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兩日後,又有兩輛囚車停到了祭祀場上。
祭台前另一側,也就是坤祭居住長帳篷旁,越過祭祀場主幹道對面,有一偏覆蓋有毛氈的華麗帳篷群,今次爭奪赤色厘子的那些祀者們都住在這些帳篷里。
看到對面祭品營中又多了兩輛囚車,眾祀者們邊看熱鬧邊議論了起來:
「又送來兩車乾祭?看來周主祭很忌憚那些骨鼠的啊。」
「坤祭需要培養,比較難補充,相較之下乾祭一大把花不了幾個錢,再說王兄不怕那些骨鼠?」
「有何可怕,為了這次機會我爹給我請了一名奇人護衛,奇人不受骨鼠攻擊,避讓開它們輕輕鬆鬆。」
「呵呵,王兄,可別小瞧這些骨鼠。它們一兩隻是成不了什麼氣候,但若是成千上萬隻呢?就這麼一擁而上,哪怕有武奇人帶著你也跑不得那麼快吧,被咬上幾口估計今次你就得要退出爭奪了。」
「成千上萬……」
光是這麼一聽一想都忍不住冒起了雞皮疙瘩。
骨鼠是大望領土上非常常見的一種異獸,它們與普通老鼠相似,身長成人小手臂大小,渾身皮毛都是透明色,一眼便能夠清楚看到它們體內的骨骼與內臟。另外它們的骨骼異常堅硬,就連最硬的鋼礦金玄鋼都不如其骨強硬,加上延展性也足夠,是非常好的鍛造武器材料,不過因為它們的骨頭耐烈火高溫,必須要用專門的窯爐灼燒九九八十一日才能錘鍊,很難製作成刀劍等大型武器,多用於製作小巧的刀具或暗器。
而相比與它們堅硬的骨骼,骨鼠的皮肉卻是異常柔軟,稍微用點力就能對其造成流血傷害,所以它們也是異獸食物鏈的最底端,各種中大型異獸口中的食物。為了自保,骨鼠平時都躲藏在地洞暗處,它們的速度非常之快,都是成群結隊出來覓食活動,若是遇到同樣的小型異獸就用堅硬的鼠牙準確迅速咬斷獵物的喉嚨,務必達到一擊必殺。
落單的它們非常容易對付,但若是面對成群的骨鼠,任誰都會頭疼,那個數量的攻擊可不是一般人能夠堅持住的。
「唉,那希望這多出來的兩車乾祭真能派上用場才是,這想要成為奇人還真是得過五關斬六將,就算最後拿到赤色厘子成功率又那麼低,若是城郡能有足夠的煥血丹就好了,大可不必在此冒險。」
「呵呵,煥血丹就別想了,朝堂對這方面把控十分嚴格,若非資質突出又或者立下大功者,輕易不會外放。」
「哼,也就只有你這樣的人才會迷信什麼資質與功勞,這些條件不過是針對我們這些附屬城郡子民罷了。要是望京中那些名門望族呢?像三大氏族難道他們的子弟也要通過如此苛刻條件才能獲取到煥血丹?!」
「噓……」
旁邊有人連忙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這些話就莫要說了,望京的底蘊可不是我們三十六城郡能比的,朝堂也有朝堂的考量……小心隔牆有耳。」
「呵,膽子真小,這有什麼不能說的,早就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了,就算有望京的探子在此,他們也沒興趣傳這等無意義的廢話。」
此話一出四周有人認同,也有人搖頭,但大家都非常默契的沒有再往深處去聊。
下屬城郡對朝堂和望京的不滿由來已久,輕易化解不開,究其主要原因便是大望極其特殊的統治制度,它有別與之前任何一個朝代。
早在大望建立之前的朝代都屬於君主制,天子一家獨大統領著天下。直到前朝青朝末期,天子因被妖姬迷惑疏於朝政,國家長達五十年未曾治理,各地亂象叢生。於是當時身為貴族的蕭、嚴、封三大氏族結盟攜手共同推翻了大青朝,且為避免重蹈覆轍,分散集權,三大氏族共同決定建立一個共治朝堂,由三大氏族一同掌管國家,並將改稱國號為大望,寓意希望之國。
之後三大氏族將舊朝堂所在青鸞宮夷平,在神鬼域附近一片開闊平原上重建國都,劃地方圓近萬里,內含河流湖泊,全部都用高牆築起,賜名——望京,平時百姓簡稱其為京城或皇城。
在設立國都之後,大望朝又將國土其他地方劃分為三十六個自治城郡,每個自治城郡之下包含有鎮、縣、鄉;望京與這些城郡之間的關係便如同天子與各諸侯,三十六城郡高度自治,但每年都需要向望京貢稅,聽命於朝堂,各自設護衛軍不可超過萬人。而望京則坐擁近百萬奇人大軍,有著絕對卓絕的統治地位,更是掌控著國土之上所有的血礦礦脈,在此種前提下三十六個城郡不得不緊緊依附著望京,不敢生出任何異心。
最初,大望剛建國時,戰亂結束一切百廢待興,人丁不夠興旺,望京會按一定份額給三十六個自治城郡提供煥血丹,大家也都忙於建設,倒也相安無事。可隨著時間的推移,大望朝步入正軌,愈發興盛,三十六個城郡中的人口也在不斷增加,城郡里的煥血丹開始出現短缺,但此時朝堂卻以保護礦脈再生為緣由拒絕提高供給份額,久而久之城郡的一些權貴氏族便感到了不滿,礙於望京實力強橫,這些不滿都只得憋在肚子里,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股不大不小的怨氣。
好在成為奇人的方法並非只有一種,三十六城郡的權貴通過別的辦法尚還能滿足城郡中的需求,朝堂這邊雖然沒有多分給陳郡份額,但並不阻止甚至支持這些城郡另闢蹊徑,彼此暫時將矛盾維持在一個可控範圍之內。
眾祀者又閑聊了一些關於異獸和祭祀的話題,漸漸地,天色開始逐漸變暗,不多會大家便都自覺散開,各自回帳篷里休息又或是叫上三五同伴一起為之後進入異獸區進行謀划準備。
當夜幕真正降臨,營地里燃起篝火,帳篷內則點起了油燈,乍看之下整個祭祀場內宛若一片星河,照亮了一方山谷。
而在祭祀場另一邊,中荒山異獸區隱藏在一片黑色之中,彷彿欲要吞噬萬物的黑洞,草叢山林里不知掩蓋著什麼,時不時傳來如同行走的沙沙聲,令人毛骨悚然。
因之前送祭車遇到異獸襲擊一事,周喆之後都特別謹慎,夜裡是直接多增加了一倍的護衛不間斷在各帳篷間巡邏,給祭祀場增加了不少的安全感。
整個祭祀場只有那些關押在囚車上乾祭沒有任何則風擋雨之地,並直面著掩映於濃鬱黑暗中的異獸區。縱使未有異獸突然冒出襲擊祭祀場的先例,但乾祭們相當於赤手空拳被捆綁著面對異獸,他們也並不好受。
夜裡在充滿涼意且四處漏風的囚車上,並不是每個人都能睡得著,休息的看守衛們聚在不遠處的火堆旁守夜閑聊,囚車裡也有人忍不住開始悄聲找人說話。
這樣細小的說話聲,守衛們基本都懶得管,對將死之人沒有必要太過苛刻,所以很快有囚車上也變得熱鬧起來。
早上宋良宵注意到的那名眼睛明亮的瘦弱少年在旁人都熱絡閑聊時,他自始至終都一言不發,明亮的眼睛一直盯著柵欄另一邊的異獸區,好似欲要透過濃重的夜色看出些什麼來。
坐在少年身旁的是個鬍鬚雜亂的結實漢子,頭髮亂糟糟用一塊粗麻布綁著,他觀察少年許久,終於忍不住搭話道:「小子,來這裡兩天了,你一直都在往那邊看,也沒見你說過話,看你年紀也不大,犯了啥死罪被丟到這裡來啊?」
「殺人。」
少年一邊回答,目光卻依舊停留在異獸區。
大漢子愣了愣,說實話這麼多囚車裡,因殺人成為階下囚的並不多,不到三分之一,他們大部分都是目露凶光攜帶煞氣,自己還是第一次看到殺人犯會有如此簡單透亮的目光,於是嘿嘿乾笑兩聲道:「看不出來啊,你這麼瘦小居然也會殺人。」
「他該死。」
少年說得極其認真,大漢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接話,瞬間話被聊死。
好在少年很快又開口,他似問漢子又似在自言自語:「那邊裡邊到底有什麼。」
漢子覺得少年問得奇怪,但還是回答道:「能有什麼,當然是吃人的異獸了,等過幾日我們就會被丟到那裡邊成為吸引異獸的誘餌,不過這同樣是個機會,萬一僥倖能夠逃離,我們便都自由了,那些官老爺們也不會再追究我們的之前犯下的罪行。」
少年並沒表現出歡喜,也不似漢子這般心懷僥倖,他只平靜敘述:「我沒見過異獸,但我經常狩獵山裡的野獸,大家都說異獸比山裡最兇猛的野獸還要恐怖,普通人根本就沒辦法逃過它們的捕獵。」
漢子頓時泄了氣,這些自己當然知道,但人都在這裡了誰會不想再活下去呢?他覺得少年說話實在晦氣,便也不想再搭理轉身去找別人攀談。
少年繼續一個人安靜的坐著,沒有人注意到他手裡藏著一顆小指甲蓋大小的紅色珠子,少年將它握在掌心中下意識輕輕滾動,紅色珠子上暗芒微閃……
次日,天剛亮。
周喆就已洗漱完畢,從帳篷里走了出來,他先是詢問昨夜的守衛們可有異常,隨後又到祭品處檢查祭品人數與前一日是否有差,等一圈都檢查完確定無異常后,他身上已是浸出一層薄汗,別看做主祭表面上似乎頗有頭面,實際卻和打雜的苦差沒什麼區別。
明日便是祭祀之日,今日所有相關準備都要慎之又慎複檢幾遍。
周喆巡完場地又回到帳篷里,開始核對起今次豐收祭祀者名單。
出產赤色厘子的奇樹數量稀少,所有異獸區普通人能夠踏足的區域內也就只發現過五株,正好均勻分佈在五個荒山區域內,由三十六個城郡所瓜分,中荒山附近正好是陳、周、王、李、張五個城郡勢力範圍,所以這裡的豐收祭只有出生於這五城郡的子民才有資格參加,決不允許其他城郡過來搶奪名額,所以每次豐收祭前夕都需要主祭再次仔細核對祀者身份,以防有外城郡者混入。
除此之外奇樹每次生長周期內孕育出的赤色厘子數量都不多,只有五到十枚,每一枚都格外珍貴,為防引起各城郡權貴之間的矛盾,每次參加的人數亦有限定,爭奪者不得多於五十人,所屬區域城郡中的權貴氏族輪流獲取資格,不允許連著參加,這點也需要主祭嚴格核查,尤其是有些祀者還會請奇人過來幫忙,這些必須都要登記在冊。剩下還有祭祀前要確保祭品數量充足,分配祭祀期間護衛駐守區域等等,這些都需要主祭親自而為,他亦不敢假借他人之手,以防出錯。
而在周喆忙碌同時,營地中的祀者們也同樣也不曾閑著,祭祀在即,他們彼此交談要比前幾日更長更頻繁,氣氛非常熱絡。
參加豐收祭的祀者一般分為兩種,第一種是住在華麗帳篷內各城郡中大氏族權貴的子弟,他們的家族在城郡內有一定的話語權,本身的才學實力也足夠突出,唯獨奇人資質略差,朝堂發下來的煥血丹輪不到他們使用,所以才會參加豐收祭儘力一搏。此類在祀者中數量最多,基本佔到九層;另一種則是些地位不夠卻頗有家產的富商子弟,又或者乾脆就是普通庶民,他們奇人資質通常都不錯,在朝堂選拔具備奇人資質人才時因各種原因被刷下,沒能被朝堂選中培養,他們同樣也願意冒著高風險拚死一搏。
此時,大家都看準最後一日,時間短暫,彼此勉強還能算是同伴時,暫時拋開各種小心思大膽攀談討論,希望多打探到有用的信息又或者是彼此的底細。否者等進入異獸區后就沒那麼簡單了,赤色厘子只有那麼幾個,還有不少異獸也都喜歡吞吃赤色厘子,到時它們也會參與爭奪,所以除了自己之外的所有人都將會是競爭對手,包括祭品!
這樣的熱鬧,一直持續到太陽西落方才結束。
夜裡,營地給所有的祭品都準備了非常豐盛的晚膳。
難得一見的乾淨餐盤裡盛著香軟的米飯以及大塊的肉粒,讓囚車內幾乎所有的乾祭都忍不住的大快朵頤。
唯獨那名少年,看了眼飯菜后輕聲說了句:
「斷頭飯。」
旁邊漢子可不愛聽了,雖說不想再搭理少年的,可這會吃得爽氣,他便忍不住道:「這話真夠難聽,就不能往好里想?帳篷里那些公子少爺們也要和我一起進去呢,別以為他們就能夠全身而退,據說每次都會死掉不少,嘿嘿,有這些公子少爺一同陪葬也不算虧啊!」
少年一時也分不清漢子是個天生樂天派還是破罐子破摔,他出生獵戶一直都居住在山裡與大山打交道,外邊的事大多都是聽別人說的,所以他有些疑惑:
「既然都知道會死,他們為什麼還要去?」
漢子嘿嘿一笑道:「那還不簡單,世間皆俗人多為名利。我跟你說,他們這些少爺公子最後就算真吃了赤色厘子,也不一定能夠成為奇人。每次豐收祭后一般只有兩、三人運氣足夠好的才能夠成事,最多一次亦不過只得四人成功。實在是資質太重要了,大部分人除非把煥血丹當飯吃才有可能成為奇人,更何況現在他們爭搶的還是不如煥血丹的赤色厘子。但就算如此他們也會前仆後繼,畢竟對普通人而言成為奇人的誘惑實在太大,單單隻是增加數百年壽命,就可以讓無數人削減腦袋打破頭的去爭奪。換成是你,若有一些資質,又有這麼個機會擺在面前,你會不心動?」
少年則認真的搖搖頭:「不心動,我更喜歡在大山裡踏踏實實打一輩子獵。」
瞬間,漢子氣笑了:「得,你志氣高,你了不起,明天進了異獸區可別嚇尿褲子就好!」
說完大漢便不再理會少年,少年也安靜的把自己的晚飯給吃完。
另一邊,長帳篷內,宋良宵她們這些坤祭的晚飯比乾祭還要更為豐盛,甚至在吃飯之前婆子們還花費了大半日功夫給她們每個人都全身擦洗了一遍,眼下所有個少女都拿到了一個三層高的精美食盒。
但少女們都沒有什麼胃口,神情麻木的安靜吃著飯,和之前沒有任何區別。
宋良宵第一眼看到這精美的食盒,是心中一緊,「斷頭飯」三個字同樣出現在她腦海里,再美味的食物也都瞬間失去了滋味。
她食不知味,惶然而不知該如何是好。
面對明日未知的恐懼,長夜變得格外煎熬,恍恍惚惚中,外邊傳來了響亮的號角聲,天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變亮,祭祀即將開始!
宋良宵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