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宋良宵跟著萱草她們從衚衕里拐了出來,出現在靜悄悄的城道內,只有頭頂上幽幽月光及一些大戶宅邸門前高掛的燈籠模糊照亮著道路,這裡現在除了她們一個人影都沒有。
看著左右無限延伸的道路,豆蔻忍不住看向萱草問道:「接下來我們該往哪裡走?」
眼下大家都默認萱草為主心骨,往左還是往右自然都聽她指揮。
可萱草自己也很糾結,昨日她們都是坐在獸車上,根本就不清楚安平鎮的道路,只隱約記得大概轉了幾個彎。
也是在這時,身後衚衕內宅邸中傳來了護衛們跑動的腳步聲以及刺耳宛若催命的怒斥聲:「混蛋!有一間屋子的坤祭逃跑了!她們應該尚未跑遠!所有人聽我命令快去追!!!」
糟糕!宅邸那邊已經察覺到她們逃跑,不能再猶豫了!
萱草迅速思考了一番,發現往左會經過宅邸的正門,於是她立刻向身後四女喊道:「我們先往右!快跑!」
稀疏的月光下,少女們跌跌撞撞的奔跑在寂靜的街巷之中猶如無頭蒼蠅,而在她們身後護衛們的腳步聲與叫罵聲始終不絕於耳,彷彿她們稍做停留便會被身後追趕的野獸給全部吞噬!
大家都拼盡全力在跑,萱草更是邊跑邊不斷的快速左右尋找,期望找到一處隱蔽之地能夠躲藏起來!
也不知跑了幾條街巷,宋良宵從五臟六腑到嗓子眼都猶如火燎般火辣辣的疼!她的腿也開始發軟,哪怕已將全身都調動起來,調整呼吸,奔跑速度依舊逐漸開始變慢,不是她不想跑快,實在是這具身軀太廢,跑了可能都沒有一刻鐘,灌了鉛的沉重感就已經漲開來!
其餘四女也沒比她好多少,她們逃跑的速度越來越慢,呼吸急促,神志混沌。
這一幕讓在屋頂上一直暗中跟著她們的兩名黑衣人都發出鄙夷的輕嗤聲。
其中一人嫌棄道:「呵,真是廢物,跑這點路就不行了,怎麼辦?離主人所在院子還有不少距離,她們現在的速度和後邊那些護衛快走幾乎沒什麼區別,若是再拖下去她們便該生疑了。」
聽聲音說話的乃是名女子,另一人聽罷想了想後方道:「罷了,就不要為難旁人了,我下去替她們引路,你去和後邊那幫兄弟門打個招呼。」
說完,他加速超過下方宋良宵等人,在她們前兩個巷道口處落下隱藏到牆角處。
這會,萱草的體力已快到極限,恐怕再過不久便要體力不支跑不動,而身後的聲音也越來越近,就在她絕望的認為自己一行不可能逃掉時,一個宛若天籟般的聲音從前方的轉角處傳來:
「跟我走,這邊!」
萱草頓時精神一震,此時她已顧不得判斷對方是敵是友,無論出現的是誰都會是她們一行最後的救命稻草!
所以她毫不猶豫的選擇聽從,順著聲音右轉跑進了右邊的巷道。
在巷道里,她看到一個黑衣人,緊接著,此人不緊不慢帶著她們於各路衚衕之中不斷穿梭,漸漸的身後也不再聽到那些護衛們的腳步聲及呼喊聲,似乎真的已經將追兵甩掉。
大約一刻多鐘后,黑衣人在一處比較隱秘的角落敲開了一座宅邸的大門,並對她們說道:
「進去。」
萱草跨入大門前快速打量了一眼宅邸,從外觀上看宅邸很普通,比之前她們住的那座宅邸要小上不少,沒有任何特點,加上掩映於夜色之中轉個身可能就會忘記。
直到進入了宅邸,五女發現宅邸院中是燈火通明,亮若白晝,四周站著有十餘人,看身形有男有女均穿著黑色夜行服,只留下一雙眼睛露在外邊。
而在這些人中央有一頂單人乘坐的絳紫色軟轎,如同眾星捧月立在中間,轎簾是掀開的,上邊坐著一個非常年輕的男子。
男子身著緋紅色綉七彩瑞獸的圓領袍,頭戴鮫珠紗帽,在看到男子面容剎那,萱草微微一怔,臉頰泛起了紅潮。
在她身後的宋良宵從逃跑最初便履行著自己的諾言,一句話不說只緊緊跟著這些少女們跑,因為語言不通的緣故,她一直都以為逃跑到這有人接應都是萱草事先已經知曉的,所以進入這間宅邸時,她並不如萱草幾人那麼心情忐忑,甚至還有幾分有人接應不用像無頭蒼蠅般亂竄的竊喜。
眼見前方萱草突然停下,便也忍不住探身看向前方,這一看便也如同萱草一般怔在當場。
好俊美的男子!
對方面若皎月,色如春花,生得一雙含情桃花眼,咋一看似含秋波蕩漾,但若仔細深究卻只能看見一片冷意,但最引人矚目還不是這張臉,而是對方通身流露出的貴氣與壓迫感,這樣古典又矜貴的男子宋良宵還是第一次看到,現代文明社會中的土壤很難孕育出這樣貴氣的男子。
宋良宵略微感慨一番后,很快便從驚艷中回過神,她還沒忘記自己眼下的處境,還有眼前的男子雖然生得很好看,還有一雙含情的桃花眼,給人感覺卻格外冰冷疏離,周身散發的壓迫感令她莫名害怕心慌。
萱草這時也回過了神,她在成為祭品前也是在富貴人家長大的,那家人對待她就和正經小姐一樣,所以從小到大她曾見過不少樣貌品學兼優的大家公子,可卻無一人能與眼前男子相提並論,能被這樣年輕俊美權高位重的男子相救,她慶幸的拉起裙擺欲上前鄭重道謝。
只是她剛跨出第一步,便被一隻手臂給攔下,攔下她的正是之前幫她們脫離困境的黑衣人,對方聲音冷酷道:「主人沒讓你們上前。」
說完后黑衣人又朝向男子恭敬握拳鞠躬道:「稟主人!人已帶到!」
「嗯,你與夜翎做得不錯。」
男子聲音清朗,語氣且隨意道:「都報上名來吧。」
後面這句顯然不是對著黑衣人說的,而是對著宋良宵五人。
萱草還在因剛才被攔感到難堪,豆蔻、白篙則在盯著男子臉發愣,丁香膽小的縮在三人身後,宋良宵則再次呆住了,這次不是因為男子的容貌,而是這名男子說的話她居然聽懂了!就像之前高瘦男子和那名俏麗少女一樣,對方說的居然都是非常標準的普通話!
如此,大家一聲都沒出聲作答,間四周安靜得只有燈火燒油的滋滋聲音。
男子面色平靜等待著,也沒有催促之意,倒是一旁的黑衣人不滿的厲聲呵斥道:「主人在問你們名字!還不趕快回答!」
萱草等四女方才一個激靈的回過神,紛紛報上自己的名字。
「萱草。」
「豆蔻。」
「白篙。」
「丁……丁香。」
只剩宋良宵還沒開口,她仍在震驚為何眼前這名男子說的也是普通話?便見所有視線突然看向自己,特別是那些黑衣人,目光如若利刃,這才記起男子剛才好像在問她們的名字,她的同伴們報上的應該便是她們的名字,來不及探究為何男子說普通話並且好像所有人都能聽得懂,她連忙出聲說出了自己名字:
「宋良宵。」
報上名字同時,軟轎上的男子桃花眼中閃過一了抹瞭然,心道:原來是她啊……
只是他面上一點也不顯,聲音依舊清朗如同閑聊般問:「想活嗎?」
語調輕描淡寫,說出的話卻似尖刺扎入少女們的心扉,這一次,除了弄不清狀況的宋良宵所有人都沒有遲疑,爭先恐後的回答道:「想!」
豆蔻更是焦急的補充:「只要公子肯救我,我願意做牛做馬來報答公子!公子行行好吧,我不想做祭品!不想死!」
萱草亦在後邊接道:「我們也一樣!懇請公子發發善心,救救我們幾名弱女子!」
男子不語,目光在她們臉上來回遊弋,那雙好看的桃花眼將她們的慌亂迫切、忐忑期許還有迷惘全都看在眼裡,彷彿洞悉了她們全部心思。
片刻后,方才再度出聲:「做牛做馬?聽上去倒是知恩圖報,不過就你們幾個柔弱無力的女子真能經得起做牛馬苦力么?方才若非我的人出現,恐怕你們早就被那些護衛抓回去,繼續鎖在春苑裡,而接下來他們將會更為嚴苛的看管你們,讓你們插翅亦難飛,待明日天一亮便五花大綁送上押運車,屆時你們將再無任何逃脫的希望。」
明明是平靜的敘述,但少女們的心卻是跟著他的話語重重一跳,瞳孔緊縮,恐懼感跟著無聲息的蔓延開來。
「所以,說說看,你們都會些什麼,來說服我救你們一命。」
在恐慌的驅使之下,萱草她們紛紛搶著回答,院子里瞬間變得嘈雜,沒等男子開口,一旁的黑衣人便已忍受不住再次出聲呵斥道:「你們!從左到右,依次回答!這亂糟糟的主人怎麼可能聽得清楚!」
小院又再安靜了下來,站在最左邊的是豆蔻,她見沒人再出聲是急急說道:「我,我擅長女紅,對了,還有我投壺很好,小姐少爺們都喜歡跟我一起玩投壺!」
待她說完后,輪到的便是白篙,相比豆蔻的急切,白篙聲音偏軟,輕柔說道:「奴家識文斷字,略會作畫。」
萱草深汲口氣,同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我琴棋書畫都略通一二,國策算學亦略有涉及,之前家中教導我與閨中小姐並無兩樣,若是公子需要,我什麼都可以學!」
萱草之後便是宋良宵,宋良宵雖然沒聽懂黑衣人說的話,但有之前的經驗,知道眼下該自己回答了,可是她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吐不出來,頓時泛起了一絲苦笑,剛才四女爭相回答時,她就腦子亂糟糟不知要說什麼,這會就緊張了。
回答什麼?說自己擅長九九六?還是說自己擅長PPT?作為一個合格的社畜,每天面對的是永遠開不完的會和匯總不完的數據,好不容易忙裡偷閒,不是刷短視頻就是在網購,曾經學校里學習的各種知識早就忘得差不多了,忙碌的生活讓平凡的她根本沒有時間或者應該說沒有毅力克服慣性沉澱學習或是深造。
她平庸之極,沒有任何擅長之事,若是胡編亂造說幾條,她也不敢,因為直覺無論說什麼謊言眼前這名男子都會看穿,沒必要增加自己的風險。
宋良宵沉默得太久,以至於一旁的丁香是萬分焦急頻頻看她,不知該怎麼辦才好。丁香膽子小,憋半天也沒能憋出一句催促的話來,倒是把眼淚給憋了出來。
黑衣人這邊也開始表現出不耐,眼看著就要開口呵斥,卻見俊美男子坐直了身挑眉問道:「這位宋姑娘不說話,可是已經做好慷慨赴死的準備?」
「不是!」宋良宵連忙澄清,雖然她現在腦子裡越來越亂,不明白為何就要慷慨赴死,但她從四位小夥伴恐慌害怕的神情里就能看出男子說的肯定是真話,並非在恐嚇或者騙人。
「我只是不知該怎麼說,我好像真沒什麼本事替你……公子效勞的。」
這大概是最糟糕的應聘回答了吧,不夠靈光的腦子讓她直接變成職場菜鳥。
而她話音剛落,已經等得坐立難安的丁香也顧不得其他快速說道:「我,我雖年幼,可是我也會女紅,我還會踢毽子,踢得很好……不,是挺好的……挺好的……」
漸漸的丁香的聲音弱如蚊蠅,消聲后,四周便陷入更深的沉寂。
男子似乎一點也不介意,他左手食指上戴著一枚鑲嵌著鴿子蛋大小的血紅石頭的戒指,石頭折射出淺淺的火彩,乍一看有些像是紅寶石。他用這根食指輕輕敲擊著軟嬌扶手,也沒對誰表露出滿意或是不滿意的神情,只緩緩說道:「我聽著覺得五位都挺不錯,只是若將你們全部都帶走,城郡中那些為祭祀忙碌數年的權貴高官們免不得要對我心生怨恨,雖不礙事卻也沒必要,所以我只帶走你們其中一人。」
少女們的心瞬間跟著一點點提了起來,直至最後被深邃的恐懼感給死死揪住!
「接下來便由你們自己來決定誰是那名幸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