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形
如上好的羊脂玉般的瑩潤指尖還殘存著細微觸感,祁瑾秋也不惱,甚至還笑彎了眉眼去逗小兔子:「好啦,我只是不小心的嘛。」
另外三人靜謐無聲地望著一人一兔互動,眼底皆不約而同閃過一絲驚訝。一直沒說話的祁父抬眸覷向女兒掌心的小幼兔,儒雅的臉龐上瞧不出喜惡:「瑾秋。」
「嗯?」祁瑾秋揚起腦袋,手指還在抵著兔兔的前爪,「怎麼了?」
「你這兔子怎麼來的?」
祁瑾秋回答的有些模糊:「颱風天在院子里撿到的。」
「啊,為什麼我就撿不到這麼可愛的兔兔呢?」祁母艷羨道。她望著闊延式水晶吊燈越顯嬌小玲瓏的兔兔,眼睛里的好奇和喜歡彷彿都要溢出來了,「真的不能抱抱它嗎?」
「媽。」祁箏委婉道,「這隻兔子比較好動,如果你不想被它咬到的話,最好別去招惹它。」
祁瑾秋下意識地護短:「也不是,綿綿平時很乖的,只是我剛才不小心弄得它不舒服了。」
四人就著小兔子的話題閑聊著,被祁瑾秋穩當困在掌心的小兔子忽然泄氣般癱成軟乎乎的一團,小腦袋時不時偷瞄幾眼這四隻兩腳獸。
那雙粉白色的耳朵服帖垂在兩側,它在掌心翻了個身,似乎不舒服般又去貼近祁瑾秋。
等到四人結束這個話題,祁瑾秋才發現雪白的小糰子已經睡著了。不是傍晚在兔籠里的那種閉眼假睡,而是呼吸穩當,柔軟肚皮微微起伏的深眠。
幼兔本身就嗜睡一些,所以她並沒有多生擔憂。
「它睡著了,我先帶它回去房間,等會就下來吃飯。」她道。
「好,快一點哦。」祁母笑吟吟道,「我和你們爸爸趕了最早的那趟航班,就想著趕回來一起吃晚飯。」
究竟是什麼原因,祁瑾秋並沒有戳穿她,而是言笑晏晏地給足了她面子:「知道了,媽。」
卧室在二樓,上樓梯時掌心的小兔子忽然翻身抱住了她的拇指。它似乎正做著不可多得的美夢,抱住她的指腹后,又伸出那一小截柔軟舌尖輕輕舔//舐。
輕擦而過時,祁瑾秋停下了腳步,下意識去望掌心的小兔子。往常縮成一團的尾巴尖此刻放鬆地袒露在外,那雙漂亮的粉色耳朵在隨著它的動作聳動,毛絨前爪扒拉住她的手指。
她抿了抿唇,向來嚴重的潔癖並沒有因為小兔子的舔//舐發作。她只是停頓了下,隨即便神色如常地繼續上樓,直到路過拐角的風景畫,掌心的小兔子越發不安分時,她才伸手撥開了它的爪爪。
她沒有叫醒它,確定它沒有醒來的跡象,那節被還殘存著濕漉溫感的指腹才輕觸它的臉頰。
綿綿變黏人了,她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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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小兔子放進兔窩祁瑾秋沒有多停留,給它蓋上柔軟溫馨的小毯子便出了房間。客廳早已不見三人蹤跡,她拿過手機便尋去了餐廳。
餐廳是專門單獨建出來的,它並不在室內,而是在花園廊亭旁,沿著青石板小路走幾步便到了。
牆壁上裝飾著各類極具民族風情的壁畫,兩道用的是仿古世紀的建築,壁燈點亮天地間這一方角落,祁瑾秋露出笑容,像往常一樣落座在祁箏身邊。
「真睡著了?」祁箏自覺給祁父倒了半杯紅酒,淺灰色的西裝外套搭在椅子後背,手臂的襯衫被她挽到手肘間,「就不給你倒了。」
「嗯。」她會品酒,但也僅限於會,並不嗜酒。她撐著腦袋望向主座兩人,偏過臉跟祁箏說悄悄話,「我怎麼覺得老爸這次回來帶著一股子...怨氣?」
祁箏咳了聲,壓低音量:「聽說他們在那邊的時候,總有人邀請媽跳舞。」
「她同意了?」祁瑾秋揚起眉,顯然來了興緻。
「沒有。」
「那他醋個什麼勁?」祁瑾秋感嘆道,「還真是被拿捏的死死的。」
祁箏沒有多言,她的妹妹向來天資聰穎,點到為止即可。
「秋秋,你跟箏寶在嘀嘀咕咕什麼?」祁母舉著祁父盛著昂貴醇香紅酒的高腳杯,品了口后笑眯眯道,「味道不錯啊,難怪這麼多人惦記這一口。」
「說悄悄話。」祁瑾秋毫不避諱。
反倒是被戳中雷點的祁箏頓了頓,沉默地將紅酒瓶放回原位后才無奈道:「媽,你真的不能換個稱呼嗎?」
祁瑾秋憋笑,祁父默默不語,只有祁母柔聲問:「為什麼要換呀?長大后就不是媽媽的寶貝了嗎?」
許是酒精讓往日那些被封存的記憶涌了出來,祁母半眯起盈盈杏眼,語氣懷念:「你不記得你小時候是怎麼跟媽媽說的了嗎?你說你最喜歡媽媽了,最喜歡當媽媽的寶貝了欸。」
在名利場上無往不勝的小祁總只能無奈地憋著反駁的聲音,名貴的腕錶泛著銀色的光澤,迎著祁父暗示的眼神,最終她只能妥協道:「隨您怎麼叫吧。」
「好啦好啦。」祁瑾秋出來打圓場,率先給祁箏夾了口菜,「秋寶好聽箏寶也好聽,趕緊吃飯吧,不都餓了嘛。」
圓盤餐桌上擺放著各類菜式,有一部分是兩人都很愛吃的甜辣口菜,菜肴隨著齒輪轉動,從窗口吹入的晚風徐徐而過。
祁家向來不喜鋪張浪費,過了一輪都吃飽后便沒再上了。
祁瑾秋擦乾淨嘴角,幾縷髮絲俏皮地垂落在她的鎖骨上,她伸手去拂開時,祁母忽然湊了過來:「秋秋,你晚上跟綿綿一起睡的嗎?」
「不是,她睡兔籠里。」
祁母眼睛一亮:「那能不能今晚把它放到我的卧室呀,就一晚嘛反正它都睡著了。」
「怎麼呢?」祁瑾秋輕聲低語,「它很怕生,早上醒來如果發現自己在一個陌生環境里,它會嚇到的。」
幾番思襯,實在心癢的緊的祁母也不得不放棄這個想法:「那好吧。」說完,她又嘆了口氣,「可是它真的好可愛哦,為什麼會有小兔子長得這麼可愛呢?」
「你喜歡的話,我們也在家裡養一隻。」祁父過來哄她,親昵地攬著她的腰,淡漠的語氣多了幾分柔和。
兩人一併往前走,落後幾步的祁瑾秋彷彿在路邊忽然被踹了幾腳的狗,她將手臂搭在旁邊祁箏的肩上,語氣疑惑:「為什麼她們能這麼秀?」
「你是第一天在這個家裡嗎?」祁箏收回目光,將袖口折下,「習慣就好。」
祁瑾秋點頭,像在暗自勸慰:「習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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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間洗漱完,那團雪白的糯米糰子也依然熟睡著,祁瑾秋望著它乖巧的睡姿,一顆心軟成了一潭秋水。
「晚安,綿綿。」她輕聲道。
凌晨的時候窗外忽然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昏暗的室內只留有一盞壁燈。蜷縮在窩裡的小兔子翻了個身,不知夢到了什麼,絨白前爪下意識揪緊了被角。
而距離兔籠不遠的白色大床上,祁瑾秋正睡得香。她側躺著,半張臉都陷在了柔軟的枕頭內,對角落裡扭動不安的小兔子一無所覺。
不知過了多久,淅瀝小雨黏附在玻璃窗上,打濕了花園裡盛放的粉玫瑰。天邊泛起魚肚白時,晚間的秋雨才逐漸收停。
犄臨山鳥鳴清脆,山霧繚繞。
山下的別墅在霧中如仙閣般壯美。
鈴聲打破早晨的靜謐,祁瑾秋迷濛地握住手機看了看,發現才早上七點半。她接通電話,聲音有些嘶啞:「姐。」
「嗯,起了嗎?」電話那頭很安靜,「媽重新找師傅算了算時間,決定把葬禮提前,起床洗漱好我們就過去。」
意識逐漸回籠,祁瑾秋翻身下床:「嗯,我馬上弄好下來。」
「好。」
祁箏掛斷電話,祁瑾秋連忙衝進浴室洗漱,弄完又換了件肅穆感很強的黑色大衣。她蹲下身去看兔窩裡的小兔子,卻發覺往常一般比她醒得早的兔兔還在睡覺。
葬禮時間提前,車程長久,她思索了番還是決定將小兔子放在家裡。將各個擺盤都裝滿小兔子愛吃的兔糧和零食后,她伸手揉了揉它的小腦袋才拿起手機離開。
一下樓,她就瞧見了顯然等了好一會的祁箏和老管家,兩人都不約而同穿了渾身黑,祁瑾秋快步走向她:「等了多久?」
「就一會兒。」祁箏站起身,「爸媽先過去了,我們也出發吧。」
「嗯。」
一路上,兩人的臉上都沒有笑,且眉眼間漾著一股清淺悲慟。越發臨近目的地時,祁箏也難得有些沒穩住,她望著車窗外的料峭青山,低不可聞地說了句:「瑾秋,三奶奶走前給我打了電話。」
「她跟我說了很多,最多的一句就是讓我照顧好你。」祁箏頓了頓,「我說我明天忙完回去看她,可沒想到她那天晚上就在夢裡走了。」
這句話讓祁瑾秋瞬間眼熱,她喉間同樣乾澀,難以言表此時的情緒。
山間的秋雨總是多些,抵達目的地時,兩人剛下車就下起了小雨。從兩人肩膀擦過的雨絲很纏綿輕柔,那樣的溫情,反倒像極了最後一場別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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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雲更迭,等到棉花團似的雲朵被鍍上一層淡金色時,睡了將近整整一天的小兔子終於從睡夢中醒了過來。
它不明所以地望著眼前的各類碟盤,大腦如同宕機般開始重新啟動。來不及抓住最後一點記憶,那股熟悉的化形感緊接著接踵而至,很快便蔓延至四肢百骸。
它愣在原地,滿臉呆萌地跟鑲刻的小熊貓玩偶大眼瞪小眼。原以為又會像昨天一樣匯聚到最頂峰便消散,可是沒想到卻環聚不消。
兔籠沒有上鎖,它連忙蹦躂而出,幾步跳到了沙發上。巡視了圈發現那隻兩腳獸沒在後,它又忍著隱隱癢意跳進了敞開門的浴室。
兔兔身形太小,關門需要用點力氣,它抬起爪爪推不太動,最後只能用身體去推。好在沒一會兒,那扇象牙白的玻璃門就被它從裡面關上了。
它蜷縮在洗漱台上,探頭打量鏡中映照而出的小兔子。
棉白的毛髮依然乾淨無瑕,蓬鬆柔軟。儘管紀沄眠不願去回想,但又不得不承認...祁瑾秋把它照顧得很好。
昨晚睡過去后發生了什麼它已經記不清了,可也還依稀記得..它又去黏祁瑾秋了。具體怎麼黏法,紀沄眠捂著兩隻發燙的兔耳朵,撇過腦袋不敢去想。
它怎麼、怎麼就這麼愛黏著祁瑾秋呢,紀沄眠羞窘心想。
浴室很寬廣,裡邊還隱隱泛著股玫瑰花香。紀沄眠的目光從洗漱台上的護膚品上掠過,最後又停駐在那本不知何時被放置在展櫃的《養兔三百六十問大全》上。
緊接著,它的腦海中倏地浮現起祁瑾秋親吻它臉頰、耳朵的場景,白如碎雪般的小兔子竟一瞬如被火點燃般燒成了粉色。
清晰入耳的「嘭」聲消散后,洗漱檯面的小兔子就變成了話本書上的勾人兔妖。烏髮雪肌,娉娉裊裊,灔麗的五官無一處不完美無缺,飽滿的唇瓣即使沒有擦任何口紅,也如同染上了嫣然的山茶花色。
望著鏡子里驟然變化的熟悉面容,紀沄眠驚訝地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到門外傳來了祁瑾秋的呼喊聲。
「綿綿,你在裡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