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 62 章
神識擴散的範圍很廣,燕風遙所說的土匪與被搶劫的夫妻就在山腳下的小徑。
馬伶高和林袖鶴是一對夫妻。
他們本要去最近的城鎮,誰曾想在小路上遭遇土匪。
也不是沒想過這類情況,只是這裡似乎是什麼修仙門派的所在地——普通人一般都不會知曉修仙宗門的入口與進入方法,他們夫妻能知道都是拜這些年走南闖北的經驗所賜。
在再前面的一段路,也有一些拎不清的土匪出來,結果一個土匪才出現,還沒有說完話,就能引出一串的修士提劍大喊,下餃子一樣一個一個往這裡蹦。
「誰人敢在十二月——浮雲谷鬧事!」
「什麼,有土匪?讓我不用靈力來打鬥一番,正好練練我做了新保養過的劍。」
「土匪!?哪裡?哪裡?我還沒見過人界土匪啊。」
「別擠我!別擠我!高空撞人很危險啊!」
吵吵鬧鬧,大多是十二月宗來做任務、幫助浮雲谷剷除周遭妖魔的劍門弟子。
馬伶高瞠目結舌。
林袖鶴喃喃:「……這、這就是那些修士嗎?」
處於傳說中的、從未見過的、天山雪一般的修士?
那群人都飛在天上,宛如蝗蟲過境,打頭的人將土匪都揍了一頓了,後面還有聽到這個消息源源不斷趕來的修士,不斷嗶嗶賴賴。
「土匪在哪兒——!」
「呃……嗬嗬……」鼻青臉腫的土匪被修士揪在手中,昏迷過去。
「沒事吧?」一人問。
林袖鶴最先反應過來:「沒事沒事,謝謝各位相助………」
然後一群人呼啦啦來,再呼啦啦去,帶走了幾個土匪,修士出手掌握不好力度,還死了一個拔刀的男人。
本來在這裡挑釁的人就會死,那個殺了人的修士也不怎麼在意,他們會守護凡界,但不代表當普通人冒犯、觸碰到那條線時,他們會心慈手軟。
特別是在浮雲谷面前,很久以前,修鍊道路並不明朗,修士與普通人沒有太大差距,也有過許多葯修被普通人以不能治好病為由殺死的例子。
那時候葯修還被稱作醫者。
見識過修仙者的能耐后,馬伶高與林袖鶴繼續趕路。
離浮雲谷越來越遠,所以在第二天,他們再遭遇土匪時,他暗嘆流年不利。
這次沒有一窩蜂衝上來的修士。
「識相點,最近生意不景氣,破財消災知道嗎?」一帶著頭巾的男人粗聲粗氣道。
另一個較為瘦弱的男人湊他耳邊說了幾句,頭巾男人的眼睛一亮,笑容更大。
他看著這對夫妻。
細皮嫩肉,一看就是曾經是大戶人家的人,皮相好。
應該能賣個好價錢。
「你…你們住手,我們的錢全部都給你們!」馬伶高急道。
「對……請不要傷害我們。」林袖鶴馬上把身上的全部錢財拿出來。
戴頭巾的男人嗤笑幾聲:「當我們不會算賬啊?當然是都要啊。」
他們將這對夫妻綁起來,正要拽著去營地,頭巾男人的手腕突然被打中,劇痛傳來,他不由得大叫一聲鬆開手。
「什麼東西!」
他手腕出現一道細痕,鮮紅的血液遲緩地流下。
「老…老大,」瘦小男人磕磕絆絆,「是…是一片樹葉。」
一片細小的樹葉沾上血液,一半都深入泥土。
馬伶高倒在地上,嗚嗚叫著要去拱妻子,擔心她出事。
林袖鶴則冷靜多了,雙腳被綁,所以雙腳併攏踢了他一腳。
——不要輕舉妄動!
馬伶高立刻被踢老實了。
只見一人緩慢地從叢林處走出。
那是一個少年,鋒利的出挑長相,稱得上天上人間僅有的優越相貌,眼瞳漆黑一點,黑衣銀紋,馬尾束在腦後,平添幾分少年氣。
只是眼神太漠然,彷彿不將任何人放在眼底。
馬伶高看著,微微一愣。
——莫不是什麼邪惡散修或者魔修吧?
那四個土匪立刻色厲內荏地大喊。
他充耳不聞,瞥他們一眼就移開視線。
……不是,這是來救人還是路過?
幾個土匪懵了懵,剛要繼續說,卻見那天人之姿的少年忽然回過頭,抬手將低低的樹枝往上擋。
是照顧人、清除障礙的姿勢。
隨即一少女從里走出,烏髮星眸,藍衣白膚,在陽光下宛如誤入此間的白雲。
她掃了眼驚疑不定的土匪們,皺起眉頭:「你划歪了,沒有劃到手腕致命點。」
她指的是動脈,一劃血飛噴三尺高的那種。
燕風遙頓了頓,「畢竟不能一下子殺死。」
要不然折磨一具屍體也很無聊。
「噢這樣。」知珞應了一聲,抱臂盯著那土匪。
總覺得很麻煩。
還沒有開始,她已經露出糾結的眼神。
……好想一擊斃命,好不安全,總覺得死了才能安心。
「你、你們是什麼人!」頭巾男人不知道修士,應該說很多人連自己所處的城鎮周圍的地方名字都不知曉,更別說與生活相去甚遠的修仙宗門。
他舉起刀,戾色道:「最好快離開!我們的人就在不遠處,不要多管閑事!」
知珞側頭說:「你怎麼控制住自己不去擊中敵人致命點的?」
頭巾男人:「你們快點滾開!」
燕風遙低頭靠近她:「因為有把握。」
知珞不贊同地說:「弱的也有可能反殺,這樣很危險,我總覺得心吊著。」
燕風遙順著道:「說的也是。」
「……」這少年起初的飛葉有震懾作用,其他人不敢貿然上前。
頭巾男人一急,拿著刀橫在馬伶高脖子上,目露凶光,道:「你們再不離開,我就殺了他!」
馬伶高:「!!!」
知珞不滿道:「我以為我會覺得很好玩的。」
誰知道從一開始就不贊同。
燕風遙輕聲道:「很正常,你才是對的。我只是偶爾做那種事情,樂趣其實不多。」
口是心非,明明樂趣很多,他很喜歡。
知珞瞥他一眼,燕風遙與她對視,眼神沒有變化。
這人很擅長撒謊。
所以為什麼撒謊也能不觸發主僕誓約呢?知珞一直弄不明白。
兩人輕視的態度讓頭巾男人怒火中燒。
「要恨就恨這兩個人不救你吧!」
刀上染了一點血。
「嗚嗚嗚嗚!」被捂住嘴的馬伶高奮力掙紮起來。
林袖鶴驚慌失措。
旋即眼前銀光一閃。
馬伶高只覺脖子上的刀沒了力氣,那土匪突然軟趴趴倒下。
其餘三人也齊齊倒下。
一息之間,四人被一招斃命,沒了呼吸。
知珞收劍,舒坦了一些。
「交給你了。」
燕風遙將這夫妻的繩子解開。
馬伶高痛哭流涕,顯然被嚇得不輕,直攥著妻子的手,看似是安慰她,實際上是自己被嚇得要一些倚靠。
林袖鶴習慣了丈夫這慫樣,她穩了穩心神,鄭重道謝。
他們要去最近的城鎮,知
珞也想吃些好吃的,就一同前去。
「謝謝,謝謝,多謝。」馬伶高狼狽地揩了揩淚,敬重地作揖道謝。
在路上林袖鶴講明了兩人來歷。
他們原是一處縣的住民,因為一次地震,房屋毀壞,林袖鶴收拾廢墟時,忽然說道:「要不,我們去遊歷吧。」
她是畫家,經常去往外地畫山山水水。
但是家鄉周圍的山水都看慣了,她想去更遠的地方。
原以為丈夫會不同意或者糾結許久,誰知搬弄斷木的馬伶高抬頭,擦了擦臉上灰塵,憨憨笑道:「好啊,娘子。」
於是無父無母的他們拋棄一切,拋棄舒適的生活,走山走水,偶爾停留一個地方,馬伶高會去潤筆賺盤纏,林袖鶴也會賣畫。
固然危險相伴,但他們也曾約定,如若真遇見無法解決的屈辱,就一起赴死。
很奇怪的理由、很草率的出走、很不符合在世之人的觀念、看起來蠢笨無比,但他們就是這麼做了,並且很輕易地去做了。
燕風遙聽完毫無波動,他只是不動聲色地端詳他們,見兩人沒有撒謊,背景也沒什麼問題就露出禮貌的輕笑,表面看似認真地聽下去。
知珞聽完也毫無感覺。
在她看來這只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想做什麼就去做,哪兒那麼多理由。
反倒是林袖鶴、馬伶高二人,對這兩個少年人的反應感到一絲動容。
畢竟他們也被嘲諷過,被高高在上地指點過。
進入客棧,四人圍著桌子坐下。
菜一上上來,馬伶高正要夾菜,卻見這相貌不凡、實力不凡的少年神色自然地將自己的木箸當做公箸,給少女布菜。
他不敢妄自猜測這兩人的關係,可還是愣了愣。
總覺得輸給一個年輕少年……
他給林袖鶴也夾了菜。
林袖鶴斜他一眼:「……別多事。」
馬伶高忙不迭答應:「好的好的。」
吃完,他們本應該離開去宗門,燕風遙悄聲對知珞講:「我在魔修的儲物袋裡發現了醉人灣的消息。」
「什麼?」
「明鏡海,」燕風遙輕而易舉地猜出這魔修的目的,「恐怕是明鏡海封印鬆動,那些外界的魔修也動了心思……但具體的不清楚,他們似乎有計劃,在修仙界內也有內應。」
知珞:「什麼計劃。」
燕風遙:「不知,儲物袋內的東西有些印有封印,解開需要些時間。」
知珞無所謂道:「那就留下,解開再說。」
燕風遙低頭看向她。
他們也可以選擇回到十二月宗,稟告宗主或者其他仙尊。
知珞理所當然道:「不是有內應嗎?那所有人都不可信吧,只有你跟我,翊靈柯他們也許會被利用或者周圍就有內應呢。」
「……」燕風遙眨了眨眼。
他的心跳不由得快起來,抿緊唇控制住自己,說:「好。」
他們開了房間,燕風遙一個人去房間解,知珞就坐在客棧內一口一口吃桂花糕。
林袖鶴在客棧房間內收拾好后,下樓,躊躇片刻就坐在知珞對面。
她笑道:「知姑娘,你一個人在這兒?燕公子呢。」
知珞:「嗯,他在樓上。」
她太無聊,感興趣似的注視林袖鶴:「你們是夫妻?」
「對。」
知珞想了想:「你們沒有分開。」
跟原世界里的情侶完全不一樣。
知珞在以前看到這裡的婚禮時還問過燕風遙,現在看到一對真正夫妻,不由得意識到其中的巨大差別,好奇問:「夫妻不能分開?」
林袖鶴不知
道她想問什麼,只道:「因為我們是相愛的夫妻……相愛的話,想必也不想分開,如果是貌合神離,那分開才是最好的。」
「相愛。」知珞重複了一遍。
她不知道怎麼樣才算相愛,但知珞按照林袖鶴的回答擅自得出答案。
不想分開就是相愛吧。
空氣沉默下來,林袖鶴堅強地聊了幾句,硬生生營造出單方面聊天融洽的氛圍。
到了晚上,客棧不能練劍,知珞與燕風遙在同一間房,她很無聊。
燕風遙站在桌邊,專心聚神地去解繁瑣的靈力鎖,靈力在他指尖流動,少年的馬尾垂下,睫羽上跳動著火光,朦朦朧朧。
知珞看完書冊就無聊得很,臉趴在桌子上看他。
她的額頭離魔修的儲物袋很近,燕風遙要解開的鎖盒表面不斷流動著複雜的符文,繁雜混亂,他淡淡地查看,幾乎過目不忘。
知珞臉肉被壓得微微堆起一些,眼睛顏色在燭光里顯得淺淺:「好了嗎。」
燕風遙:「還沒有。」
他快速地抬眸看了知珞一眼,停頓片刻,像是不自覺凝了凝神,反應過來后又低頭投入到枯燥的符文中。
隔壁是那對夫妻的房間。
他們在說閨房裡的甜言蜜語,插科打諢,偶爾還笑幾聲。
知珞無聊地將靈力外散,被迫聽到了。
燕風遙一直在使用靈力,神識籠罩房間,以防外敵,所以也聽得見。
雖然兩人很快就面不改色地收回靈力,只聽到幾句話而已。
知珞盯著燕風遙。
燕風遙看著符文。
他的皮囊實在令人喜歡、心情舒暢,知珞看了半天,突然想到白日她得出的結論。
不想分開就是相愛。
可是燕風遙不想和她分開有主僕誓約的因素,萬一她就死在外面了嗎?
她不想和燕風遙分開,應該是攻略目標的原因………他們不想分開,卻不是相愛,所以是錯的。
知珞仔細想了想。
但完成任務后,他們應當會分開——這是她最初的想法。
誰會願意當一輩子的僕人?燕風遙如果心中有怨,那就是一個極大的隱患,她可以為任務承擔下來,可要是沒了任務,甩開才是最好的,她不擅長處理那些事,也不習慣將精力投到解決別人的怨恨身上。
現在的話,她覺得繼續當主僕也可,燕風遙很好用、臉好看、可以幫她找好玩的東西——前提是他沒有異心。
修仙的路太漫長,她也習慣他作為僕人做事。
如果他有異心,要害她,她就殺了他。有異心卻不害她,就分開。
可這人現在看著沒有怨的樣子。為什麼?
知珞眨了眨眼,有點好奇了。
燕風遙鬆開手,符文消失。
知珞:「好了?」
燕風遙搖頭:「不,需要等一個時辰才能繼續,它的陣法鎖住了。」
「嗯。」
知珞看著他,趴著沒動。
她不擅長自己去想那些彎彎繞繞,直接把問題拋給別人:「你看著沒有不開心。」
「……」燕風遙一愣,不知道她要說什麼,「對。怎麼了?」
知珞:「你當我僕人,怨恨嗎?」
「……」
他微微一怔,又扯了扯嘴角:「為什麼突然問這個?」
「所以怨恨嗎?」
「………」
他應當說他怨恨,說不怨恨也應當是偽裝。
這問題是踩著他的傲骨,讓他臉面無光。
也許不怨恨,可一旦在她面前挑明——對,他就是起初對主僕誓約很厭惡,觸犯過誓
約,厭惡當僕人奴隸,可現在他已經接受,並且在某些時候還暗自竊喜——一旦明確地說出這些,少年就會像沒了羽翼的鳥,不得不瑟瑟發抖地躲藏起來,羞恥不已。
他指骨收緊,眼睫垂下不去看趴在桌面的少女。
為什麼問出來?為什麼這麼直白地問出來?
燭光搖曳,影影綽綽,少年的繁雜情緒隱藏在眼底,儲物袋內的雪泥魚似有所感地擺動了下尾巴,卻礙於他沒有戴上玉佩,墨色沒有蔓延。
偏偏她還追問催促:「所以討厭嗎?」
在她眼裡,這只是一個普通答案,滿足她的好奇心。
但對燕風遙來說,這是會影響他們目前關係隔閡的問答。
情緒翻湧,濃稠又膩人,他表面上卻只是平靜,反問:「你是希望我討厭,還是不討厭?」
……他問了一句廢話。燕風遙心想。
哪個主人會想要僕人討厭主僕誓約的。
「希望你不討厭啊。」
她果然這麼說。
可他還是那麼問了,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居然也產生了些許喜悅。
燕風遙微垂眸。
知珞不知道他心緒翻騰個不停,說道:「因為如果你討厭,幾百年後我們就要分開。如果你不討厭,也許還能繼續呢。」
不過若是他在中途入魔,或者解除誓約,她就必須要壓制住他,打敗他。
而邪祟之後,再沒有任務要求,她也不會再提起興趣去和另一個人重新做主僕。
話音剛落,少年掀眸定定地凝視。
知珞也不迴避,與他對視。
「……」他沉默良久,只道,「…主僕誓約只觸發過一次。」
意思就是說,除去那一次,他沒有再過多的厭惡。
知珞完全沒懂他暗示,皺眉:「什麼意思?直接說討厭還是不討厭不就行了?」
「………」
少年一頓,睫羽再次斂下,脆弱地顫動了下,他的唇被抿了又抿,泛白的指節微微收緊彎曲,指腹按在木盒上使了勁。
乍一看還以為是被知珞踩中了尾巴,炸起躲避又強行按耐下來,卻不怪她,還要慢慢走出去,舔舔她的指尖。
「……不討厭。」
少年似乎是用盡了全部心神去說這一句話,說出口的同時,他也清晰地意識到身體的某處被殘酷地打碎,碾壓成粉末,一點不剩。
知珞聲線平直地啊了一聲。
居然真的不討厭。
和知珞以前的猜測,想法,甚至觀念都大相徑庭。
他很擅長撒謊,可是這種問題如果撒謊,心中肯定會不由自主地去想隱藏著的怨,應該會觸發誓約的。
所以是真的。
她跟看珍稀動物似的望著燕風遙。
燕風遙斂下眸,躲避著她的視線,耳廓紅透,面上倒是維持著冷靜。
那和她想象的很不一樣啊。
知珞想到。
不過人是會變的。
「那你以後討厭了記得告訴我。」
燕風遙看向她:「……你想要解開?」
這是什麼語氣?
知珞沒理解他不自覺透露的黏糊,只誠懇地說:「不,其實你討不討厭沒什麼用,不是由你決定的。」
畢竟她還有任務。
她只是突發奇想問一下。
燕風遙反而鬆了眉眼。
「我知道了。」
知珞頓時又跟看珍稀物種一樣看著他。
「………」
燕風遙撇下目光,沒有對上她的目光,輕飄飄轉移話題。
「解開魔修的符文以後,我們先去稟告宗
主嗎?」
「對。」
她繼續盯著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