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一張光碟。
一張被裝在黑色塑料盒子里的光碟。
這種存儲工具最早誕生與上世紀六十年代。在科技爆髮式進步的今天,有許多人認為這種已經不便攜也不快速的過時技術,早已隨著與它配合使用的讀取設備一起被時代淘汰。但其實並不是這樣。目前為止,依舊有部分人群在經常使用光碟來儲存資料。因為光碟技術擁有U盤、內存卡等新技術無法比肩的優點。
它足夠便宜。
好吧,顯然價格因素並不是面前這位訪客所在意的。工藤新一觀察著對方的一身高檔行頭想。
那麼對方在意的應該是什麼呢?
除了成本,這些易碎的光碟擁有的另一項優點是——
——它足夠安全。
光碟具有一種特性,那就是它可以被製作為只供讀取的一次性寫入光碟。存儲在只讀光碟里的數據無法被二次修改,這極大程度避免了信息在傳播過程中的失真。一段儲存在U盤裡的錄音,可以輕易被人從一分鐘裁剪為三十秒,或者反過來,從三十秒擴增拼接為一分鐘甚至半小時。但當這段錄音被保存在只讀光碟里時,它幾乎不可能被人動手腳。
「集中注意力,這其中的信息非常重要。」
「啊。」工藤新一併不意外。「我想也是。」
坐在對側的野川正則眼神中再次流露出讚許,就像是直到此刻,工藤新一才用自己的言行向對方證明他會不虛此行。工藤高興不起來,被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這樣看輕當然高興不起來。他覺得自己與野川正則之間的關係出現了差錯,他們不像是偵探與委託人,倒像是學生與考官。
算了。他在心裡勸說自己。弄清野川和良失蹤的真相比較重要。
工藤雙手輕輕抵住下頜,像他的偶像福爾摩斯那樣思考著。野川正則將光碟插入筆記本所帶的光碟機中,電腦黑屏一瞬,光碟讀取完畢。
「這段視頻總長四分五十二秒。」野川正則的食指落在播放鍵上。「別錯過任何一個細節。」
工藤點頭。
對方輕輕按下播放鍵。
工藤立刻分辨出一點迴音,這說明視頻拍攝於一個較為空曠的室內。最開始的畫面是一團灰色,半秒鐘后,畫面的一角亮了起來。他很快意識到,之前的灰色是有人在鏡頭前調整拍攝角度。鏡頭之外沒有其他人,拍攝者就是出鏡者自己。
畫面里的人是野川和良。
這段視頻的拍攝時間在一個月前,工藤很快通過野川和良窗外的景色確定了這一點:他看到了經歷過今年春天修繕工程的札幌電視塔,以及這個冬天,北海道目前所下的唯一一場大雪。
兩年後的野川和良相比於兩年前的照片,形象已經發生了一些改變。他的頭髮短了點,原本擋住眉毛的劉海全部翻了上去,兩頰的線條更加成熟,體型比曾經的瘦削多了些健康。想來他「消失」的這兩年過得不錯,至少在生活上,他並沒有虧待自己。
倒也說得通。工藤想起那一連串的轉賬記錄。
野川和良的雙手離開已經調試好的鏡頭,他從鏡頭前倒退整整十步,就像提前計算好的一樣,十步之後,他的全身都被裝進畫面里。接下來他開始說話了,有點出乎工藤意料的,那是一段自我介紹。
「野川和良,日本東京人,男,二十三歲。希望參與電影劇組工作人員的選拔面試。下面是我對選拔問題的答案。第一個問題,決定參與面試的原因:因為從小到大,我都對電影行業很感興趣,我的夢想是製作出一部屬於自己的電影,也就是說,我想成為一名導演,而從其他工作開始學習是……」
「第二個問題,擁有哪些領域的專業知識以及特長愛好……」
「第三個問題……」
「第四個……」
總長四分五十二秒的視頻,幾乎所有時間都是野川和良在回答各種問題。視頻的最後他從十步之外走回鏡頭之前,慢慢抬起右手,結束了這次錄製。
「他在自己生活的城市錄下這份視頻,發送郵件時,不小心勾選了我的郵箱。二十七天前收到這份視頻后,我看了一遍,然後把它刻錄在光碟上。」視頻播放完畢,野川正則向工藤解釋。
「……我需要再看一遍。」
「當然可以。」野川正則將筆記本向工藤的方向推了推。
工藤新一小心翼翼地控制滑鼠,把視頻的進度條從結尾向開頭一幀一幀拉動。他倒著將視頻觀察一遍,然後再次從頭看起。
視頻很快播完,這一次工藤提前幾秒暫停播放,讓畫面停留在正在靠近的野川和良的臉上。
「你看出什麼了么,工藤先生?」
工藤一時沒辦法回答。
他還在思考,因為對面的委託人表現得太過奇怪,甚至比這份錄像都要奇怪。兩年前他可以憑藉一封信件認定他的弟弟不是失蹤而是離家出走,兩年後他又僅憑一段視頻,懷疑起自己當初的判斷……工藤想不通。
這實在是一段再普通不過的視頻。
「這兩年中,除了銀行轉賬以外,你與你的弟弟從來沒有過其他交流?」
「不僅如此。」野川正則回答。「無論是圖像、聲音還是文字,和良在這兩年間與他前二十年認識的所有人一直處於『斷聯』狀態,直到這段視頻出現在我的郵箱里。」
工藤忍不住皺起眉。
「你還有些細節沒告訴我,對吧?」他只能這麼想。
「不,所有我認為必須說的,都已經說過了。現在,我想知道,你都從這段視頻中發現了什麼,工藤先生。」
工藤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片刻的安靜無聲后,他揉著自己的額角,沉悶地吐了口氣。
「我什麼都沒發現。」他說。
如果可以,工藤很想在現在這種場景中翹一下二郎腿,以表示自己的心情並不十分美妙。但很不幸,這個動作在骨科醫生的允許範圍之外,所以他如今的心情更不美妙了……他雙臂交疊抱在身前,表達著自己的抗拒。
「恐怕要讓你失望了,我無法從這段不足五分鐘的視頻中做出任何判斷,野川正則先生。你提供的信息實在有限。我不知道你的弟弟是不是被綁架了,不知道他錄製這段視頻是出於脅迫還是自願,我也不知道你是否去視頻里的拍攝地點尋找過他,也許他根本沒有離開過那裡。」
「我可以回答你最後一個問題。」野川正則的聲音依舊平靜。「我去過了,他並不在。」
……好吧,這也說得通。
「想要找到他,僅憑這一段視頻遠遠不夠。」工藤新一衝面前的委託人搖搖頭。「我需要對他失蹤前的狀態進行全面了解,他的習慣,他的經歷,他的興趣愛好,他的人際關係……我需要你提供更詳細的描述。」
「你的手裡有和良兩年前親自做的簡歷,還不夠么?」野川正則問。
……
工藤新一目瞪口呆。
也許這是一個疏於關心家庭成員的委託人。他忍不住去想。他在過去也見過類似的被害者家屬,他們缺乏對被害人的真正了解,完全不能提供有效的線索。
但是,態度這麼高高在上的家屬,是他第一次遇到。
「我開始懷疑你在耍我。」工藤眯了眯眼。「如果令弟是我的朋友,依據我對朋友的了解,或許我可以從五分鐘的視頻中找出他的異常行為,可惜他不是。僅憑一張求學簡歷是無法總結出一個人的人生的,野川先生。我根本不了解你的弟弟。」
這時的工藤有點生氣了。他覺得自己有充分的理由生氣。特別是當他說完這段話后,他看到對面的委託人露出笑容時……
……奇怪。
他為什麼笑?
工藤新一愣住了。
「這就是我想得到的答案,工藤先生。不愧是我相信的偵探,您的實力沒有讓我失望。」
野川正則嘴上說著讚賞工藤的話,可他的笑容轉瞬即逝。「是的,如果你願意接下我的委託,那麼在接下來的尋找過程中,請你一定要堅持兩個認知。第一,你根本不了解我的弟弟。」
「……第二呢?」
工藤新一的好奇心燃起來了。
他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拒絕這起委託,畢竟無聊的生活無異於慢性自殺,而這起委託是目前唯一能從無聊中拯救他的東西。此刻他更不想拒絕了。他總是會被這樣的事件吸引。面前的委託人似乎擁有很多秘密,而對方言談舉止中難掩的高傲更激發了他的好勝心。實不相瞞,他想證明自己。
他想贏。
這會是一個非比尋常的委託。
工藤新一有這樣的預感。
「第二,請你牢牢記住。」
野川正則指著電腦屏幕,那段視頻正暫停在和良靠近時的臉上。野川正則的表情如同談話開始時一樣平靜,但是工藤新一似乎可以從他的雙眼裡,窺到一抹仇恨的凶光。
「這個人。」
野川正則沉聲說。
「不是野川和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