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膏的秘密

之後，管家帶領僕人收拾了戰場。

對於被自己連累的管家和僕人，嘉石只能先放下聚魂法器的製作，轉頭為他們製作機械手臂。機械手臂可以聯通神經，此後如果保養得當，和□□並無二致。

可是終究是自己害了他們。

嘉石想起了離開的小魚，還好他去了歸離集，不然也會被自己連累。

心中鬱悶之際，嘉石只想暫時離開，尋一個清靜地方——那個有著傳送陣的秘密山洞，正是他往日心煩時的散心之所。

和往常一樣，挪開藤蔓，挪開石頭。

但沒想到，今天非同尋常——金鵬也在裡面，此時正抱著槍，靠著石壁休息。

見到嘉石，他也吃了一驚，隨即站起，說道：「抱歉，我立刻就走。」

隨著他的動作，血液滴滴答答落在地上，還沒等他靠近，嘉石就先聞到了一股濃郁的血腥味。

「······你還是先坐下吧！」這種傷勢，我怎麼可能讓你走呀！

最近為了給管家和僕人安裝機械手臂，嘉石隨身揣著傷葯和繃帶，沒想到會在這裡派上用場。

嘉石拿出傷葯：「金鵬，你不要動，我帶了葯，給你敷一點。」

金鵬不為所動：「凡人的葯，對我無用。」

嘉石很無奈地嘆氣：「也不能就放任這樣啊，傷口會惡化的。」

「不會。許多年都是這樣過來的。」

這小子！為什麼偏偏這時候倔強起來？

嘉石板起臉：「我不知道你以前是什麼樣，但這個山洞是我的地盤，你在我的地盤就要聽我的規矩——來敷藥！」

金鵬不再吭聲，但他沒有拒絕嘉石靠過來。

嘉石慢慢脫掉金鵬的戰袍，看得直皺眉。他的傷勢，比預想的還要嚴重很多，——肩膀上，有一個血肉模糊的大洞，應該是被長槍貫穿后留下的傷。骨頭斷沒斷，嘉石看不見，但是血肉已經和衣服粘連在了一起，要脫衣服，就要撕掉一層皮肉，無比凄慘。

溫熱的體溫就在金鵬手邊，隨著嘉石的動作，帶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他離得好近······這樣的情形，以往從來沒有過。

是人類，在給他敷上人類的傷葯。

明明只是弱小的人類，明明只是無用的凡葯。

金鵬不知為何，竟然有些緊張，身軀也不由自主地繃緊。他怕自己一個應激反應，就傷害到這個脆弱的人類。

嘉石將這種反應誤以為是抗拒，只能無奈地說：「你放鬆點······你明明那麼強。為什麼每次我見到你，你都是遍體鱗傷？」

第一次有人問他這樣的問題，金鵬回答不上來，只能沉默。

嘉石一邊把藥粉敷在金鵬的傷口，一邊繼續詢問：「能傷到你的人很少吧······今天，發生了什麼呀？」

這個問題金鵬答得上來，他嗓音清冷，坦然說道：「今天，我遇到了一個人，和他交手，受了重傷。」

「哦？是歸離集那邊的高手？」

金鵬仔細回憶了一下戰局，篤定地說道：「嗯。他······本可以殺我，但是不知為何手下留情。」

聞言，嘉石猛地抬頭：「那個人，難道是！」

「正是，岩之魔神。」

金鵬遇見對方時，他正大搖大擺地走在夢澤鄉的山林間，氣度從容不迫，猶如閑庭信步。只是和他對視一眼，金鵬就嗅到了極度危險的氣息——那柄岩槍，本該洞穿他的胸膛，但在最後的那一剎那，對方調轉了槍頭，放了他一馬。

重傷的金鵬無處可去，路過此地時，想起了人類嘉石，還有那些為數不多的善意。那個山洞，很隱蔽也很安全，借他的地方休息一會，也許他不會介意。

我只需要，稍稍休息一會便好······好巧不巧，就正遇上了嘉石。對方不僅不介意，還想要救治他，這令金鵬不知所措。

嘉石的心思簡單很多，如今全想著「摩拉克斯」。

果然，歸離集的隱忍不是軟弱，而是爆發的前奏。岩之魔神摩拉克斯不打算再忍耐野心勃勃的鄰居。

也許決戰就在不久之後。

想到這裡，嘉石偷偷看向金鵬。

他受了傷，靠在石壁上，乖乖地讓自己上藥，再搭配上蒼白的臉色，破損的戰袍，顯現出一種脆弱的美感。

決戰之時，金鵬就要再上戰場，和岩之魔神摩拉克斯為敵。

雖然嘉石現在在為夢之魔神效力——但他想象不出來岩之魔神落敗的場面。

如果，岩之魔神勝了，夢之魔神敗了，金鵬會怎麼樣呢？我又會怎樣呢？

思緒千迴百轉，手上的動作也沒落下。不多時，嘉石便完成了包紮，安慰金鵬道：「包好了，你最近不要亂動，好好養養傷吧——我的地方你可以隨便來，不要想太多。」

金鵬點點頭，顯得更乖了。

嘉石的心柔軟了一下，忍不住問道：「金鵬，你······來夢澤鄉多久了？」

「不知道——數不清了。」

「當初，為什麼要來這裡呢？」

金鵬的臉繃緊了，眼神閃著寒芒，如電光劃破黑夜，冰冷地刺向嘉石。

嘉石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抱歉······」

金鵬搖搖頭：「不怪你。」

剛才溫馨柔和的氣氛被一掃而空，令人窒息的沉默在兩人之間瀰漫。

嘉石嘆了口氣，心中後悔自己說錯了話，他努力彌補：「你折的蝴蝶很好看。小時候，我母親也會做這種小玩具給我。用木頭雕刻各種各樣小動物。我第一個學會的手藝，就是木工。」

金鵬聽得很認真。

「為了好好運轉元素法陣，我又學會了石雕——再後來，又學會了打鐵——二十多年前，我母親一定想不到他兒子這麼多才多藝。」

「你的元素法陣很不錯。」

誇獎來的猝不及防，嘉石臉紅：「是吧哈哈哈，沒辦法，人的潛能都是被逼出來的。」

見到嘉石喜悅的神情，金鵬還是說出來自己的想法：「你該和他一起走。」

「誰？你說小魚？」

「你有這個技術，到那邊去，也一定能出頭。為什麼要待在這裡？」

嘉石淡淡地笑了一下：「因為我想要烏膏——要品質最好，最頂尖的那一種。」

想都沒想，金鵬拒絕：「不行。」

「······烏膏在夢澤鄉，不是一個產業嗎？最低等的烏膏，遍大街都是。無論現實多麼痛苦，只要使用烏膏，就可以得到一夕美夢——這不好嗎？無數人都在用？我為什麼不行！」

金鵬聞言，眉頭大皺，嚴厲地說：「短視！」

嘉石聞言大怒，將頭偏過去，不想和金鵬說話，可偏偏金鵬較起了真，單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看向自己，金色眼睛里全是嚴肅：「你只看見『美夢』，看不見『束縛』！無數人想投奔歸離集，卻離不開烏膏，不得不困守此地——」

「所以我要用品質最好的烏膏！」

嘉石狡辯，金鵬聞言更怒：「這更不好！」

嘉石瞪著他，看著他前所未有的憤怒和嚴肅，心裡有些嘀咕：上次見面金鵬二話沒說就毀掉了自己的上品烏膏。萬一以後這件事被他放在了心上，自己搞到一個烏膏，他就毀掉一個，嘖，不太好辦。

於是嘉石開始半真半假地編造：「當然了！你那麼強，戰場上大殺四方，像我這樣的弱者，每□□不保夕！」

金鵬聞言，渾身一僵，手指慢慢失去力氣，嘉石趁機掙脫。

「現在是『魔神戰爭』時期！像我這樣的人類，命如草芥——前幾天還有一個怪東西跑到我家去鬧，上半身是人類，下半身是蜘蛛，一腳踢碎我家的大門！好可怕，我差點被害死了！——你能明白我變強的心愿嗎？——只要我還是一個人類，就擺脫不了這脆弱的身軀！······傳說，最上品的烏膏，就可以超越人類和仙魔的界限，實現我的心愿。都走到這一步，你讓我放棄？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嘉石聲情並茂地說完這些話，金鵬果然不再言語。

他的神情很是黯淡，金色的眼睛也不再熠熠閃光，而是充斥著一種難以言說的失望。

這抹失望深深刺痛了嘉石。

他的喉頭哽住，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比先前更加冰冷的沉默在兩人之間凝固。

半晌，金鵬嘆了一口氣：「上半身是人類，下半身是蜘蛛。我知道了，是『魔神近衛』的人。」

嘉石一驚：「你知道他們？」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原來金鵬就知道魔神近衛！

他點點頭：「魔神近衛······都是人類。他們吃下所謂上品烏膏，變化為妖魔。——他們很幸運。更多的人無法承受妖魔之力，爆體而亡。這就是真相。」

嘉石萬萬沒想到，呆立當場。

「我會去敲打他們，不會有人再來找你。」

金鵬一邊說著，一邊提起自己的槍，向外山洞外走去。

嘉石見狀，趕緊上前阻攔：「等等，你要去哪裡？傷——」

還沒等他靠近，金鵬已經消失不見。

嘉石停下腳步，偌大的洞窟，只剩下了他的呼吸聲。那個人傷痕纍纍地出現，又傷痕纍纍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