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懷揣著討薪錢剛到家,蘇承耀就把自己關進了書房,踢開腳邊礙事的書堆,胡亂一推桌面上亂糟糟的紙筆和咖啡杯,就開始了今天的工作。
蘇承耀是個徹徹底底的工作狂,每天要工作超過十四小時,其中一半用來寫作,另一半用來看書看參考資料看電影,獲取各種輸入。
而每天的任務量如果完不成,他就會無限壓縮睡覺時間。就這樣慢慢惡性循環,形成了現在這個晝夜顛倒的作息。
他一口氣寫了整整三個小時,刪改后留下了一萬來字,這期間他只是站起來用書桌邊的咖啡機沖了兩壺咖啡,其餘的事情一概不做。
終於,在他的胃因為飢餓而隱隱作痛時,他才走出了書房去點外賣。
僅僅幾個小時遠離社交軟體,屏幕上就充斥著各種未讀消息,其中有五條未接來電,都來自同一個人。
蘇承耀皺著眉,一條條刪掉。然而這時,電話號碼的主人卻再一次打了進來。
蘇承耀的手指下意識移向了掛斷鍵,但猶豫了一陣后,卻還是按下了接聽。
「什麼事?」接起電話,他沒好氣地問道。
「小耀啊,剛才怎麼不接電話啊。」
電話對面,是蘇承耀生理意義上的父親——蘇炎,也是蘇承耀最討厭的人之一。
「我說過很多次,我工作的時間不接電話,有什麼事不能微信說?」
蘇炎被懟得噎了一下,再次開口時,語氣變得有些諂媚。他說:「爸爸是有事想拜託你。」
「沒錢。」蘇承耀不等他說完,就扔下了兩個字。
「哎別掛!」蘇炎連忙說,「不是要錢,真的不是要錢,小耀你聽爸爸把話說完。」
蘇承耀開著免提切出了通話界面,順手打開了外賣軟體,有一搭沒一搭地應著。
蘇炎尬笑了兩聲,然後開口說道:「就是小濤,你弟弟吧,他最近不是想考電影學院嘛,你看你也是電影學院畢業的,能不能幫個忙。」
蘇見濤是蘇承耀同父異母的弟弟,原本只是個私生子,但在蘇承耀的媽媽和蘇炎離婚後,小三成功上位,蘇見濤也一躍擺脫了私生子的身份。
但從和他為數不多的幾次交集中,蘇承耀能精準地判斷出,這就是個敗家玩意。什麼都不會,只會花家裡的錢,還一副二世祖的模樣。仗著自己的臉還行,一直做著當大明星的夢,甚至連書都不去讀了。
對於這樣一個弟弟,蘇承耀向來是是嗤之以鼻的。他一邊下單肯德基,一邊冷笑了一聲:「就他?九年義務教育漏網之魚,也想寫劇本?」
「你怎麼能這麼說你弟弟呢!」蘇炎先是提高了聲音,又想到是自己有求於他,於是語氣緩和了下去,「小濤他是想當演員,不是想當編劇。」
「哦,」蘇承耀冷漠道,「和我有什麼關係。」
蘇炎不贊同:「你們是兄弟啊,以後爸爸不在了,你們倆可是要相依為命的,你現在幫他一下,以後等他當了大明星,幫你一把還不是輕而易舉的。」
要是放在平時,對於這種言論蘇承耀肯定是要毫不留情面地罵回去的。但現在他飢腸轆轆,再加上身體疲憊,就只是說道:
「恕我直言,他現在的水平就算藝考通過,也夠不上文化課的最低標準線。就算一桌滿漢全席擺在他面前,他卻只能吃屎。懂了嗎?」
「啊?真的嗎?那怎麼辦啊?」聽到這話,蘇炎竟有些慌了。
「怎麼辦?」蘇承耀說,「好辦啊。你們現在立馬再生一個,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趁著還能生,抓緊時間。」
蘇炎還認真思考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蘇承耀這是在諷刺他們。
「你!」但他還沒開口罵人,電話里已經只剩忙線的聲音。
連著吃了十個辣翅,蘇承耀總算覺得脾氣和心跳都一起冷靜了下來。
他這個親爹向來腦子不清醒,蠢得要死天天被人騙。
就這樣被騙了半輩子之後,他猛得一回頭,發現自己還有蘇承耀這麼一個出息的兒子。
這下可把他樂壞了,逮著蘇承耀就想薅羊毛。但蘇承耀哪裡是甘心被他薅的小綿羊,蘇炎接連碰壁了幾次后,也漸漸收斂了心思。
只是隨著蘇見濤漸漸長大,也即將參加藝考,他的心思才又活躍了起來。
蘇承耀對此不屑一顧,他現在甚至懶得讓這種事影響自己的心情。
*
趕在夏天的尾巴,蘇承耀收穫了傳統意義上的一個「好消息」,由他編劇的故事片《生死書》入圍了金鳳獎最佳原創劇本獎。
金鳳獎是國內電影節的最高獎項,蘇承耀曾憑藉畢業后創作的首部懸疑片獲獎過,這是他的第三次提名,有很大希望梅開二度。
消息是呂振告訴他的,呂振同樣入圍了最佳導演,但他對蘇承耀得獎的期待遠高於他自己。
呂振到蘇承耀家時,蘇承耀正在收拾行李。
還有四個小時,他就要搭乘飛往貴陽的飛機,並在那裡換乘大巴,去到貴州的一個山區進行採風。
他要走的事誰也沒有告訴,因此呂振看到后還嚇了一跳,以為他要離家出走。
「下周頒獎典禮,你現在去採風?還要去半個月?」呂振嘴張得老大。
蘇承耀手下不停,把衣服一股腦地往箱子里塞:「不行嗎?」
「你今年獲獎可能性很大的,得去領獎啊!」
說著,呂振一屁股坐到行李箱上,不讓蘇承耀走。
「我又不是沒得過獎,有什麼好去的。」蘇承耀推了推他,沒推動,「而且頒獎典禮都是演員爭奇鬥豔的地方,我一個編劇去做什麼?」
「我知道你不注重名利,但你也不能這麼佛系吧。」呂振語重心長地說,「《生死書》是你最好的作品,你獲獎幾乎無疑了。」
蘇承耀卻搖搖頭:「首先,我並不是不重名利,不然這套房子和車庫裡的幾輛車都是哪來的。」
「而且,《生死書》並不是我最好的一部作品。」
呂振問:「那你最好的作品是什麼?」
蘇承耀指了指呂振屁股下的箱子:「下一部,永遠是下一部。」
呂振愣住了,他沒想到蘇承耀會這樣回答。
蘇承耀接著說:「我們是以創作為生的人,我們都知道這條路是沒有盡頭的。所以,在我有限的生命里,我不願意將哪怕一秒花在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上,一切與創作無關的活動,都是在浪費我的生命。」
呂振下意識站了起來,他問道:「可是你也知道,這條路是沒有盡頭的,以有限去搏無限,你真的覺得值得嗎?」
「不,」蘇承耀望著呂振的眼睛,「即便終有一天我們老了,死了,但還有後輩、學生,還有無窮無盡的年輕人。這條路上,總會有人薪火相傳。」
說完,他拍了拍呂振的肩膀:「如果能得獎,就麻煩你幫我領一下。還有,讓一讓。」
*
一周后,金鳳電影節的頒獎典禮如期舉行。
此前邊錫已經和彭發籤約,彭發從事藝人經紀已經二十年了,帶出過的一二線明星數不勝數,在業內資源豐富。
由於邊錫沒有電影在國內上映,沒有被邀請去頒獎典禮。
彭發本想給邊錫弄來一張紅毯出場券,讓他藉此機會在國內大眾面前露臉,但邊錫卻不同意。
他認為紅毯該是留給有作品的演員展示的。而他的作品甚至都沒公映,憑著一個虛無縹緲的獎項去搶別人的風頭並不好。
「你就這麼確定你能搶了別人的風頭?」彭發問。
「不然你簽我幹嘛?」邊錫反問。
好,很好。
彭發乾這行二十多年,第一次被藝人的自信所震住。
於是,頒獎典禮這天,彭發和邊錫一起在家裡看電視。
大概是國內的輿論環境不好,這些走紅毯的明星造型一個比一個出彩,採訪回答卻一個比一個官方,一個有趣的人都沒有。
邊錫看著看著就覺得沒意思了,他抱著手臂頻頻搖頭,打了個無聊的呵欠。
「怎麼了?」彭發問。
「看到現在,也就他還不錯。」邊錫指著一個男演員說道。
彭發露出了一言難盡的表情:「是,他是我上一個帶的藝人。」
聽見邊錫沒出聲,彭發看過去才發現他正用著無比同情的眼神看著自己。
「我挺好的,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彭發擺擺手,假裝無事發生。
但邊錫卻說:「沒有,就是覺得你眼光確實不錯。」
「那是當然……」但彭發話剛出口,就覺得哪裡不對。
邊錫這話聽上去,怎麼這麼像是在自誇呢?
在一場頒獎典禮中,最佳劇本獎並不是最重量級的獎項,因此頒獎次序靠前,沒多久就到了揭曉最佳劇本花落誰家的時刻。
而聽到獲獎者的名字時,邊錫坐直了身體。
「蘇承耀,《生死書》。」
鏡頭並沒有給到蘇承耀的臉,蘇承耀沒有出席這次頒獎典禮。最後是由好友呂振代他上台領獎。
「他沒來?」邊錫問。
彭發說:「他不會來的,蘇承耀這個編劇挺有個性的,這種場合向來看不到他。」
「他覺得浪費時間。」邊錫的語氣篤定,就好像蘇承耀親口告訴他的一樣。
「你怎麼知道?」彭發問。
「他是個好的藝術家。」
彭發和蘇承耀不熟,在他的藝術造詣上更沒什麼可聊的。他話鋒一轉:「不過聽說他長得挺好看,不比那些演員差。」
提起好看,邊錫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了一個人的臉。
「再好看也好看不過他。」他沒忍住,小聲嘟囔了一句。
「誰?」彭發豎起了耳朵。
「沒誰,你聽錯了。」他輕描淡寫地帶了過去。
還能有誰,當然是他的小鄰居了。
邊錫覺得自己魔怔了,自從上次的驚鴻一面后,但凡提到好看這個字眼,他都會第一時間想到他的鄰居。
他也不明白,自己怎麼會覺得一個提著棒球棍打人人,打到氣喘吁吁滿頭大汗的男人好看。
但事情就是這樣發生了,不講道理,橫衝直撞。
他輕輕搖搖頭,將這個詭異的念頭揉成一團,從腦海中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