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害者
當姬野跟著先行一步的早川秋進去后,一切已然在這一分鐘中落幕。
早川秋懷抱著一個裹著他外套的陌生女人,神情恍惚,握在女人肩膀上的手緊緊發力,將原本屬於他的制服外套攥出一道道褶皺。那女人似乎渾身是血,裸露的雙腿被包裹住了也能看出流下道道的血痕,腿腳雪白而腳底卻一片烏黑。
見到這個場景,她走過去問:「什麼情況,她還活著嗎?」問完等答案時她掃了一眼四周,周圍發出味道的焦炭很多,不是惡魔,血跡也很多,有一面牆上被大量的血液噴濺過,中間位置卻是空下來的,像是有什麼瘦長的東西擋住了。她低頭看到有個位置留下了腳印,有邊緣的過半聚了一灘彎曲的血跡,而站在那個視角看前方和左邊就是惡魔分離的屍身和頭顱。
在眾多的雜亂中,唯有右邊那片區域非常乾淨,倒著一具燒焦的完整屍體,以他為中心的一米多區域全都是烈火烤黑、高溫融化的痕迹。
姬野的眼神再回到那女人的身上時不由得想:虎口逃生啊,要是還活著真是命大。
電次高呼:「必須得還活著!」不然甜品沒交代了。
姬野皺眉,是電次在緊要關頭救了這女人?她問神情有異的早川秋:「怎麼了?有什麼發現。」最重要的是無辜的人活下來了后秋竟然不急著叫救護車。
「……」
姬野的直覺告訴自己早川秋似乎認識她,不然不會這麼緊張,「秋?她是誰?」
早川秋沉默一瞬,語調顫抖地回答:「……是受害者。」
電次撇過頭偷偷翻了個白眼,但這對男女一人欠他一頓好吃的,他自覺緊緊閉嘴。
「救……」一個男人捂著血流如注的傷口,漸漸蘇醒過來,乾裂的嘴唇發出呼救聲。
姬野聽到微弱的呼救,注意力被轉移,立刻救人。她把人架起來后看到早川秋和電次還傻站著,出聲提醒:「都搬出去到救護車那兒,送醫院去。那男人的屍體讓荒井和小小紅帶回公安大樓。」最後,她沒忘那具特別的屍體。
電次無所謂,他今天行動比砍樹還省勁,轉頭看到早川秋似乎正在糾結,踏出一小步腳底還沒踩實又想要縮回。
但最終早川秋還是跟著出去,「好的,姬野前輩。」高大的身體緊緊攏住懷裡的人,踏出遭到嚴重破壞損毀的建築時一陣風吹來,將蓋住女人腦袋的衣領吹開,上面滿是血跡,頭髮樣式不倫不類。
他留戀地看了一眼,將清水的上半身緊緊倚靠在自己胸前,抱著身體雙手收緊,使得熟睡的人只能將身體轉向自己,即使知道不會有危險還是決定去醫院檢查看看。
眼下,在清水醒來之前,他容許自己不去想這個事故與她有任何的關係。
能夠活著就好,就足夠了。
電次看到昏睡的清水守真因早川秋的行動在空中上下晃動的雙腳,忽然聯想起了家裡那隻白貓,緊接著想到了帕瓦。
話說回來,帕瓦那傢伙呢?
「走、走了吧?」帕瓦適時出現,只見她從幾米遠的牆角后探出頭試探。
電次:「你躲到哪裡去了?」
「這次不是我不願意參加任務,我說過會幫你工作的,但是、但是我很害怕那傢伙啦!」帕瓦跑過來緊緊藏在電次的後背,偷偷用手指了只那雙腳的主人,然後又快速收了回來。
「她都睡著了,你說也沒關係。」再說了,昨天回家的時候這傢伙不是還夸人家做的甜品好吃嗎?電次奇怪地想。
「不!才不是這樣!她會改變我的!我才不要!」帕瓦捂住腦袋緊張地低喊,不住拉扯電次的衣服,「任務結束了!我們快回去吧,有什麼情況秋會通知我們的。」
電次望向早川的背影,又看了看畏縮的帕瓦,無所謂地說:「可以啊,不耽誤我見瑪奇瑪小姐就好。」
說起來,瑪奇瑪說的任務內容是什麼來著?
*
醫院裡,到處是來往匆忙的人,他們或因親人患病愁眉不展,或因自身頑疾憂愁苦悶,或是面對突如其來的禍事如遭雷擊。
姬野把自己救下的那人扔給專業醫護提供救助后就去尋早川秋,她從那人口中得知了一些情報,需要轉達給他。
她穿梭在醫院的大廳、電梯、走廊里見到了那些匆匆忙忙的各色面孔,凡是進入這裡的沒有一人臉上帶著正面的情緒,就算是她自己,無論是帶著這個陌生男人還是以往帶著隊友進入醫院,都不可避免的有些低落。
但當她推開病房門后,姬野不禁反思,是自己作為公安的服務態度不夠周到嗎?
早川秋正在給昏睡中的清水守真仔細擦拭身體,門被拉開的動靜響起時他下意識迅速將被子蓋上,看到是姬野才鬆了口氣,隨即又把被子拉好,將病床上的人裹緊,只留一雙腳露在外面。
「你真體貼。」姬野笑著掏出一根煙叼在嘴裡,現在在醫院,就沒有點燃它。剛剛早川秋沒能反應過來的短暫時間裡,臉上帶著很明顯的溫柔笑意,是覺得房間里沒人能看到所以不掩飾嗎?
「她全身都是血跡,應該很不舒服。」早川秋沒有因姬野的到來停止擦拭工作,因為這項工作只剩下最後一步,那些不該在照顧病患的人臉上會有的表情被隱藏了。
「姬野前輩得到了什麼訊息嗎?」他蹲在床尾把清水的腳握在手裡,用溫熱的毛巾輕柔擦拭,神情認真鄭重,像是寫報告時候的神情。
見鬼了,姬野焦躁地把嘴裡的煙拿下來塞進胸前口袋裡,寫報告可不會用那種眼神。
她雙手抱臂,用公事公辦的聲音敘述:「據那個重傷男人說,這場事件是他們四五個相識的民間惡魔獵人組成的獵殺小隊,因為他們找到了火焰人的大致位置,並且他身邊只有兩個柔弱的女人,希望能夠趁此機會出其不意抓住或徹底殺死火焰人。」
早川秋起身,將髒了的毛巾浸咋熱水盆里,黑灰溶在水裡,毛巾再次變得乾淨如初,他使勁擰了擰,「可他們的行動不僅失敗了,還牽連了無辜的人。」
「火焰人這麼棘手公安卻下令不再抓捕,可民間獵人卻依舊會為利所誘,火的價格很高哦。」姬野看著他再次蹲下身,不厭其煩地重複擦拭動作,繼續說道:「他們那個小隊里的成員本來就不是什麼好東西,為了賺賞金牽連普通人也不是一次兩次,這次踢到鐵板了而已,不僅隊友被火焰人殺死,連跟他們契約的惡魔都沒能逃掉。」
「是誰殺的,您從他那裡聽說了嗎?」
「當然是火焰人。」姬野說到這裡也覺得奇怪,「原本還以為是電次那傢伙出力救人了,結果沒派上用場,還讓火焰人逃跑了啊。」
不,他派上用場了。但早川秋沒有說出來,只站起身深深看了一眼清水守真的睡臉,「瑪奇瑪小姐下令殺死造成事件的罪魁禍首,沒說抓火焰人,電次確實沒做錯。」
「鑽領導的語言空子啊,真大膽。」姬野笑笑,隨手抽出兩張桌上的紙巾遞給洗完手的早川秋。「好消息是現場只有四名屬於民間獵人和那個倒霉男人的屍體,被卷進去了那兩個女人應該沒事。」
「那就好。」早川秋似乎也鬆了口氣,他對姬野點點頭,「謝謝姬野前輩告訴我這些。」
「當然不是免費的,還有一個問題要問你。」姬野雙手抱臂,輕笑著用下巴示意病床上的人,用肯定的語氣問早川秋:「你認識她,她是誰?」
「……」令早川秋自己都訝異的是他沒有糾結說還是不說,而是在「赫特」和「清水守真」這兩個名字之間猶豫不決。他想到清水在擁抱中告訴自己的話,如果那句是真的,自己就該說:「是清水守真,她的名字。」
姬野失笑,乾脆挑明了講:「你得知道,當一個女人問一個男人,另一個女人是誰時,真正目的不是要得到她的名字,而是要知道她和男人的關係。」
早川秋一愣,還有這種道理?
他好像被問過類似含義的問題,但想不起來當時是怎麼回答的了。
「秋……」此時病床上的人漸漸蘇醒,她嘴裡喊著睡前最後一眼見到的人的名字。早川秋的苦思被一句輕喚打斷,他和姬野都湊近到病床前等待她醒來。
意識回籠,清水守真感覺到無止盡的渴。這次她被阿格尼害慘了,不僅承受了重塑雙腿、右手的痛苦、流失了大量血液,還把從阿格尼身體和老虎那得到的血液都化成了力量送給阿格尼作為再次削下他頭顱和心臟的賠禮。
現在想想,怎麼就沒人賠禮給自己呢?
儘管這件事確實跟她脫不了關係,但事情發展實在出乎意料。阿格尼現在應該被人撿走了吧。清水守真艱難地吞咽,她的喉嚨彷彿被火灼燒,好難受。
「清水小姐!」
她聽見早川秋緊張地叫自己,於是勉強睜開眼睛看到一個黑髮黑眸的獨眼女人,黑髮……對了,她想起自己剛染好的黑髮被老虎啃了。
更傷心了……
清水守真作為活過不少年的惡魔,向來只在惡魔中的長輩和朋友之間撒嬌放肆,她在人類面前不會輕易暴露本性,尤其是面對早川秋這個在他是小不點的時候就結識的人類。
從認識早川秋的開始,她始終覺得自己得成為這孤苦的孩子心裡最靠譜的存在,在一起時能夠讓他放心的依靠,就算「死」后也能他作為美好的回憶使他的未來更清晰。
可是……可是無論是人類還是惡魔,只要有情感就無法控制,這是客觀存在的事實。
眼前,見到早川秋所無法控制的事實就是——
清水守真從被子里掙脫,一半烏黑一半淺金色的髮絲揚起又落回,覆蓋在肩膀上。她張開雙臂緊緊抱住早川秋的腰,嘶啞地哽咽輕訴:「秋……我的,頭髮被毀了……」
「那個……你沒穿衣服。」姬野發現了糟糕的事,之一。
另一件則更糟糕。
早川秋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