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身份
降谷零看著床上抓著床單不斷扭動的人,沉默地轉過身子,剛要離開時衣角卻被扯住了。
薄荷酒用沒被銬住的右手抓住降谷零熨燙的一絲不苟的白襯衫邊緣,疼痛讓他的整條手臂都在顫抖:「前輩,我好像快死了...」
降谷零的腦海中浮現出那間瀰漫著血腥味的冷庫,當時的薄荷酒也是這樣抓著自己,說出了一模一樣的句子。
「不會的。」
他輕輕地地把薄荷酒的手放回床上,語氣也不再氣勢逼人:「我去為你找醫生。」
「不,降谷君...你陪著我好不好...前輩...降谷君...」
薄荷酒的聲音很微弱,語言上已經沒了思考能力,但音色卻意外的好聽。
「別走...降谷君...別走...對不起...」胃部的痙攣讓他整個人都扭成一團,薄荷酒把嘴唇都咬出了血。
降谷零沒料到薄荷酒竟然有這麼劇烈的反應,他好像很希望自己陪在他身邊。
這種遣詞造句讓他的內心柔軟了一下,立刻朝著監控器使了個眼色,監控室的人領會,馬上去叫醫生了。
「降谷君你不走了嗎?」
降谷零沒有被對方一下下盪鞦韆般的扯法扯得坐下來,也沒有後退躲閃:「你剛才在向我道歉?」
「我沒有。」枕頭裡傳出悶悶的聲音。
「回答我的問題,我就留下來。」雖然這樣看上去有些趁人之危,但優秀的公安警察就是要在各種時候都有能獲取情報的能力。
他對薄荷酒的關心的確是真情實感,可關心並不代表就要喪失理智。
「那得看你問的是什麼了。」薄荷酒在對抗疼痛的過程中,勉強分出一絲理智去回答他的問題。手臂被手銬不斷拉扯,發出了嘩啦嘩啦的聲音。
「告訴我,你是真正的蓮野誠嗎?」
「我不是...降谷君不是已經都知道了嗎。」薄荷酒擠出一絲自嘲的笑容,「問這樣一個沒有意義的問題,降谷君你到底在想什麼啊...」
如果可以,自己倒是很想回答「是」呢。
降谷零輕嘆,他的確已經猜到了答案,可他仍想聽薄荷酒親口確認。
「其實我什麼都可以告訴你...不過只有你一個人才行...面對其他人我是不會說的!」
「真的?」這種略帶私密的袒露心聲讓正直的公安警察心中泛起漣漪。
薄荷酒竟然這麼信任自己嗎?
降谷零被自己短暫冒出的這個想法嚇了一跳。這些年他接觸過很多窮凶極惡的犯人,用短暫的示弱騙取好處的人也有很多。
不能被這種錯覺迷惑,這只是同理心在作祟罷了。
不過,降谷零還是信守承諾:「放心,我不走。」
薄荷酒沒再說什麼,他只是安心地笑了一下,然後繼續把自己蜷成一團,與痛覺神經搏鬥。
降谷零總算是坐到了床邊,多日的朝夕相處讓兩人即使在這種身份視角下,近距離接觸也不會有不適感。
降谷零和監控器打了個手勢催促,隨後溫聲說道:「醫生馬上就到了,再忍一下。」
薄荷酒揚起頭:「能送我去醫院嗎,這樣的話你可以再問一個。」
「不行。」
拒絕的很果斷呢。
「那...」
薄荷酒的話還沒說出口,風見帶著醫生就趕到了。他只能將自己的計劃暫時擱置。
可惜了,浪費了一個說出口的機會。
醫生給薄荷酒開了鎮痛和抑制胃酸的藥物。
青年殺手被風見扶著坐起身子,在心中感嘆萬幸這次留給自己服藥用的水是溫水。
服藥后,青年殺手的臉色好轉不少。
降谷零讓風見留下照看薄荷酒,自己則帶醫生出去,順便詢問病因。
「病人的胃部原本就有挫裂傷,風見先生說這位病人正午時服用過感冒藥,想必是藥物刺激到胃部產生了疼痛感。」
醫生不動聲色地看了眼牢房中已經沉沉睡去的青年,因為長期與公安合作下來養成的經驗,他不由得提醒道:「可是按理來說他只吃了一片葯,有這麼大的反應不太尋常。也不排除誇大病情的可能。」
「對了,他今天都吃過什麼?」
「...餅乾。」降谷零回答時有些莫名的底氣不足。
「只有餅乾?」醫生驚了。一瞬間,他對犯人誇大病情的懷疑立刻演變成了擔憂。
公安警察的決斷,顯然普通醫生還是不要過問的好。可是出於醫德,在離開前他還是含沙射影地說上了一句:「如果他因不當飲食導致病情加重了,我們也會無能為力的。」
送走醫生后,降谷零回到了關押薄荷酒的牢房。
牢房的空調仍然保持著極限低溫,青年殺手以一個極不舒服的姿勢睡著了,並沒有注意到有人前來。
他睡的並不安穩,就連呼吸聲都是沒有規律的。
公安對薄荷酒的調查還在繼續,鬼使神差地,他想更加了解薄荷酒生活中的那一面。
他告訴自己,這都是為了工作。
降谷零驅車回了住處,用鑰匙打開房門后,兩天前留下的巧克力奶的味道尚未散去,兩隻風格迥異的杯子仍然擺在觀看羽毛球大師賽時的位置。
傍晚的客廳有些暗,降谷零坐在沙發上,突然橫生一種無力感。
雖然只有短短几天的居住時間,可鞋柜上多出的一雙鞋、洗手間多出另一套牙具、冰箱里永遠不間斷的碳酸飲料、偶而會被拿到沙發上充當兩人共同的空調毯作用的天空藍被子,這些都有另一人曾經在這裡生活的痕迹......
可法律就是法律,降谷零會對薄荷酒報以憐憫,卻不代表他可以罔顧法律。薄荷酒最終還是會被判死刑,結束短暫又罪孽深重的一生,這是他註定的結局。
降谷零緩慢走到薄荷酒的卧室前,推開門。
這間卧室的東西很少,一個掃地機器人橫在地板中央,似乎仍然在運行中,閃爍著綠色的光。
他把掃地機器人送回它的充電樁,隨後開始在房間內搜尋起來。
衣櫃、抽屜、行李箱......他把一切可以放東西的地方都搜了個遍,卻仍沒有找到任何與薄荷酒的身份信息有關聯的物品。
最後,降谷零想到了薄荷酒第一天搬來時,那個被快遞員送來的異常重的箱子。
他把紙箱從床底下拖出來,用桌上的水果刀割開膠帶,書香隨著膠帶的斷裂散發開來。
掀開箱子后,映入眼帘的不是武器之類的危險品,而是被摞成剛好與箱子高度平齊的一堆漫畫書——都是在車站或地鐵上的中學生手上隨處可見的那種。
薄荷酒的房間一直以來都有一股鉛印的書香,雖然降谷零從未找到過香味源頭,在蓮野誠剛剛搬來時還把這誤會成了這大概是喜歡看書的人身上一種獨有的氣質。
後來發現薄荷酒並不是自己想象中的性格后,他也沒來得及追溯書香的來源。
多年來偵辦案件的經驗讓經驗老道的公安警察沒有被表象所迷惑,而是選擇拿掉最上面的一層漫畫。
「......」
剛拿掉第一本的時候,他就手指一松,隨著漫畫掉落,太陽穴也狠狠地跳了一下。
粉色的漫畫封面上,沒怎麼穿的兩個男人正在做一些讓人臉紅心跳的事情。降谷零貿然拿掉最上層的掩護物的行為並沒有驚擾
到兩個紙片人,反而是始作俑者自己的耳根開始發紅。
就算不繼續翻找,降谷零也知道這下面都是些什麼了。
見識過各種血型高能場面的公安長官在今天,遇到了命中之敵。
對這個領域的書籍沒有任何接觸的;每次路過書店的這種區域都目不斜視地走過的;永遠嚴肅正經潔身自好的;深受愛戴的完美無缺的公安長官在此刻思考起了一個問題:
倘若繼續搜查下去,一天之內看到這麼多20+漫畫會不會讓自己的靈魂不再純潔。
猶豫了兩三秒鐘后,本著為捍衛正義不惜潛入黑暗的偉大精神的他決定繼續下去。
就這樣,拿出的漫畫越多,越讓他昔日引以為傲的抗壓能力遭受巨大考驗。
直到箱子里的漫畫書全部轉移到了地板上,看著灑了一地的男色漫畫,他有些頭暈。
一張卡片從紙箱的縫隙中掉出來。
那是一張駕駛證,照片正是薄荷酒本人。降谷零將它撿起來,驚喜感一閃而逝。
在拿到那張卡片的一瞬間,他就明白了這是一張假/證。證件上的薄荷酒笑容燦爛,可在姓名位置寫著的『上島佑一郎』卻是個很明顯的假名。
不僅如此,裁切、色彩、字距間隔、都與正規發行的證件有細微的差別,一看就是造假的新手做出來的。
降谷零覺得有些怪異,黑衣組織的身份偽造能力不至於低成這樣,那麼在組織里身份不低的薄荷酒有一張造假技術如此低下的證件就更可疑了。
這代表著...這張證件並不需要在日本的警方或海關口這種對市民證件審查極為嚴格的地方使用,或者就算被發現也沒什麼風險。
抑或是,這張證件根本就是薄荷酒自己練手時做的。
降谷零低下頭看著滿地的漫畫,心中忽然有了答案。
薄荷酒...難道還沒到能夠合法買到這些書籍的年齡?!
他握緊這張駕駛證,這間被夕陽照射的房間頃刻間明亮起來。
如果自己能夠向理事官證明薄荷酒尚未成年,那麼薄荷酒就還有一線生機。
想到這裡,降谷零連身體都輕盈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