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冬日早晨清寒,窗外霧氣昭昭,可視範圍被限在方寸之間。
瓶中的黃玫瑰夜裡蘇醒了,姿態比昨日更優雅可人。
溫柔,嬌艷,生機勃勃裡帶著俏意。
梁見舒為這束花取了個名字:凌挽蘇。
昨天初見這束花,她就感到說不清的鬆弛,將她與繁瑣的事務隔斷,放進不必苦思的生活里。
就像那晚遇到凌挽蘇。
她昨天的話句句有目的,虛虛實實,沒幾字真。
但即興發揮的「花藝如人」雖是哄人,卻有幾分真心。
常言道相由心生,凌挽蘇模樣生得艷麗,花又搭得清爽。
性格嘛,還過得去。
梁見舒有意提她夢中景象,邀請她結婚。
如果凌挽蘇答應了,或者拒絕得不那麼明確,她的問題倒不小。
但她滿臉提防,抗拒,甚至把元青推到前面擋,可見對形婚沒計劃。
梁見舒以為凌挽蘇的戒備最多到她給名片的那一刻,待她知道自己是合作方,怎麼也會給出幾分好顏色。
不要別的,願意多聊一聊夢就好。
誰知沒有,生意歸生意,凌挽蘇看得很清楚,不想說的通通不說。
沒有諂媚,沒有驚惶,照樣一腔防備。
梁見舒腦海里浮現凌挽蘇貼了創可貼的手。
花藝師聽著浪漫,但行行業業各有不易。
她父母是醫生,獨生女,家境不差。養花弄草,做生意吃了許多苦頭,是個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的人。
以一樹花店的定位和生意,凌挽蘇不缺錢,所以前女友家境極好,走不下去了,她也能舍下。
查過一遍,在見面以前,梁見舒就知道凌挽蘇不愛財貪名,自己身上沒有值得她煞費苦心的地方。
山莊里的相遇和那些醉話,都是偶然。
正是因為偶然和戲劇性,凌挽蘇的夢更讓梁見舒感興趣,無關內容,而是夢本身和其投射出的物質。
她琢磨不透自己的夢,不理解自己為什麼心理上依賴一個陌生人。於是想借鑒凌挽蘇對夢的看法,或許,有幫助吧。
哪怕只有一星半點。
她當務之急要先保證睡眠,否則遲早會死於過勞和睡眠不足。
昨夜夢中雖有插曲,但難得睡足了覺,她身心輕盈,貪念這種狀態。
一次好眠讓她更加在意睡眠質量,也更畏懼反反覆復的噩夢。
她在考慮用什麼辦法,才能每天見到人。
能像昨天一樣相處一會最好,再不濟也要遠遠地看上一眼,那亦對她有用。
她摸著左手的戒指陷入沉思。
-
昨天傍晚沒約到人,駱蕭蕭心裡不是滋味。
今晚酒喝到一半,讓人把她送來。
家裡沒人,凌挽蘇還沒回來。
她靠在廊上等,點了根煙,火星與煙霧將周身寒意驅散了一點。
想起凌挽蘇不喜歡煙味,決定抽完這支就不抽了。
想到昨晚凌挽蘇拎的那袋鮮花,和她已到傍晚卻仍精緻的妝容,她就難受。
剛在一起時,凌挽蘇每周都給她包一束花,主題不一,是精心設計的非賣款。
後來不知怎麼突然不送了,她過了半個月才發現,就問原因。
凌挽蘇說過了那個階段,不需要華而不實的禮物了,想要花可以隨時來店裡選。
駱蕭蕭不喜歡花,認為華而不實,家裡擺著也沒多少意思,枯萎了還很難看。
所以沒有多想,反而為那句「過了那個階段」而高興。
不久前才知道,原來凌挽蘇那時就知道她出軌,尚在忍耐。
仔細回想,凌挽蘇停止送花后變得更忙了,駱蕭蕭通常約不到她。
不。
可是只要去花店,凌挽蘇都好脾氣地招待,時不時對她說些俏皮話。
生日還陪自己去度假山莊,當晚在房間等她洗完澡,幫她吹頭髮。
駱蕭蕭不信那些全是假意。
她猜想昨晚凌挽蘇又相親去了,那束花總不可能特意打包給顧甄。
這段時間她都沉在恐慌之中,生怕凌挽蘇身邊有別人。
凌挽蘇從電梯出來,看見她就皺起眉頭:「駱小姐不希望我報警吧?」
駱蕭蕭拍拍衣服,想把煙味都抖開,「我沒想做什麼,就想跟你說句話。」
凌挽蘇站在原地,跟她隔著距離,冷眼覷她和那滿地煙頭。「說。」
談話一如既往,道歉,求複合,不讓她去相親。
發現她不買賬,激動地指責她沒用心過,沒喜歡過,永遠若即若離,高高在上。
酒品太差。
跟駱蕭蕭糾纏過程中,凌挽蘇給駱夫人跟自己爸媽各發了信息。
安全起見,她沒開門進家,走廊好歹有監控。
聯繫人時,手機被駱蕭蕭奪了。
駱蕭蕭本意是想她專心一點,結果醉醺醺之下,手機沒拿穩,砸在地上。
她自己被那聲響嚇了一跳,繼而心虛地安靜起來。
凌挽蘇忍無可忍,第一次開口罵她,讓她有病找專業醫生治,別天天跟自己發瘋。
後來凌家父母跟駱夫人同時趕到,結束了這場鬧劇。
到父母家后,凌挽蘇沒心情聊剛才的事,也不想他們攬責,應付了幾句就回房洗澡。
躺到床上跟顧甄吐槽,聊完感覺到眼睛酸澀,在房間找了一遍,發現這邊的蒸汽眼罩用完了。
凌挽蘇沉默了下,遽然嘗到崩潰感。
拜駱蕭蕭所賜,有家不能回。
她怎麼會對這種人有過期待。
她怎麼會遇見這種事。
自己,父母,駱蕭蕭,那位駱老爺子,不知道該恨誰好。
現居的房子兩年前購置,出了這件事,她考慮租給別人,再重新找地方住。
轉而一想,駱蕭蕭要是真死纏爛打,換地方住也會被找到。
何況她憑什麼要折騰,又不是她做錯事。
身心疲倦,偏偏被氣得毫無睡意。
煩悶之下,她又解了屏幕,搜索梁見舒三個字。
認真看完了詞條。
富二代,研究生,慈善家,現任既勻總裁……詞條很詳細,從院校到年齡身高都有,還有出席各項活動的照片,光彩照人。
鏡頭下的既勻總裁喜怒皆斂,目光平靜,氣質總是矜貴。
凌挽蘇嘆服不止,又想,對方提醒她看,不單像為了公平。
這叫什麼,不動聲色的凡爾賽。
還是故意跟她展示實力?
現在想想,昨晚梁見舒到最後也沒解釋,為什麼要找自己形婚。
姑且當她是病急亂投醫吧。
不然還能怎麼辦,凌挽蘇不想往自戀的方向猜,自己哪有讓女人見一面就結婚的魅力。
更不想往陰謀論的方向猜。
說來說去,這事怪她自己。
以後不隨便喝酒了。
她揉了揉太陽穴,正式開始睡覺。
-
熟悉的地點和模糊的視覺,紅晃晃的證書,凌挽蘇翻開,看見她跟梁見舒。
梁見舒站在身側,看著照片說:「你再笑深些會更好看。」
跟她走出民政局,上了車,梁見舒先問:「需要我安排人幫你搬家嗎?」
凌挽蘇說:「不用,我自己可以。」
到了一處新房。
梁見舒說:「你選一間房間住。」
梁見舒為她戴上戒指,自己戴上另一枚。
凌挽蘇笑著建議:「拍張照吧。」
……
凌挽蘇清醒過來,茫然地望著天花板,好半天沒有動作。
這是什麼啊?!
細節補充后的完整版嗎?
她頭埋進被子里,耳根通紅,被自己的腦洞羞恥到了。
她有什麼資格懷疑梁見舒不安好心,她自己才最奇怪。
哪有她這樣荒唐的人,隔三岔五夢見一個沒見過幾面的人結婚。
明明很不想結婚,也沒有跟梁見舒發展任何關係的意思。
僅是欣賞,不至於花痴到這個地步吧。
昨天打了交道,發現梁見舒不僅只有冷冰冰的一面,有很多微小的情緒。
梁見舒又談到了形婚,於是夢裡的畫面更加寫實,更加清晰。
第五遍了。
她捂住臉。
昨天還敷衍梁見舒,說下次跟她說細節。
這怎麼說得出口。
她恨不得從沒有見過梁見舒,省得有這麼多麻煩。
—
為了躲駱蕭蕭,之後幾天,她繼續住在父母家。
周末父母去探望外公外婆,家裡只剩下她。
近幾天工作順利,徹底看清駱蕭蕭,這周又沒有相親活動……她身心壓力都舒緩下來,某方面終於有了想法。
不想再夢見閑雜人等,不想再做重複的夢,她決定睡前給自己下一劑猛葯助眠。
一個人弄了好一會,出了滿身汗,消耗完所有精力后沖了個澡,拉起被子就睡過去。
隔日醒來很是滿意,一夜無夢。
凌挽蘇神清氣爽地去上班,剛投入工作,不巧,夢裡不見的人,莫名出現在她眼前。
沒想到這麼快就再見面,凌挽蘇心虛,慌裡慌張地暗裡擰自己一把,招呼了聲。
她怕梁見舒又要說些有的沒的,主動問:「梁總買花嗎?」
梁見舒淡著眼眉環顧左右,廟小佛大,凌挽蘇覺得兩層樓的店都逼仄起來。
沒從她身上找到紅色元素,梁見舒看向店內放置玫瑰的一角,想起之前網上看到的那張照片,走過去道:「麻煩請人幫我包一束紅色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