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從苟駿的公司出來，蘇承耀和呂振蹲在樓下門口，各自夾著一根煙。

「真有意思。」呂振狠狠嘬了一口煙。

「是啊。」蘇承耀點頭。

「前所未見。」呂振吐出煙圈。

「是啊！」蘇承耀再次點頭。

「會是誰呢？」

「是啊……」

「蘇承耀！」呂振一巴掌拍上了蘇承耀的後背。

蘇承耀踉蹌一下，看著呂振的眼刀，他理不直氣也壯：「我這是在思考！思考到底是誰幹的。」

呂振悠悠地嘆了口氣：「現在有兩種可能。第一種，這個神秘的大佬是在精準扶貧。」

「不是沒有可能，那第二種呢？」蘇承耀問。

「第二種？第二種就是，他可能看上我了。」

「咳咳咳！」蘇承耀差點被一口煙嗆死，「你說什麼？」

「嗨，雖然我本人是影視圈裡知名老光棍，但也算有幾分追求吧，砸錢就想買通我，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呂振說著說著，竟然漸入佳境，甚至連自己和不知名「富婆」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而蘇承耀抽完了一根煙，拍拍屁股走人。

「教育孩子上，我肯定是要多出一點力的……哎？哎你去哪？」

「去給你兒子找個乾媽。」蘇承耀的聲音從遠處飄來。

哦，找個乾媽……

等等！呂振一個激靈跳了起來。他剛剛說了什麼？乾媽，是乾媽對吧？

如果呂振有兒子，蘇承耀肯定是乾爹沒跑，那乾媽就是……

「你給我說清楚！喂！\"呂振追著蘇承耀的背影一路跑走了。

*

蘇承耀口嗨過後，就有點後悔了，白皙的皮膚絲毫隱藏不了通紅的臉。

但與此同時，他心中的猜疑越來越盛。

苟駿不是個好說話的大善人，從苟駿的手中默默地買下影片的份額，需要的不僅僅是一大筆錢，還有圈內極深的背景或者足夠高的地位。

最重要的是，這個人願意不計回報地幫助他們這部片子。

要滿足前兩個條件，蘇承耀隨口就能說出幾十個人。但要說誰願意像是做慈善一樣幫助他們，那他能想到的就只有一個人。

他隨手叫了出租，在車上，就迫不及待地發出了消息。

【金鑾殿的股份，是你從苟駿手中買的嗎？】

發完，他覺得語氣太過生硬，又連忙撤回，換了一個隱晦的表達：【你認識苟駿嗎？】

然後，他又覺得這樣有些過於隱晦了，於是又換了個說法。

但問法換了五六種，留下了一屏幕的撤回通知后，蘇承耀終於破罐子破摔了：【是你嗎？】

等待回復的時間，他的心裡像是被貓抓著一般，癢得難受。

他一個討厭任何社交軟體的人，平時寧可一天都收不到一條消息，如今竟覺得等待邊錫回消息的幾分鐘，都漫長得猶如一個世紀。

大約五分鐘后，邊錫回了消息，卻只有簡簡單單的一個【嗯】。

但這個字，卻像是給蘇承耀下了審判。

他心裡綳著的一股勁突然鬆了，整個人像失去了骨頭一般癱了下去，將臉埋到雙手中，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司機嚇了一跳，生怕客人在自己車上猝死。

「小夥子你沒事吧？要去醫院嗎？」

蘇承耀搖了搖頭，卻沒有說話。他滿腦子都只剩下了一個想法——這麼重的一個人情究竟該怎麼還啊？

邊錫果然如他所料，沒有否認他做過的事。

蘇承耀了解邊錫這類人。

他們光明磊落，從不對自己的幫助大肆宣揚，也不虛偽地否認自己曾做過的事。他們只是等在那裡，伸出援手，然後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

他們不需要報答，不需要感恩戴德，但他們舉手投足之間都會讓你覺得尤為舒心。

這種人身上既有山的厚重，又有風的清爽，他光風霽月，讓人不自覺地靠近、親近。

而明知邊錫有捲起身邊的風形成漩渦的能力，蘇承耀還是義無反顧地踏了進去。

因為邊錫於他而言，比起是一個優秀的演員、未來的明星、善良的朋友，他更像是一個不會成真的夢，一顆遙不可及的星。

邊錫就是蘇承耀的理想，是他想成為卻不可得的人。他嚮往的一切品質，都能在邊錫身上找到影子。他所厭惡自己身上的一切特性，都能在邊錫身上得到完美的和解。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麼做？】蘇承耀問。

這次，邊錫隔了很久才回。

看著「對方正在輸入中……」的字樣遲遲不見消失。蘇承耀腦中的想法亂得如同阿努比斯玩過的毛線球。

蘇承耀的這個問題很壞，字裡行間都透露出他滿肚子的壞心眼。

如果邊錫回答是為了自己的回國首部電影的質量，蘇承耀可以給他介紹更大的製作，更頂級的配置。如果邊錫回答是為了投資收益，他可以說出無數種比斥巨資投資電影性價比高，風險還小的投資方式。

當然，如果邊錫說是為了他。那蘇承耀的一百個缺點已經準備好，足以證明自己不值得邊錫這麼做。

只是，良久后，邊錫的回復驟然出現——【為了中國電影。】

蘇承耀人傻了，他半張著嘴，愣在原地。

我跟你談心，你跟我談情懷？你怎麼不跟我談戀愛呢？

蘇承耀憤怒地敲出一句【謝謝！】，又憤怒地地收起了手機。

這人到底是裝的，還是真的不懂，這不是他要聽的回答啊！

「還為了中國電影？你怎麼不去競選電影協會主席呢？」蘇承耀咬牙切齒。

就在蘇承耀自顧自賭氣的時候，邊錫又發來了一大段文字。

【雖然我是在海外學的以上，在國外也得到了一些機會。但我畢竟還是中國人，我想看到中國電影變好，希望有生之年能看到中國電影在世界影壇中佔有更重要的地位。】

蘇承耀看著這段話，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他從不懷疑邊錫對這個行業的熱愛，畢竟憑藉他的家境和能力，他有太多比從事影視業更好的選擇。但蘇承耀沒想到，他竟然對中國電影寄予了這麼高的期望。

身為國內一線的影視編劇，蘇承耀執筆的十億票房以上的電影就有三部，出圈的網劇更是不少，但他對國內的影視業始終持有一種悲觀的態度。

資本當道，流量至上，魚龍混雜。

他完全是憑藉著自己對藝術的一腔熱血去對抗這些負面的現象。但現在，他卻看到了邊錫——一個至純的理想主義者。

而他竟突然有些嫉妒邊錫，他嫉妒邊錫居然還有理想，居然還有願意為之奮鬥的東西。

他嫉妒一切洋溢著熱情和愛的人。

「哎，何必呢。」

隨著一聲嘆息，蘇承耀滿腔的嫉妒又化成了四散的泡沫。

世間有他這種滿腹戾氣懟天懟地的壞人，就應當有邊錫這種和風細雨心懷天下的好人。對於他來說，邊錫比起一個人，更像是一個符號，像是遙不可及的神祇。

他不願承認，但又不得不承認。

當一個人在心中神化了另一個人時，那這已經是無可救藥的愛。

蘇承耀似乎有些絕望了，他不知道能怎麼辦，他不知道除了愛上邊錫之外，他還能怎麼辦。

命運選中了他，將寫好的劇本劈頭蓋臉地砸到了他身上。

自從認識以來，一樁樁一件件的事，都在對他叫囂著：你該愛上他了。

蘇承耀只能從善如流。

而邊錫看蘇承耀半天沒回消息，以為是他不想聊這個話題。於是，他換了個話題：【你看我的電影了嗎？】

完了。

看到這條消息，蘇承耀的眼前冒出兩個大字。

怎麼偏偏哪壺不開提哪壺。

【看了，是部很好的電影。】

在生死抉擇的一瞬間，蘇承耀竟然選擇說了謊。或許是在經歷了這樣一件事後，他的潛意識裡不想讓邊錫失望。

但一個謊言的後面必然跟著無數個謊言。

他開始硬著頭皮往下說：【片子好，演的也很好。你能演好層次這麼複雜的人物，真的很難得。】

【真的嗎？你真這麼覺得？】

【當然！】蘇承耀鬆了一口氣，感覺自己要矇混過關了。

但一個附加題突然襲來：【有一段劇情，在拍攝時我和導演的意見有些不同，想聽聽你的意見。】

什麼？我哪有什麼意見啊，我根本連看都沒看，蘇承耀慌了。

他倒吸了一口涼氣：【你說？】

【主角從集中營離開之後，第一件事是去犧牲戰友家裡拜訪，這段我覺得有點多餘，如果停在這之前，感覺留白更多一些。你覺得呢？】

蘇承耀連忙在外網上搜索，又緊急給呂振發消息，申請場外求助。

但他的英語水平一般，那些高深晦澀的評論看得半懂不懂，呂振也沒有回他的消息，他只能硬著頭皮開始胡扯。

【我覺得吧，這段確實有些多餘，這部片子不是需要結尾再次升華的類型。】

【了解了，謝謝。】邊錫說完這句話，就沒了下文。

蘇承耀以為逃過一劫，狠狠地鬆了一口氣。他剛才竟然有種高中課堂上被數學老師叫起來回答問題的刺激感。

但沒輕鬆兩分鐘，呂振就回了消息：【這人誰啊？又是哪個所謂的評論家啊，在這裝啥呢？電影根本沒這段啊？裝也要講基本法吧。】

看著呂振的消息，蘇承耀石化在原地。要是有人拿個小錘在他頭頂一敲，他能表演原地裂開。

這人也不是別人，就是我自己。

*

蘇承耀魂不守舍地回了家，臉上寫滿了絕望。

到了家門口，他用力拍著大門，像是要把尷尬的場景從腦海中砸出去。

他同時發出惡龍咆哮：「啊啊啊————」

「呃……」蘇承耀的聲音還沒落下，卻聽到背後有別人的聲音。

他猛然一回頭，雕塑般的帥哥鄰居正站在身後。

「你……還好嗎？」邊錫的臉上滿是擔心，看得蘇承耀更尷尬了，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我沒事，」他硬是擠出了一絲笑容，「我就是喊兩聲，吐一吐濁氣，中醫你懂嗎？就是喊了就通了……算了沒事。」

「哈哈，這樣。」邊錫帶著困惑的表情尬笑了兩聲，好像沒聽懂，他問：「你的手，不痛嗎？」

「手？」蘇承耀低頭看了一眼，只見自己的手掌已經拍紅了。

他揉了揉手，放棄了掙扎：「沒事，就是剛剛做了蠢事，發現小丑竟是我自己。」

「小丑？」邊錫的表情更迷惑了，「Joker嗎？你很喜歡Joker？我也喜歡，我喜歡希斯萊傑版的，你呢？」

蘇承耀的嘴張開又閉上，最終疲憊地點點頭：「……還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