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夜深寒重,知珞披著重新拿的新衣服坐在桌旁,只有一盞燈立在圓桌中央,掙扎著拖拉出圓形的昏暗微光。
燕風遙下樓去廚房了。
她無聊地用手指輕點桌面,點了一會兒就趴下,左側臉擱在臂彎里,臉肉擠出一個鼓鼓弧度,就連左眼也跟著微彎。
指尖按住紅底金線的檯布褶皺,目光緊緊追著指尖跑。
「系統。」知珞在心底叫它。
系統過了會兒冒聲:【怎麼了宿主?】
「你治好了我的身體?」
【對,雖說宿主已經在原世界死亡,但我重塑了宿主的身體,成功復活,身體素質是最好的狀態。】
她問道:「我死後是什麼樣子?」
【……】系統回答道,【還好。趕在他們將宿主的屍體扔出去之前讓宿主穿越了。】
她的指節彎曲,指甲在摩擦粗糙的布料,凸出的金色線被反覆扣出輕輕的響。
系統摸不准她的想法。
宿主的表情太少了——還看起來差不多,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她的眼睛能一望到底,卻只能感受到少女的純粹,毫無陰霾,也毫無旭陽。
它只知道宿主一定是不想死的,這就足夠,可是這宿主完成任務的方法還真別具一格……
好不容易接受事實的系統想到這裡又是一梗。
少年期反派好像也適應極快,這也不算稀奇,他本來就是一旦不能反抗成功就迅速調整自己、掌握定位的角色,直到比對方強大,就會撕下面具,暴狼一般狠狠咬斷對方的脖頸。
原文中他就是這麼對待所有人的。
系統不由得提醒:【……宿主小心啊,別被反噬了,不要對反派放鬆警惕!做都做了,後面想想怎麼補救……誒誒比如對反派溫柔一點,對他好,時時刻刻關心,必要時候告訴他——你不是孤獨的一個人我懂你!——大概這意思吧,可以看看劇情點……比如就那個魔種暴露的巨大劇情點!可以擋在他面前,讓他認識到你是真心的!】
好吵。
知珞把整張臉都埋進臂彎。
【……倒是聽我說啊!】
「……」她不理。
系統見狀,又嘆了口氣:【好吧……記得任務判定成功的契機是在邪祟浪潮衝擊修仙界的時間點后,過了這個劇情點如果世界還沒有被毀滅,就當作你任務成功。】
【我平時會休眠,你叫出系統關鍵詞我會再來的。時間點是自動判定,不必擔心。】
系統徹底安靜,似乎像它所說的陷入休眠狀態。
門扉也在同一時刻被打開。
燕風遙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麵條進屋,他的腳步聲近乎於無,另一隻手扣上門。
知珞這才坐直,抬頭盯著那碗面。
青色的碗被輕放在她面前,麵條根根分明,泛著金色光澤,鮮湯伴著蔥綠,香味撲鼻,筷子整整齊齊擺放在碗沿。
「廚房的廚子不在,食材不多,店小二煮了碗面。」燕風遙解釋道。
知珞應了一聲,拿起筷子。
燕風遙就站在她身側安靜下來,只能看見專心吃飯的少女的頭頂。
他的肚子也餓,但更多的是困意。
少年的目光從她身上移開,注視著桌上的搖晃燭光。
知珞吃完之後,他又把碗收拾好離開。
等燕風遙再次上樓,推開門,蠟燭燃燒著,桌邊的少女卻不見了,在床上裹著一團,這次能看見她的後腦勺,黑髮散開,蜿蜒盤旋在床上。
「……」
燕風遙沉默地熄滅蠟燭,黑暗重新籠罩。
他回到原地躺下,肚子雖然飢餓,但以前常年如此,倒也不算難熬。
少年的眸被眼帘遮住又露出,床上的人似乎翻了個身,一縷黑髮從床沿垂落。
他瞥了一眼就移開。
方才燕風遙端著面,悄無聲息地上樓——最大程度地減少腳步聲響已經成了他的習慣。
朦朧暖光從那房間的門中透出,少年卻停在門口,過了片刻才推門而入。
知珞的確警惕心不足,所以今夜的那三個人也應當是在他推開一樓後門時被她發現的。
房間里的濃濃香氣至今未散。
待床上的少女徹底入眠,呼吸變得平緩,燕風遙才真正入睡。
兩道清淺的呼吸聲在春天的深夜冷寒中消融。
*
她完全遺忘這反派也是要吃飯的,早上坐起來看見空空蕩蕩的地板,才想起來他應該進食。
要不然會餓死,他好像沒錢,而作為主人餵食也是一項工作。
晨曦鑽進窗戶縫隙灑進來,房間里只有她一個人,知珞想到就算是養小狗也得定時餵食,想著想著沉重眼皮逐漸闔上,又直挺挺躺下在溫暖的被窩裡再度入眠。
等半日變成圓日,天光大亮,知珞才慢吞吞起床。
她穿戴好衣物,是嶄新的一套,淡藍色裙邊鑲嵌著白鶴流雲,隨著動作輕輕擺動。
知珞打開門。
立在門旁、抱臂觀察著走廊眾多客人的少年幾乎是她把手搭在門上的一瞬間就扭頭垂眸看過來。
知珞抬眸和他對視一眼。
「我把洗臉盆端進來。」
「哪裡洗臉?」
兩個人同時開口,同時閉嘴。
知珞雖然知道奴僕是要做瑣事的,但由於她對這裡的主僕相處模式不甚了解,也沒有當過有奴僕的人,有些細枝末節的東西她會忽略掉——比如這人沒工錢,卻要吃飯。
在沉默的間隙,她順滑地點了點頭:「嗯,那就端過來吧。」
燕風遙看了她一眼,走下樓去。
昨夜在黑暗中,他的相貌身姿就已經稱得上如竹如松。現在青天白日,身形頎長的少年便暴露出更多的銳利,如同剛出鞘的劍,凶意中帶著蓬勃的朝氣鋒芒。
知珞看了看在走廊來來往往、匆匆忙忙的人,每一張臉上都隱含著緊張與興奮。
「這次一定要登上去,入十二月宗,知道嗎?」斜對面的父子正在做最後的交流,年邁的父親捋平兒子的衣領,他凝視著已到中年的兒子,用袖口揩了揩眼角,似有泣意。
「知道了,爹,你快些回去罷。」中年男人悲戚著擺手。
拐角,幾個人抱著一大摞食物和棉衣艱難地走上樓梯,密密麻麻的汗水打濕額頭鬢角。
「這應該夠了吧?至少撐得過三天。」
「我打算和我哥一塊兒上去。」
吵吵囔囔,嘈雜不已。
知珞關上門坐回屋。
劇情里,男女主所在門派就叫十二月宗。
文中寫到:三月三,登仙梯,入仙門,就可一飛衝天,從此違逆天道,順應我道,苦苦修行,飛升成仙。
那她剛好趕上。
燕風遙進屋,知珞洗漱完后,去一樓坐下吃早食。
溪水鎮每到這一段日子就會多備糧食綢緞等等,倒不用擔心出現缺乏的狀況。
「你坐。」知珞看向立在一旁的燕風遙。
「是。」
他坐下,一籠包子就被少女推到他面前。
「吃。」知珞言簡意賅。
在他們吃飯間,一樓不斷有人出、有人進,還有人哭,有人笑。
知珞:「三月三是宗門弟子大選。」
「……」燕風遙轉頭,她卻吃完看著門口賣糖漿的小販,也不知道在觀察什麼。
「對,是十二月宗的入門大選。」燕風遙回答。
「我要去,」知珞望向他,平靜道,「你也去。今天你去買我們需要的東西。」
她把錢袋遞給他。
燕風遙眼底一暗,接過時卻神色平常。「是。」
知珞再觀看了一會兒人群,她似乎僅僅是在以一種好奇的狀態看著平民百姓,在雜亂的景象內,無數感情糾纏與忙碌平庸混雜在一起,迸發出仙門大選之前的磅礴祈望。
燕風遙踏出客棧,行走在擁擠道上。
他垂首,捏了捏錢袋。
誰都知曉十二月宗弟子大選的第一關是為登雲梯,在百姓間更多稱之為仙梯。
十萬九千九百九十九階石梯。
盤旋著九十九重幻境。
十二月宗立下一規:三月三至三月十五,凡人不論採用何種方式,登上雲梯者皆可入我門。
投機取巧者有,但奇異的是,千百年來沒有任何一個作姦犯科者和在登梯時用了令人不齒的方法的人入門。
這只是第一關,雖說過了就能入門,但宗門境地橫跨太廣,至今無人能準確說出,自然就分為內門弟子和外門弟子。
內門弟子不必說,外門弟子則又分為可普通修鍊的閑暇修士與雜役。
而這些登上仙梯之後的事少有人知曉,宗門劃分弟子的方法也一概不知,流言說根骨為重,其餘次之。總之登上雲梯必入仙門,就算第二關是測根骨,沒那天賦,做個仙門雜役也是快活的。
也不知是真是假。
就算如此,那些登上雲梯的人中總會有些偷懶、利用他人之輩,讓別人幫自己擋幾個幻境,背自己上個幾層,爭奪他人食物,畢竟惡事也分大小,總以為十二月宗不會介懷。
更何況,每次登梯都會死成千上百的人,在無法回去,餓狠了渴狠了的狀態下,誰又能保證永遠高風亮節。
這些人心間暴露出的醜陋,燕風遙習以為常。
……萬一知珞存在那些心思。
他才動「拿著她的錢逃走」的念頭,主僕誓約立即發作,四肢百骸頃刻間傳遞出骨碎般的疼痛。
少年停在路邊角落,冷汗冒出,臉色蒼白,手在微微顫抖,強撐著站立,卻不能邁出一步。
等念頭被他強制抹去,疼痛緩慢消退,他才張開嘴劇烈呼吸,胸膛起伏。
嘴角有咬出的血痕,唇色變得異常鮮紅,皮膚卻煞白似雪,冷汗浸浸滲透後背衣物,有幾滴順著鬢角與下頜滑落,沒入鎖骨衣領。
終於站不住似的,少年倒下,他勉強撐地,神色痛苦地緊盯地面。
疼痛感才產生了一剎那,便將他折磨至此。
角落空無一人,抵在地面緊攥的拳頭青筋微凸,過了半晌,放鬆之際,掌心已是一片濕膩,修長泛白的指骨在輝光下猶如通透玉石,無端地流露出幾分脆弱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