛軍的軍人皆可在軍中讀書識字,將來其子女,也有學堂的優先入學權。」

說道此處,不僅是下方的士兵們騷動不已,看台上的文官更是大驚失色,就連喻行舟都忍不住驚訝地看向他。

竟然讓武夫讀書習字?簡直聞所未聞!

他們都是官場上的人精,哪裡不懂皇帝此意,分明是為將來武將入朝為官做準備。

原以為軍中比武作為晉陞渠道之一,已是極大的恩典,萬萬沒想到,這樣一來武人的上升通道瞬間擴寬了數倍不止。

剛才退出了禁軍的陳玉安等人,全都震驚了,皇帝竟然有這個打算,對一群泥腿子?怎會如此?!

然而蕭青冥拋下的重磅炸彈還沒有結束,他從盒中取出一張紙,那是一份契約書。

皇帝下面開口的第一句話,宛如給烈焰澆了一桶油,炸得整個廣場金星亂冒,沸反盈天。

「這裡,是一份田契,二十畝田。由朕親自授予給每年年底,通過皇家禁衛軍考核的每一個合格軍人。」

「你們在軍中服役時,由你們的家人代為照管,若是出身幽州,將來收復故土,可以將田地置換到諸位故鄉。」

若說皇帝之前的承諾,只是叫人驚訝,每人授田二十畝這件事,就徹底將整個禁軍上下全體引爆了!

廣場亂鬨哄一片,眾人皆是不可置信,甚至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焦急,狂喜,疑惑,震驚,無數張表情匯聚成一聲聲急切的詢問,真的嗎?沒有聽錯嗎?他們能分到土地?

那些跟隨陳玉安退出的人,徹底慌了,他們也許不差那二十畝地,但那可是土地啊!這世上最寶貴的財富!

連最普通的士兵都有二十畝,那軍官呢?將軍呢?

他們幾乎是以憤恨埋怨的眼神,望著昔日馬首是瞻的對象,恨不得現在就回去向陛下請罪求饒,請求對方收回成命。

看台上,陸知第一個從蕭青冥手裡領到了田契,無數火熱的目光死死盯著他手上那張薄薄的紙。

它明明輕得沒有重量,陸知卻覺得手裡彷彿燃燒著滾燙的火,托舉著沉重的山。

他不斷吞咽著唾沫,雙手發顫,幾乎握不住一張輕薄的紙。

陸知不識字,蕭青冥便叫書盛為他一一念出來。

「皇帝賜曰:朕念皇家禁衛軍指揮使陸知忠君體國……特賜予軍田二十畝……田契三年內兌現……」

他茫然又怔愣地看著台下情緒洶湧的禁軍士兵,又看看周圍眼光或震撼、或感嘆的文臣武將,還有那些剛剛從帳篷走出來,紋上了新的印記的幽州兵們。

一張張想要相信又不敢相信的、想要希望又害怕失望的臉孔。

沒有人會理解一群城破家亡,向敵人屈膝投降變成奴隸的軍人,內心有多麼悔恨痛苦、憤世嫉俗、敏感自卑。

沒有人會為一群窮苦人出身的泥腿子,一群大字不識的匹夫,一群戰場上的炮灰,給於如此用心,如此厚重的賞賜和尊重。

除了一人。

陸知微微抬頭,眼睫輕顫,不由自主看向身邊雍容含笑的青年帝王。

對方臉上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陽光照亮了他的雙眼,既沒有冷漠輕視,也沒有憐憫同情,更沒有故作和藹。

他只是那麼淡淡地看著自己,像是對待任何一個官員,臣民,百姓,一個普通人。

像一顆散發著光與熱的恆星,一視同仁地照亮著所有人。

也不知怎麼,陸知突然感到一種濃重的情緒,滾燙過胸口,湧上眼眶和鼻尖,他趕緊把腦袋埋下來,緊咬牙關不發出任何一點軟弱的聲音。

可是一顆顆淚珠卻無法遵從他的意志,不斷從眼眶裡滾落,一滴滴打濕了手裡的田契,落在紅得刺眼發燙的璽印上,暈開淺淺的朱花。

陸知一隻手顫抖著捂住半邊臉,腦海嗡鳴一片,全身灼熱的血液彷彿逆流著,流過四肢百骸,淌過勃勃胸膛,汩汩衝擊著心房和眼眶。

躁動著,叫囂著,想要痛哭失聲,想要仰天長嘯。

他失去的故土,死去的父母,離散的兄弟們,能看到嗎?

那些在戰爭和苦難中流落的同袍和父老,能看到嗎?

他們曾經一同失去了賴以生存的家鄉,可是今天,有人補償了他們,一個新的歸宿。

他們有家了,有家了!

不遠處廣場上,傳音侍衛們開始同時向四周的每一位軍人,宣讀皇家禁衛軍的宣誓誓詞。

誓詞簡單而朗朗上口,哪怕任何一個不識大字的婦孺都能聽懂:

「我等皇家禁衛軍,宣誓永遠護衛我們的國家,保護我們的百姓,效忠我們的君王……」

「我們將奮勇殺敵,永不退縮,一往無前……」

「我們將與同袍戰友,並肩作戰,同生共死!」

「我們將與家國百姓,榮辱與共,共死同生!」

陸知再也抑制不住不住,喉嚨一團熱氣哽咽,發出壓抑的、氣息顫抖的嗚咽,熱淚從指縫間滾滾流淌,終於痛哭失聲。

當誓詞宣讀完畢,士兵間漸漸傳來無數啜泣哭聲。

不知是誰先起的頭,逐漸不約而同,唱起一首古老的軍歌,歌聲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從稀疏變得越來越嘹亮,莊嚴且肅穆地回蕩在廣場上空,回蕩在每個人耳邊:

「赳赳武夫,公侯干城,敵有兵戈,吾有血肉,保家衛國,志所向也……」

「志之所趨,窮山距海,不能限也。志之所向,銳兵精甲,不能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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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靠抽卡君臨天下[基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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