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安平縣有七八所中學，孟星河的考場離住的賓館有點遠，步行過去要半個小時，他訂好起床的時間，鬧鐘一響就醒了。

程醉跟著爬起來，非要送他，倆人推推拉拉了好一會，孟星河耗不起時間，只能由著他。

一出賓館門，程醉就傻了眼，小縣城的破落超出了霸道總裁的想象，這裡居然連公交和計程車都沒有，居民交通基本靠自行車和摩托，要花錢出行就得搭載人力自行車和三輪車。

倆人在路口看到幾個人力車夫年紀都很大，不說他們倆年輕力壯加起來快三百斤，就算人家載得動他們，孟星河也不好意思坐上去讓老人家拉。

時間不等人，孟星河急了：「你別送我了，我自己跑著去，二十分鐘就差不多能到了。」

程醉堅持:「不行，我一定要送你去。」

孟星河脾氣也一下子上來了，脫口而出：「你可別給再給我添亂了，要不是你東拉西扯，我早跑了一半路去了！」

程醉委屈地抿起嘴。

孟星河臉上的嫌棄收都收不住：「你擱這兒待著，我走了。」

程醉一把將他拉住：「你等著，我肯定給你好好送到那，要是讓你遲到了，我把頭摘下來給你當風火輪踩！」說罷他大步朝一個三輪車夫走去。

孟星河就見程醉跟那個車夫大叔連說帶比劃，車夫先是直搖頭，程醉掏出錢包抽了幾張紙幣遞過去，車夫頓時喜笑顏開地接過，樂顛顛地教給程醉三輪車的使用方法。

程醉一屁股坐上三輪車坐墊，一隻手把住龍頭，一隻手朝孟星河招啊招：「小孩兒過來，哥哥送你去考試！」

孟星河走過來，納悶地瞅著他：「你這是……」

「這輛三輪是咱的了！」程醉拍拍龍頭，眉飛色舞地一揚下巴，「上車，看哥帶你飛！」

孟星河絕不是第一次坐程醉的車，但他的確是頭一回坐程醉騎的三輪車。

那種感覺真是相當的……新鮮且奇妙。

一開始程醉把握不好龍頭，三輪車歪歪扭扭，幾次差點撞路邊花壇上。

「還是我來騎吧，你坐。」孟星河在後頭說，論騎三輪車他比程醉有經驗。

「胡說八道什麼吶，我能讓我媳……讓你個小孩兒騎嗎？我大你小，就該我載著你，哎那棚子怎麼老往後撤，擋不住陽光啊，曬著你不？」程醉一拉手剎，想停車把雨棚綁牢。

「甭管那東西了，我不曬，你……你快點吧。」

要擱平時，程醉肯定要貧兩句「男人怎麼能快呢？你怎麼能讓你男人快呢？」

不過他還算有分寸，知道現在十萬火急。

程醉發出一聲響亮的吆喝：「好嘞！」

三輪車又撞了兩三次花壇，終於找到了節奏，程醉腳下馬力全開，朝著考場狂踩而去。

車輪滾過青石板路，發出咯噔咯噔的聲響，一路穿過熱鬧的集市。

很久之後，孟星河都還記得那個畫面。

天色晴好，陽光亮得晃眼，大道一馬平川，路邊的行道樹綠得像清澈的水流，在眼前飛快淌過。

晨風鼓起了程醉雪白的襯衫，衣角獵獵飛揚，他脊背繃緊如弓，屁股微微離了坐墊，兩條修長矯健的腿幾乎蹬出了虛影。

踩到興緻高處，程醉雙手鬆了龍頭，手臂大張著喊：「喲呵！星河，你看我帥不帥！咱們是不是在飛？」

搜遍孟星河的兩世記憶，他從沒見過這樣的程醉，一時間神思不屬，竟是恍然不覺自己盯著程醉的背影久久久久，目光是難以言喻的深邃複雜。

步行三十分鐘的路程程醉騎了十來分鐘就到了，他剎住三輪，勁瘦的腰身向後一擰，沖孟星河笑出一口大白牙：「我厲害吧？我是不是特別厲害！」

「厲害厲害。」孟星河敷衍。

程醉一嘚瑟，眉眼裡浪打浪，又忍不住撩騷上：「我厲害的地方還多著呢，以後你要多給我機會，讓我一一表現啊。」

孟星河抱著書包跳下車，站在地上微仰頭看程醉，說：「謝謝。」

陽光如金沙鋪在他烏黑的發頂上，融化了冰雕玉砌般的五官，孟星河眼底流轉的是從未有過的明媚笑意。

程醉一時間看得呆了。

「我要考三個小時，你先回賓館，或者去別處逛逛也成，」孟星河往前走了兩步，回身揮了揮手，「拜拜。」

「等等！」程醉叫住孟星河，一個從沒參加過高考過的人像自己很有經驗一樣地不停叮囑孟星河，「你再查查包，文具帶齊了嗎？二逼鉛筆，圓規，塗改液啥的都再看看，身份證准考證都在吧？還有水，一考仨鐘頭，記得喝水！」

孟星河笑著點點頭，他一路往前走一路聽到程醉旁若無人地吼：「要是缺什麼給我打電話，我就在外頭等著！還有別緊張，別有壓力，咱不缺那點分數，考得開心就好，你記著，清華北大是咱們家開噠，你想上哪個上哪個！」

前面的話還挺像人說的，孟星河起初真有點被感動到，聽到最後一句他腳跟一個趔趄，差點撲倒在地。

周圍全是來參考的學生和陪同的家長，不少人聽見這豪放的狂言，都跟看二逼似的看向程醉。

清華北大是他家開的？呵呵，他以為他爺爺是程青松嗎？

孟星河拔足狂奔，自欺欺人地決定只要自己跑得夠快，那些把他跟程傻逼當成一夥的鄙視目光就追不上他。

程醉把三輪車停在一輛樹下，本來想鑽進後座睡一會，昨晚他幾乎沒怎麼睡著，孟星河在隔壁床上，清淺的呼吸像小貓的爪子撓動他的神經，刺激他硬得沒完沒了。

誰知道天氣熱，很多陪考的家長都聚集到這棵樹下，一個個嘰嘰喳喳吵得他根本沒法睡，他只得又鑽了出來。

有個人上來問他：「去育才路多少錢？」

程醉叼著煙：「我不是蹬三輪的。」

「不蹬三輪你這是啥？」

程醉拍拍三輪車龍頭，就像在拍一部蘭博基尼的車前身，豪氣萬千道：「這是我家寶寶的高考專車！」

兩天半的考試，「高考專車」迎來送往，每一門考試即將結束的時候，程醉擠在一群伸長了脖子盯著校門口的家長群里，他跟家長們討論語文作文題目太變態，討論數學卷子又超綱，在一眾四十多歲的中年人中，他年輕俊逸的容貌扎眼得不行。

烈陽當空他汗流浹背，前簇后擁的人群讓他偶爾煩躁得想罵娘，可當他看到孟星河走出來的那一刻，所有的燥熱和不滿都化作大夏天剛吃了冰淇淋的爽甜。

程醉從孟星河手中接過書包，看著小孩兒紅撲撲的臉，竟產生出一種詭異的為人父母的感覺。

這個念頭升起的剎那程醉只覺胸口驀然一熱，他想著哪天一定得哄心肝兒叫他幾聲「爸爸」，特別是醬醬釀釀的時候……那一定特別帶感，嘿嘿嘿。

……

9號上午孟星河結束了最後一場考試，他跟幾個同學一塊走出校門，遠遠地就看到程醉坐在三輪車上沖他招手。

「恭喜恭喜，終於脫離苦海了！」程醉笑吟吟的，看上去比考生還要高興。

給學校捐了好多錢的程先生，是許多學生的偶像，這位偶像對孟星河的厚待大家不是沒看出來，不過這個年代的孩子思想淳樸，只是對孟星河和程先生的關係感到一點好奇，根本不會往歪處想。

有個學生興沖沖問：「程先生，你說考完了請我們吃大龍蝦，還作數嗎？」

之前學校擔心考生們在外吃壞東西，要求大家一天三頓都在賓館里吃，一切食物以健康為主，做得寡淡無比，程醉陪著孟星河也在那吃，嘗第一口就吐掉了，說等高考結束了帶他去吃好的，年輕人多的地方熱鬧，大家紛紛起鬨，聽者有份。

；

程醉道：「當然作數，地方我已經訂好了，就你們縣政府對面那個海鮮大酒樓，你們自己攔車，誰先到大堂報我名字。」

學生們歡呼著各自去攔三輪車，孟星河坐程醉的車子。

車隊浩浩蕩蕩到了海鮮大酒樓，安平縣這個小犄角旮旯的破地方沒公交沒出租，卻有私家車在路上跑，沒有什麼像樣的公司企業，卻有檔次不低的飯店酒樓。

程醉提前訂了最大的包廂，一群半大少年嗷嗷叫著衝進去，看什麼都新鮮，這個指著包廂里偌大一個魚缸問裡面的魚是什麼魚，那個看到菜單上的價格一驚一乍。

孟星河剛坐下來就被玉小龍抓著對答案，有人在對面叫：「說好了一考一丟，都不許對答案啊！」

倆人短暫地停止交流，不到兩分鐘玉小龍忍不住，又湊頭過來，孟星河聲音壓得低低的，跟他對幾道數學大題，他身體忽然一晃，屁股下的凳子毫無預兆的向右邊移了過去。

程醉一臉若無其事，好像自己把孟星河的椅子一直拽到跟他的椅子併到一塊是件特別正常的事，笑著揉了揉孟星河的頭髮：「考完了就不要去想了，現在你的任務是好好吃飯，看看菜單，想吃點什麼？」

孟星河回頭看了看他跟玉小龍座位間拉出來的長長距離，又定定看程醉一眼，笑了笑，他接過菜單隨便選了兩個菜，又把菜單傳給其它同學。

程醉一隻胳膊搭在孟星河的椅背上，這個姿勢讓他們的上身無比貼近，程醉附耳過來說話的時候簡直就像摟著孟星河。

「接下來學校沒什麼事了吧？只要填志願的時候回來……或者志願請別人幫忙寫下也沒關係，對不對？」程醉用只有他跟孟星河兩個人聽得到的音量問。

孟星河手指無聊地搓著桌布一角，輕輕「嗯」了聲。

「那你跟我直接去京都吧，我訂明天的票？」

這個問題之前程醉在英國打電話回來的時候就每日一提，他說高考完了帶孟星河出去見見世面，不光要去京都，國內國外的大城市和旅遊勝地都要去，孟星河從來沒有對此否定過，就連前兩天倆人睡前聊天程醉說起，孟星河還笑著說「好啊」。

一起回京都，對於程醉來說早就是板上釘釘的行程了。

果然，孟星河沒有拒絕。

程醉為此興奮不已，有學生過來敬他酒他都來者不拒，喝起跟馬尿一樣的廉價啤酒也不嫌棄，他滿心裡都是喜滋滋的自作多情，雖然倆人目前還沒進展到實質階段，但只要孟星河肯跟他走，離他們結婚的那一天還會遠嗎？

桌上一片歡騰，程醉見那群高中畢業生上躥下跳，被他們鬧得頭疼，他偏頭看著坐在自己身邊的孟星河。

孟星河很早就吃飽放下了筷子，手裡握著個裝了白開水的玻璃杯，目光低垂如水，他那樣沉靜地坐著，彷彿整個世界的喧囂都與他無關，一派超然物外。

程醉起初看得很滿意，他喜歡孟星河這樣雲淡風輕，淡定大氣的樣子，但是漸漸的，他疑惑起來。

他忽然費力地去想，前世剛認識孟星河時他的性格是怎麼樣的？

好像這個十八歲的孟星河，比那個十九歲的孟星河，還要沉穩安然，有定力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