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妙的事
09【晉江獨家】
沈常樂抽回手。
路聽野感覺自己握著一隻活蹦亂跳的金魚,沒抓穩,那滑嫩嫩又冰冰涼的東西一溜煙就跑了。
沈常樂鎮定地把散落的頭髮掛到耳後,「你臉上有髒東西。」
路聽野點頭,笑著問:「嗯,那你幫我把髒東西擦掉沒有?」
「.........」
沉默了兩秒,沈常樂倏地站起來,「我去買單。你吃完就出來。」
她看他吃得也差不多了,只剩下小半碗湯,以及湯里的兩塊河豚肉。
買單其實不用去前台,會有服務員拿著賬單過來,可沈常樂沒有叫服務員。
路聽野盯著女人離開的背影好一會兒,唇角勾起弧度,然後不緊不慢轉過去,把湯碗里剩下的東西喝光光。
太難喝了。他想。
在河豚湯里放味增醬,無疑於在紅棗烏雞湯里加一勺豆腐乳。
難怪她不喝,全部塞給他。
兩分鐘過後,沈常樂又踩著高跟鞋滴滴答答走過來,像秋夜裡的雨。她皺眉看著路聽野,「誰讓你買單的?不是才告訴你不要打腫臉充胖子嗎?」
吃飯途中,路聽野出去上過洗手間,一定是在那時候把錢付了。
今晚這頓一萬一千八。
路聽野「啊」了下,眼裡劃過一絲怔然,隨後似乎是明白過來,他笑:「我還有點存款,總不能第一頓飯就是姐姐請客吧。」
「就是不知道你吃飽了沒有。」路聽野抱歉地撓了撓後頸,「畢竟都是我吃了......」
他只要一笑,那有點可愛又混壞的小虎牙就跟著出來了。
笑容乾淨又乖巧......帶著少年的傻氣。
沈常樂下意識按了下心口位置,嗤了聲,淡淡地吐出兩個字:「賣乖。」
就當他年紀小,行事不穩重,欠教育。
沈常樂轉身朝外走去。路聽野也起身,大步跟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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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聽野告訴沈常樂,他租的房子還有最後兩天到期。沈常樂見他都不急,自然更不可能急,只讓他回去收拾行李,然後給了他工作室的地址,到了就給她發信息。
司機把車停在一條主幹道上,路聽野下車,對著車內的人揮揮手。
「晚安,大小姐。」
「行了,回去吧。」沈常樂懶懶地,連擺手也懶的。
晚安。沈常樂。
路聽野在心裡默念。
直到賓利左拐,連車尾燈也看不到了,路聽野這才招了一台計程車。
「師傅,去驚烏巷。」
夜晚的驚烏巷也熱鬧著,好多遊客特意選擇晚上過來,可以看夜景吃小吃,或者尋個小館子點幾串燒烤,又或者在音樂小酒館里坐到凌晨一兩點。
河兩側的路燈亮著,光影倒映在河水裡,像搖搖晃晃的星河,有不知名民謠歌手坐在街邊,彈著吉他唱歌,低醇動聽的歌聲也隨著河水慢慢蕩漾。
從野渡茶樓進去,有一個小門能直通隔壁一套私人小洋樓。三層的復古建築,不算大,但勝在精巧。中央天井被改造成一個小小的花園。
路聽野一開門就聞到很濃的麻辣味道。
客廳的地毯上,陳燃正盤腿坐在,手裡拿著switch手柄,茶几上擺著還沒吃完的麻辣燙、碳烤雞翅和啤酒,見門被忽然打開,陳燃一愣,獃獃地對上一臉不爽的路聽野。
路聽野皺了下眉:「你......」
陳燃嚇得把手柄一放,連忙起身收拾:「我錯了!路爺!我現在立馬收拾乾淨!」
路聽野看他一眼,「砰」地關上門。
「我還以為你今天不回來了,所以就放肆了一下下。」陳燃被抓包,心虛的很,一邊收拾一邊偷偷觀察路聽野。
路聽野這幾天在外面住了幾天,走之前勒令他不準把屋子弄亂,更不許吃味道太重的東西。
路聽野倒也沒多不爽,俯身拿了一聽沒開的啤酒,往手上掂了掂,然後在沙發上坐下,兩條逆天長腿隨意架在茶几上,眉眼裡流露出一種懶散的痞氣。
修長的手指握住啤酒,指腹頂住啤酒的拉環,指關節往裡一扣,「刺啦」的聲音破開了空氣,男人手背上的青筋因為用力而微微暴起。
「我看你挺放肆。不是一點點。」路聽野喝了一大口,抬手擦掉沾在唇上的啤酒沫。
陳燃癟癟嘴。點兒太背了。
「你怎麼今天回來?不做餅啦?」陳燃三兩下就把外賣盒子收拾好,拿抹布粗糙地擦了一遍,其他的等明天保潔阿姨來再清理好了。
陳燃覺得路聽野真的是神經病。市價一個億的小洋樓不住,跑去住員工宿舍,在家裡畫畫寫作就能躺著賺錢,跑去應聘什麼后廚幫廚。
折騰。有病。
路聽野:「把你覺得我有病的表情收收。謝謝。」
陳燃微笑:「好的,哥。」
路聽野抬手喝完啤酒,手掌用力一捏,易拉罐皺成一張廢紙,精準地投擲在垃圾桶里。
「我上去清行李。」路聽野扔下這句,起身朝二樓走去。
陳燃懵了,連忙跟著上去,「你去哪住?別告訴我你真的當廚師當上癮了!你新書還寫不寫?還有孟老闆要的畫,我看你底稿都沒打。我的爺!」
小洋樓一共三層,一層給陳燃住,二層三層都是路聽野的。當時路聽野先買了旁邊的四合院,改造成了野渡茶樓,後來覺得這裡的環境實在清雅,適合搞創作,乾脆又把這棟老房子買了,裝修之後當作長期落腳地。
路聽野從雜物間拖出一個大號行李箱,挑了幾套換洗的衣服,睡衣,內-褲,浴巾,洗面奶,電動牙刷,平板電腦,鍵盤,藍牙耳機,充電器,猶豫一秒,把兩瓶新的沒拆封的保濕水乳也一起拿上。
沈常樂這麼精緻的人,肯定不喜歡男人太糙......
他要保養一下才行。
「你.....來真的?」陳燃張了張嘴,這大概是一兩個月都不會回?
路聽野繼續在卧室里轉,看看還有什麼落下,「你一個人消停點兒。你吃螺獅粉都行,車也給你開,對我寶貝好點。記得按時去保養。」路聽野扔過去一個車鑰匙。
陳燃眼睛亮晶晶,就差捧著車鑰匙親一口了。這可是川崎h2啊!男人的夢想情人啊!雖然他做夢都想開著路聽野的川崎出去撩妹,但這形勢怎麼有些不對?
這小子怎麼像是在交代後事?打算三年五載不回家?
「就一點,別帶女人來過夜,別讓女人坐我的車。」
「不然--」路聽野目光驟然冷戾。
「知道知道......我哪敢啊!」陳燃趕緊打斷他接下來的威脅。
怕了怕了。
「你還去當廚師?在那個都是富婆的.....會所?」陳燃心裡很是不安。
「不。去別人家。」
「哦.....去別人家做飯.....那不就是.....」陳燃感覺自己高血壓都快上來了,「那不就是保姆?」
「是--貼身生活助理。」路聽野溫和又暴躁地指正他。
「.........?」
路聽野的眼神不是在開玩笑。鐵了心,要給人當什麼狗屁保姆。
哪個人有天大本事讓路聽野心甘情願當保姆?
陳燃暴躁地抓了把頭髮,剛剛的開心勁陡然被一瓢涼水潑走,他快步走到路聽野跟前,低聲斥:「路聽野!你最近怎麼回事?」
「你事業是不是不幹了?新書不寫?畫也不畫?茶館也撂下?你發瘋也有個限度!你才二十歲!你的前途比任何事都重要!你好不容易走到今天......」
陳燃深吸一口氣,不知道該怎麼勸,心痛極了,視線忽然瞟到了牆上掛著的照片,抬手一指:「想想你十六歲是什麼樣!少作妖,珍惜現在!」
十六歲。
那時的路聽野是什麼樣?
牆上掛了不少照片,舊的新的混作一團,大多是路聽野十九二十歲這兩年玩賽車,登山,滑雪,出去旅行留下的紀念。唯有一張,是他十六歲那年拍的,和現在的模樣大相徑庭,若是不仔細辨認,幾乎看不出是同一個人。
少年蹲在小巷裡,身上是破爛的校服,五官英俊也青澀,嘴裡咬著一根煙,額頭流血,下巴也掛了彩,手上身上全是髒兮兮的泥巴。他剃了極短的寸頭,能看到青色的頭皮,這樣的髮型顯得他輪廓更硬更冷更俊。
眼神孤犟,兇狠。
一座三線小城市裡的一所排不上號的高中,多得是這種天天打架鬥毆抽煙混日子的壞小孩。不稀奇。
路聽野淡淡看了眼牆上的照片,隔著鐵鏽味道的時光和十六歲的自己對視,他反問:「那又怎樣?」
陳燃:「是你說你要努力,不想繼續墮落,你把你第一本書投稿到我這,你求我看,你說你不會讓我失望--」
「那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努力嗎?」路聽野從一袋糖里抓了一把放進衣服口袋,然後拿一顆剝開糖紙塞進最里。
陳燃一怔,為了什麼?為了功名利祿,為了出人頭地,為了衣錦還鄉,為了做人上人。
不然為了什麼?
「為了她。」
路聽野咬下太妃糖,吃到裡面的巧克力夾心。
「她說我不可以天天打架,說......」
說他笑起來很好看,說他很有天份,說她也有個弟弟走丟了,跟他差不多大,若是她弟弟像他現在這樣,不好好讀書,不好好生活,她肯定會難過,會哭。
於她而言,他不過是一個在江南小鎮萍水相逢的路人。即使她說的這些她都已經不記得了,但他記得。他記得就可以了。
路聽野可以無所謂,反正從出生開始就註定了這輩子與陰暗墮落為伍。一個流淌著骯髒血液,不被祝福,存在即是罪惡的孩子,什麼都是無所謂的。
「我喜歡她。想要她。我不能讓這麼好的姑娘跟著我受苦,我若是掙不出一點名堂,我連喜歡她的資格都沒有,我連說喜歡都是褻瀆。」
陳燃聽得愣在了原地。
一個爛人是配不上喜歡沈常樂的。
她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她是潔凈的雪裡開出的花,喜歡從來都不是一件輕浮的事。不是隨便說說就是喜歡,不是隨便遇到一個人就說要和她定終身,再年少輕狂都不能做這種輕浮的事。
陳燃實屬沒想到話題走到了這份上。
怎麼就多出來一個「她」?
陳燃恢復冷靜,實在是最近路聽野的行為太跳脫了太狂野了,他好怕路聽野又走了什麼歪路子,心裡一直壓抑著。但陳燃轉念一想,他無緣無故提這些舊事未免太過分。快二十一歲的男孩,就是衝動的年紀,就是喜歡漂亮女孩兒的年紀,想談戀愛無可厚非。
罷了罷了。
說不定談戀愛了,這小子還能有更多靈感。
陳燃一臉溫和,語氣溫柔,像是知心大哥哥:「......好,那給哥說說,她是誰?追女孩哥最懂了,哥幫你出主意。」
路聽野轉頭,看著陳燃,笑了:「真的?我想追沈常樂。你有什麼好主意,說來聽聽。」
沈常樂。
「哪個沈常樂?」陳燃張了張嘴。
路聽野笑:「拍電影的那個。」
陳燃:「..................」
長久的沉默過後,陳燃恢復了暴躁,他一巴掌拍上路聽野那硬邦邦的胸肌:「弟弟!你他媽狂野過頭了啊!沈常樂誒,沈常樂誒!你登山也不能一挑就挑珠穆朗瑪峰吧!」
「.......你她媽不怕死在登山路上?」
路聽野眯了眯眼,幾分嫌棄地把陳燃的手揮開。
「那不挺好?」
「死在她身上。那叫美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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