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又一個夜深人靜的雨夜,許蘇然從可怕的噩夢中驚醒。
她死攥著薄被,劇烈地喘息著,最後閉著眼緩歇了好久,才逐漸鎮定下來。
自從一個半月前哥哥許伯琛車禍去世,許蘇然已經記不清自己做了多少次這種重複性的噩夢:哥哥被貨車撞飛,又遭二次碾壓,最後絕望無助地躺在血泊中。
許蘇然吞咽著唾液,緩緩坐起身,她摸索著摁亮了床頭燈,刺眼的白光霎時盈滿室內。
許蘇然仰起頭,無神地盯著天花板,半個多小時后,她掀開被子,光腳踩在地毯上。
她在房間里心煩意亂地走動了一會,又縮著脖子在單人沙發上靜靜地抽了兩根煙。
幾分鐘后,她捻了煙,去浴室里沖了個涼水澡。
她裹著浴巾出來,沒擦頭髮,水珠順著她的臉頰,沿著她的脖頸,源源不斷地往下流,她渾不在意,只自顧自地走著。
突然間,她又停下來,扭頭看向右側。
右側牆的那邊是她哥哥的房間,那裡已經許久沒人住了。
僵著身子站在原地看了許久,許蘇然攥緊拳,艱難地做出了決定。
她轉過身,從抽屜里摸出一把鑰匙,接著她走出了自己的卧室,徑直朝向許伯琛的房間。
門把擰動的那一刻,許蘇然重重吸了口氣。
隨後,她咬著牙摁亮了房間里的燈。
放眼望去,房間里的陳設幾乎與她離開時一模一樣。
牆壁上的海報,是哥哥最喜愛的籃球球星,布達·迪迦。
哥哥最鍾愛的那套9號籃球服依舊穿在以他為原型的石雕上。
松木鞋架上擺滿了哥哥這些年收集到的視若珍寶的球鞋。
展示柜上是哥哥拼接好的巨輪樂高,以及他耗費心血淘到的動漫人物手辦......
許蘇然忽地變得有些恍惚,她聽到哥哥在興緻勃勃地向她講述費力搜尋到的寶貝。
可等回過神才發現,那些不過是大腦深處的情景再現罷了。
許蘇然凄凄然地走到許伯琛的床前,她斜躺在床上,怔怔地瞧著書桌上的相框。
和諧友愛的四口之家,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融融笑意。
回憶再次如潮水般湧來,點點滴滴的往事逐漸浸濕了許蘇然的眼眶。
她突然想起大三那年,她在帝比亞讀書,聖誕節的前夜,她在宿舍樓下與江鶯雪中擁吻,不巧被趕來送驚喜的哥哥發現。
她當時其實很忐忑,因為哥哥和爸媽一樣,過於傳統和保守,而且她也不知道該怎麼和他解釋自己異於常人的性取向。
令人意外的是,那天晚上哥哥什麼都沒說,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著威士忌,喝了很多,最後醉得不省人事。
第二日晌午,哥哥從宿醉中醒來,對於昨晚的事依舊隻字不提。下午他們兄妹倆簡單吃了頓西餐,晚上,哥哥帶她去了海邊。
迎著海風,倆人一直朝前走著,良久,哥哥停下來,苦澀地笑了下。
「我們然然果真長大了,對哥哥都有了秘密。」
許蘇然欲言又止。
許伯琛略略嘆了口氣,接著問道:「然然,你什麼時候發現自己喜歡女人的?」
「初二。」
許伯琛怔了下,轉念想了想,又問道:「所以你當初堅持要去國外念大學也是跟這個有關?」
「嗯。」
沉默了好一會,許伯琛側過身,正對著許蘇然,認真道:「然然,老實說,哥哥沒辦法接受你喜歡女人的事……但哥哥會尊重你的選擇,也會全力支持你,並甘願為你的幸福保駕護航。」
許蘇然愣愣地看著許伯琛,一臉驚訝。
「家裡面你別擔心,有哥在呢,哥會照顧好爸爸媽媽,你只管在這裡安心求學,放開手腳追逐屬於你自己的自由人生。」
「哥......」
許伯琛甚至想到了更深遠的以後:「不過保險起見,你最好能在帝比亞讀個博士,這樣你就會擁有一份體面且穩定的工作,到了那個時候,爸媽也不會不顧你的前程,強逼著你回國了......至於結婚生孩子的事,他們就是想管你,也鞭長莫及了。」
許蘇然感動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只能趴在她哥的懷裡哭。
許伯琛摸著她的秀髮,溫柔地哄道:「哭什麼啊傻丫頭,你是我妹妹,咱倆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不管到了什麼時候,哥都是你的後盾,你永遠的後盾。」
從沉思的回憶中醒過神來的許蘇然潸然淚下,她明白,她的哥哥,她永遠的後盾,徹徹底底地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擦乾眼淚,許蘇然起身,開始打掃房間里的衛生。
拖地時,她發現了哥哥床底下的棕匣子。
匣子里塞滿了各式各樣的東西,有形狀迥異的打火機,獲獎的攝影集,全家福相冊,鋼筆,日記本,舊銅錢,珍藏版的紙幣,吉祥物徽章,玉質印章,手串,手錶......
許蘇然顫著手從匣子中抽出了那本泛黃的筆記本。
這個筆記本是她小學時,用自己的零花錢買給哥哥的生日禮物,沒想到哥哥會保留至今。
她小心翼翼地翻開筆記本,一頁頁閱讀著,這裡面記載了許多事:有哥哥暗戀過的女生,哥哥逃課去網吧看球賽,哥哥第一次出國旅行給她買的皮卡丘玩偶,哥哥收到津皖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哥哥為拿到駕照和好友慶賀,哥哥的第一次戀愛,哥哥分手后的痛苦,哥哥再次陷入了愛河,哥哥成功入職了津皖當地最有名的雜誌社,成為了一名職業攝影師,哥哥以個人名義資助了一位貧困女孩,溫以清......
許蘇然緩緩合上筆記本,開始計算時間,初二到現在,五年過去了,所以,那女孩是今年參加的高考?
哥哥曾在日記本里說,希望可以陪那位女孩一起去大學報到,想到再過幾天就是九月一了,許蘇然決定幫哥哥完成這個心愿,去女孩的家鄉看看。
許蘇然根據女孩高考後寄來的信件購了一張高鐵票,之後又從遺物箱里將哥哥的手機卡換到了自己的手機上。
早餐的飯桌上,許蘇然坦誠地告訴許父許母,她進了哥哥的房間,並將裡面重新打掃了一遍。
一直不肯接受真相、不許人進許伯琛房間的許母聽后很激動,哭著摔碎了兩個瓷碗。
許蘇然想要說些什麼,卻被許父及時制止了。
「然然,你先回自己房間,我來安撫媽媽。」
許蘇然點點頭,起身回了二樓。
午間,許蘇然來到許父許母的房間。
許父揉著眉眼緩解疲憊:「你媽吃了安眠藥,現在已經睡著了。」
許蘇然嗯了聲,輕輕走到床前,她彎下腰,心疼地撫弄了兩下許母鬢角的銀髮。
「爸,我明天需要出一趟遠門。」許蘇然和許父說了下哥哥資助溫以清的事。
「去吧,家裡有我和你周阿姨呢,你不用擔心,」說完這句,許父又忍不住心酸地感嘆道,「你哥啊,多麼善良正直的一個人吶,怎麼就落得這般……」
許蘇然紅著眼眶,用力握住了許父的手。
第二日,伴隨著淅淅瀝瀝的雨聲,許蘇然坐上了去堰谷市的高鐵。
路上,她接到了江鶯從帝比亞打來的國際長途。
「許蘇然,我最後一次問你,你以後還回不回帝比亞?」
許蘇然嘆息著低聲道:「對不起江鶯……我不能回去了,我必須留在國內。」她做不到在哥哥離世后,讓父母老無所依。
那邊沉默了好一會才啞嗓問道:「所以,你是要和我分手是嗎?」
許蘇然痛苦地閉上了眼,半晌,緩緩吐出了一個是。
「許蘇然,你混蛋,你以前明明答應我的,要陪我留在帝比亞。」
「對不起……」
「別和我說對不起!」江鶯哭泣著大聲吼道,「許蘇然,你給我聽好了!是我江鶯甩了你,是我不要你了!」
電話被掛斷,許蘇然垂眸盯著手機屏幕,眼角緩緩溢出晶瑩的淚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