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早上，亞伯在園內巡察是否有遊客違反規則時，遇見一個很奇怪的男人。

他帶著土裡土氣的黑框眼鏡，露水打濕的頭髮一縷一縷垂在額頭，襯衫也是皺巴巴的看起來很邋遢。

他進入生態樂園先是表情貪婪地東張西望，然後蹲在藍湖的花壇旁邊，望著一株大麗花欣喜若狂，嘴裡喃喃不知在說什麼。

生態樂園營業前期，這種人不少。

都是在大門口露營的遊客，後來園內開啟網上預約這種情況才逐漸減少。

一般這種遊客總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激動之下就要上手摸花，摸倒是沒什麼，花也沒那麼嬌貴，就怕他上手掐。

站在附近扭扭脖子抬抬腿裝作鍛煉身體的模樣，亞伯用眼角注意這位奇怪的遊客。

果不其然，男人抬手了。

亞伯如臨大敵，正想衝過去，卻見這位遊客用手指輕輕撫摸大麗花的花瓣，表情痴迷地湊近，閉上眼睛深深吸一口氣，陶醉無比。

一觸即離的力道，就像是在撫摸剛出生的孩子臉頰，生怕弄痛了花。

「是個很細心遵守規則的遊客。」亞伯撓頭笑了笑，轉身去其他地方巡視。

亞伯不知道，他剛剛誇讚細心的守規則遊客，將生態樂園逛了一遍后，悄悄摸到員工宿舍後方的空地上，抬手就將自己老婆精心呵護的種子苗□□觀察。

「你在幹什麼？」莉莉皺眉。

水壺空了，她只是走開一下，這人從哪裡冒出來的？

自照顧這些小苗以來，莉莉每天都會記錄數據，連澆水都會精確到刻度，她就像是一位家長期待著幼苗生長，沒想到一個疏忽……

上過戰場的戰士身上都有一股凜冽的煞氣，只是莉莉因為生病很少有情緒波動，但是當她生氣時，那股脖頸被刀鋒劃過的冰涼悄聲無息的冒出來，讓人脊背寒毛直豎。

迪恩連忙站起來後退兩步，搓搓手臂上冒出的雞皮疙瘩，舉起雙手表示自己沒有惡意：「我只是想看看他的生長情況。」

這些上過戰場受到污染的士兵，生氣時情緒很不穩定，還會有攻擊人的徵兆。

好不容易看到希望，他可不想躺在醫院裡浪費時間。

莉莉板著臉：「未經允許這裡不得踏入！我想你入園的時候規則應該說的很清楚，一旦遊客違反規則就會被系統拉黑，請你立刻離開生態園。」

因為心情激動根本沒看入園守則的迪恩傻眼。

自己只是一時手癢，沒忍住拔出一根小苗查看根系，沒想到就會被拉黑處理。

昨天知道這個生態樂園后迪恩急匆匆趕來，下了車發現已經到了閉園時間，無奈他只能在樂園外的站台蜷縮一晚。

早上想買票進園，發現這裡是預約制，名額已滿今天根本進不去，迪恩一分一秒都不想多等，花十倍價錢買了一個入園名額，這才進來。

「等等，我想見你們園長……」迪恩雙手比劃著試圖解釋，越是著急越是說不清，急得面紅耳赤，說的話也是顛三倒四。

中午換班，亞伯回來找莉莉一起去食堂吃放，遠遠就看見自己老婆抿唇站在那裡，對面還有一個遊客，似乎是起了爭執。

「怎麼了？」亞伯連忙跑過來。

到了附近，亞伯這才看清遊客手裡還拿著一根小苗，正上下揮舞著。

亞伯勃然大怒，莉莉為了這群小苗每天起早貪黑詳細記錄，這人一抬手就將莉莉這些天的努力化為烏有！

揪住男人的衣領將人提起來，亞伯咧嘴扯出一個兇殘的笑容：「這位客人，你違反了規定，請離開。」

扔出去的時候可以下手重一點！

迪恩兩腿懸空逐漸呼吸困難，他一個常年在實驗室的科研人員，自然比不得在競技場千錘百鍊的擂台主。

即便如此，他仍是斷斷續續地艱難說道：「我要見你們的園長，他的育苗方法有些問題……」

亞伯只當他是在拖延時間，就在兩人僵持中，謝景雲溜蛇路過。

「你們在幹什麼？」

從謝景雲身後探出腦袋的巨蛇也是盯著三人使勁瞧，陰冷的豎瞳配上令人頭皮發麻的嘶嘶聲，迪恩打個冷顫，心中滿是恐懼。

撕拉——

襯衫經過兩人的拔河加上迪恩的重量，不堪重負的變成破布，吊在半空的迪恩噗通一聲坐在地上，表情茫然。

謝景雲看熱鬧不嫌事大，指指點點開玩笑：「亞伯你撕人家衣服幹什麼？」

你老婆還在身後呢，真不怕腦殼開花是吧。

卧槽！亞伯一蹦三尺高，扔垃圾一樣將襯衫碎片丟開，唯恐莉莉誤會他。

男人瘋狂咆哮：「園長你在說什麼？這人違反規定拔了莉莉的小苗，我在教訓他。」

身後，巨蛇赤瞳慢慢張開血盆大口，尾巴不耐煩的啪啪兩下。

沉重的蛇頭壓在肩膀上，謝景雲面不改色地將一串葡萄塞進巨蛇嘴裡，漫不經心：「違反規定就扔出去，不用多廢話。」

他不能被丟出去！迪恩顧不得那隻巨蛇帶來的壓迫，爬起來衝到謝景雲面前揮舞不到一指長的小苗，口沫橫飛地說道：

「園長，你培育小苗的方法有問題，小苗初期根系脆弱，你們的花盆太大，土壤過多對它的生長沒有好處，施肥頻率太高容易燒根……」

謝景雲終於正眼看這個神情癲狂的男人，拍拍蛇頭讓赤瞳去一邊玩。

「請問你是？」

迪恩急促的呼吸，雙手在口袋中亂摸，什麼都沒摸到。

他的公文包還在福利院里。

「我的工作牌落在福利院了，」他聲音沙啞的解釋，「我叫迪恩，是一名研究植物學的碩士專家，曾經在主星農科院工作十五年。」

因為拒絕某位上層官員的招攬被弄出來農科院，那時老師正準備退休事宜，有資歷的人都在競爭院長的位置，他這個前任院長的弟子被踢出來成了小炮灰。

迪恩心灰意冷，離開農科院來到m6星球自己開了個研究所。

可惜研究十多年，什麼都沒研究出來。

這些迪恩不敢跟這位年輕的園長說，怕他看輕自己覺得是浪費時間。

謝景雲的眼睛越來越亮，前幾天他還在頭疼小苗後續處理問題，沒想到瞌睡來了送枕頭。

一把握住迪恩的手，謝景雲熱情地招呼：「迪恩先生你好，剛才員工冒犯到你非常抱歉，馬上就中午了，我們一起吃頓飯怎麼樣？」

迪恩一臉茫然被拉走，不明白剛才橫眉冷對的園長態度變化這麼快。

「亞伯你告訴食堂的大師傅，中午我有客人要招待，讓他做點好菜送過來。」

亞伯連忙點頭，等園長和迪恩走遠立刻給自己一巴掌。

自己一遇到跟莉莉有關的事情就衝動無腦，下次一定要改掉，還好人家沒計較。

知道園長有客人，食堂大師傅使出渾身解數做菜，溜魚片、蒸螃蟹、熗小蝦、燜泥鰍……湖裡能吃的通通來一份，最後再來個水果拼盤。

豐盛的菜色讓人垂涎三尺，亞伯來送菜時，聞到香味的遊客瘋狂咽口水，不知不覺跟到四合院，最後含恨目送亞伯進門。

正拉著園長聊天的迪恩聞到味道不由得咽咽口水，腦中亂糟糟一團，剛才口沫橫飛的靈敏全都不翼而飛，腦子裡只剩下一盤盤佳肴。

謝景雲連忙招呼他用菜，迪恩吃得狼吞虎咽，連蟹殼都細細咂乾淨，珍惜每一口正常食物。

啵的一聲，謝景雲拔開瓶塞，深紫色液體散發出濃濃果香，讓人口舌生津。

「這是？」迪恩疑惑。

謝景雲聳肩：「哦，我閑著沒事想釀葡萄酒，結果成了葡萄汁。」

這話如果被其他遊客聽到，估計他們心裡想打死謝景雲。

他們摘水果都要含著咂著慢慢品嘗，一串葡萄能吃五六天，結果園長居然奢侈到釀葡萄酒！

謝景雲不懂哪種葡萄適合釀酒，選的是又大又甜的巨峰葡萄，釀出來的葡萄汁也是甜如蜜糖，小孩子很喜歡，大人喝多了覺得膩。

出於好奇迪恩輕輕抿一口，最後不著痕迹的放下杯子，連吃兩口熗河蝦才把那甜膩膩的感覺壓下去。

謝景雲不喜歡邊吃邊談，迪恩是吃的忘乎所以，兩人安安靜靜吃完飯，這才進會議室詳談。

迪恩想知道謝景雲在土地和水裡加了什麼凈化液，居然可以讓植物正常生長。

他非常想知道這種凈化液的配方。

如果能推廣開來，那麼人們恢復正常生活不再是夢想。

「抱歉，這個我不能說。」謝景雲一口拒絕，生態園裡裡外外根本沒有受到污染，即便土地跟外界接壤，污染也休想沾染這片區域。

說出來也不會有人相信。

「凈化液是秘方，被要求死了也要保守的秘密，如果說出去我就慘了。」擅自透露系統的事情會被主系統察覺，謝景雲不想體會五雷轟頂的滋味。

迪恩一臉失望，大起大落的情緒有些失控。

「不過，我想跟迪恩先生談一項合作。」

「我只是個研究人員，不懂生意場的事情，恐怕要讓謝先生失望了。」迪恩不死心地拉住謝景雲，「謝先生，您背後的家族需要什麼條件才肯……」

和蟲族的百年拉鋸戰導致他們失去太多，戰後的二十年有無數人想要找回正常生活，最終只能失望而歸。

在黑暗中摸索太久了，好不容易遇到的光明，他不想輕易放棄。

為自己，為他人，為國家。

「這正是我想跟你談的合作，」眉眼彎彎的青年，在迪恩失望后再次給出希望，「這種營養液最珍貴的，不是它能令植物正常生長。」

謝景雲輕聲補充，完全不知道自己說的話幾乎能令人瘋狂。

「它能令植物進化，你拔出小苗的那個花盆，土壤來自能源星。」

半晌，迪恩才反應過來。

消息太過震驚，以至於他全身都在哆嗦：「園長您的意思是，只要是生態樂園內植物結出的種子，以後就能在外界種植？！」

「是的，我不懂育苗種植之類的事情，」謝景雲對迪恩伸出手，認真詢問，「迪恩先生，我們合作吧。」

一起讓這個世界恢復正常。

青年的手纖細、骨節分明，指側沒有老繭，像個養尊處優的小少爺。但是握住那隻手時，迪恩能感受到手心熾熱的溫度，和穩如磐石的堅定。

像是在注視信仰的神明，帶著飛蛾撲火的決然，迪恩握住了那隻手。

「我的榮幸。」

*

回到福利院時，迪恩像是喝醉了一樣腳步飄忽。

孩子們在上課，趁此機會溫妮計算著最近的財政開支，迪恩推門進來時，她正好完成工作。

溫妮把他遺落的公文包遞過去，笑容恬淡：「看起來不虛此行？」

迪恩暈暈乎乎地點頭：「你似乎一點也不意外。」

摘下眼鏡擦去水霧，溫妮低聲說道：「那是個好孩子。」

儘管她沒有親眼見過。

「現在你比我更需要錢，先拿回去吧。」溫妮遞過去一張卡。

迪恩一愣，他這次來福利院，除了看望溫妮這位老朋友，也是來告別的。

研究十多年一事無成，他準備放棄了，賣了大批研究器材，研究所也打算掛牌出售，聽說福利院有些財政小問題，就將出售研究器材的錢拿出來幫她渡過困境。

迪恩皺眉：「你這是做什麼，孩子們……」

「這麼多年的老朋友了，我不會跟你見外。福利院已經渡過難關，孩子們現在的生活很好，很知足。」提起那群可愛的孩子，溫妮眼中滿是笑意，「那群小機靈鬼，趁著韓樂去主星上學，居然讓他拿水果去拍賣場拍賣，收穫不菲呢。」

人們生活的星球大大小小一共19個，分散在星系各個角落。

網上的虛擬世界也有區域劃分。

那位生態樂園的年輕園長，在星網直播宣傳時開了地理位置，那麼經過數據分析，星網會根據就近原則，將直播間推送給居住在m6的人們。

m6之外，還沒有人知道這個神奇的生態樂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