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應該是風把石子什麼的東西吹下來了。」松田陣平依舊堅持著用科學解釋,儘管他剛才也僵硬了一下,「這裡可能就是矢部摔下來的地方。」
早已乾涸的血泊旁邊還留著幾個人的腳印,看樣子當時有好一陣慌亂。穿著皮鞋的人繞了兩圈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有兩個穿運動鞋的人一前一後地將倒在地上的矢部美津子抬走,血滴一直向外蔓延。
和矢部美津子一起的是三個人嗎?松田陣平將腳印也一起拍了下來。
他們沿著樓梯上的血跡向上走去,一直到一樓和二樓之間的樓梯的轉角處血跡才消失不見。
「是從這裡開始的。」松田陣平指了指牆上的三道平行的斜斜的划痕,大概在站立時的腰部高度。「在這裡摔下去之前,矢部下意識地用手扣住了牆面,指甲留下了三道划痕。」
這裡的樓梯很寬敞,松田陣平站在中間時,麻生三墓還可以從他旁邊鑽過去。
「可能真的有人想要將矢部小姐推下去。」麻生三墓指了指另一面牆壁上的印記。滿是灰的牆壁上有很大一片面積的灰被蹭掉了,在用手電筒貼著牆壁打光時,被蹭掉的那一片地方非常顯眼,就好像有人在這裡靠過一樣。
「而且是個比較瘦小的人,大概是一位女性,所以在推矢部的時候自己因為反作用力而靠到了牆上。」松田陣平比劃了一下高度,「身高大概比你矮這麼多。」
牆上起皮的油漆中夾著一根髮絲,松田陣平對著手電筒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番,「是染的黃色,髮根是黑的。地上的鞋印是粗跟的尖頭鞋,會在試膽大會穿這麼不方便行走的鞋子,應該是位很注重形象的女性。」
樓上又一次傳來了「啪嗒」的聲音,剛好就是在他們頭頂的位置。
這一次松田陣平專心地辨別了一下,「是石子被風吹動了,從某個地方滾下去的時候的聲音。」
「聽起來像是有人在走路一樣。」麻生三墓手中的手電筒掃了掃樓上,「上去吧。鏡子小姐應該是在三樓的廁所。」
松田陣平堅持不懈地對「鏡子小姐」做出解釋:「怪談只是一種形式而已,如果真的有『鏡子小姐』的存在,更有可能的是有人一直偷偷地藏在這棟廢棄學校里。」
「松田先生不用一直強調科學也可以的。」
-
一樓和二樓的教室內的桌椅都已經搬空,但是三樓或許是樓層高不方便、又或許是因為「鏡子小姐」,課桌椅都還整整齊齊地擺放著,微弱的光照射過去時,因為風帶起的響動,彷彿裡面正整整齊齊地坐著正在上課的學生。
廁所在走廊的最末端,因為沒有設置窗戶,所以比任何地方都要昏暗。從門口進去之後正對著的就是洗手槽,上面安裝了一面一米寬的鏡子,髒兮兮的,只有中間被人擦出了一個圓圈的形狀。左手邊是一排的隔間,右手邊是一面牆。
洗手槽的水龍頭一直開著但是沒有流出水,人造石的檯面上有一道裂痕,角落像是被什麼堅硬的東西撞擊過,松田陣平只是用力掰了一下就從邊上掰下來一塊帶白漆的人造石石塊。即使已經荒廢很久了,通水的管道都已經因為風化而開裂,但是衛生間里卻還是有一股難以形容的味道,只有風吹過的時候才能聞到一些。
說不上難聞也說不上香,出入過許多種現場的松田陣平從來沒有聞到過這種味道。
「好像有肉桂和檸檬的味道。」他只能判斷出這複雜味道中的兩種可能成分。
「肉桂和檸檬……」
「這裡空間小,腳印集中而且雜亂,想要通過簡單地判斷從中提取處有用的信息非常困難。還是需要在白天的時候來提取一下痕迹。」
手電筒照在鏡子上反射出的光極為刺眼,所以
松田陣平照著鏡子下方的牆面,反射來的燈光自下而上地照亮了他的半張臉,陰影讓他的表情看起來陰森嚇人。
他說:「不如直接把那什麼鏡子小姐叫出來問問好了。咒語是什麼?」
「鏡子小姐,鏡子小姐,請和我一起玩吧。」
「鏡子小姐,」松田陣平毫無感情地對著鏡子朗讀出這句咒語,「和我一起玩吧。」
「要加敬語,松田先生。啊,不加敬語的話會不會效果更好一點?感覺被冒犯了所以出來決定找松田先生決鬥什麼的……我是在認真地探究這個問題,松田先生為什麼又露出了看笨蛋的眼神?」
風從門口吹進來,那股奇怪的味道又鑽進了鼻子里。然而在風停下之後,四周卻陷入了一種令人難以呼吸的寂靜感之中,連周身都變得沉寂了下來。
好像沒有什麼情況發生,沒有人出現也沒有「鏡子小姐」。松田陣平嗤笑一聲:「意料之中。」
而他剛說完這句話,奇怪的事情就發生了。
模糊又有限的視野中,松田陣平和麻生三墓之間的空隙突然像水波一樣一圈一圈地蕩漾開了混雜的顏色,鏡子中出現了一團霧氣,扭曲著飄動著逐漸凝聚成了一張臉。就像捏泥人一樣,那張臉逐漸成型,眼睛、鼻子、嘴巴——
松田陣平和麻生三墓同時轉過頭。
他們的身後吹過一陣風,敞開的門外能夠看到外面的景色,但是沒有人。
他們的心跳不能自控地加速起來,下意識地又看向了鏡子里。兩秒之後,那裡面又一次一圈一圈地波動著出現了除他們倆之外的另一個人。
松田陣平這一次沒有回頭,只是動作迅速地向後甩出一個石塊,那石塊明顯砸中了人,然後又掉在了地上。
鏡子里的人又消失了。
「松田先生。」
「啊,看到了。」松田陣平將手指張開又捏緊,「裝神弄鬼……」他冷靜地判斷,「這裡很好躲藏,她對這裡比我們更熟悉,可能會遭到她的暗算,小心一點。」
他交代完這一句後走到衛生間的門口,撿起那塊被他扔出手的石塊。
那是從洗手台上脫落的人造石石塊,尖銳的邊緣處沾著些新鮮的血液。
「既然能流血,那肯定是人類吧?」松田陣平準備充分,從口袋裡拿出一個小袋子,將證物裝了進去,「如果是人類,不管她為什麼躲在這裡做這些事,把矢部推下樓梯就是殺人未遂。」
他們順著「鏡子小姐」的痕迹追蹤時,果然發現那人半路躲進了一間教室里。
這間教室連儲物櫃也沒有搬走,生鏽鎖已經被破壞,但有幾格柜子中明顯藏過一些物品,現在已經被取走了。
那些物品在柜子中殘留下了碎屑,比如一小塊不知什麼材質的布料,甚至還有幾根頭髮。
松田陣平把袋子交給了麻生三墓,讓他收集這些證據,而自己彎著腰在教室中尋找著「鏡子小姐」。
天色正好暗了下來,教室里排布緊密的課桌全都隱藏在了陰影中,不過,僅憑那一點光亮依舊能夠看清陰影中的形狀。方形的桌子、倒在地上的椅子、這張課桌的橫杆斷裂了、那張椅子缺了一條腿。
松田陣平從門口的方向一步一步地逼近講台,只有那裡能夠藏下一個人。
但是在他閃身將手電筒照亮講台底下的時候,原本他以為的藏了人的講台桌卻空空蕩蕩。
不對勁。這裡只有人進來的痕迹,並沒有從教室中出去的痕迹。那個人如果不是憑空消失了,只可能是依舊躲藏在了這個教室里。
講台永遠是一個教室視野最佳的位置,他站在講台上,和最末端的麻生三墓對視,一前一後的兩個手電筒將教室照亮。哪裡都沒有藏著「鏡子小姐」。
除了一個地方之外——他們同時將手電筒上移。
舊式的建築中總會有一條橫樑貫穿著房間,而現在,那條橫樑上正趴著一個人。
那人確實是瘦小的個子,身體恐怕比橫樑寬不上多少,身上穿的深藍色工裝外套因為重力下垂。
他斜著身子探了個頭出來,正大睜著眼睛盯著他們看。
那不是「鏡子小姐」,那是一位面容乾枯而乾癟的男性。失去彈性的面部肌膚劇烈地發著顫,眼睛不大卻瞪得很圓,看起來極為害怕。在被光照耀到時,他像青蛙似的僵在了那裡,一動不動。許久之後才猛地將頭藏在了橫樑后,像蟲子一樣蠕動著向黑暗中縮去。
松田陣平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在手上拋了拋,問他:「你自己下來還是我幫你下來?」
那人囁嚅著回答不上話,張開嘴又閉上。最後只是抱著橫樑轉了個身,從趴在橫樑上變成了掛著。背在背後的布包也因此顯露了出來,裡面裝了滿滿的東西。
他的動作很熟練,即使是如此難以維持的姿勢,可看不出半點勉強。麻生三墓或許沒有太大體會,但是松田陣平明白,如果不是經過特別的訓練,想要輕鬆地在橫樑上爬上爬下可不是什麼簡單的事。
那位男子用雙手抓著橫樑晃蕩了兩下,腳踩在窗台上借了個力。在松田陣平上前想要將他抓起來的時候,他卻突然鬆手從窗台上跳了出去。
「喂!」松田陣平只碰到了他的衣角。
那人摔落在外面的水泥地上,「砰」地一聲,下一秒卻托著腿爬了起來,不知道是什麼意志支撐著他跑走。
松田陣平撐著窗檯想要跟著一起翻出去,轉頭尋找麻生三墓時,卻發現麻生三墓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到樓下去了。還用手電筒跟他打了個招呼讓他趕緊下去。
「這小子……」應該是從那人的臉上看出了他想要逃跑的表情,所以提前下了樓做準備。
松田陣平踩著水管上的固定卯三秒鐘跳下樓時,麻生三墓已經擋在那人面前了。
「那個味道,是你做的嗎?」
他聽見麻生三墓這麼問。
「檸檬、肉桂,我曾經聽說過這個配方,用在芳香療法中,檸檬、肉桂、香柏和肉豆蔻,再加上一些奇妙的化學物質,可以對人的精神產生某種作用。我雖然聽說過,但是從來沒有見到過。」麻生三墓看了一眼站在那人身後的松田陣平,「如果不是松田先生認出了這兩樣東西,我也不會想起這個芳香療法。松田先生在鏡子里看到的是什麼?」
「不知道用了什麼手段,像是霧氣一樣的一張臉。」松田陣平皺著眉回憶,「光線太暗了,看不清是什麼樣的五官,但應該是一位女性,而且是黃色的頭髮。」
麻生三墓說:「我看到的不是。」
「你看到了什麼?」
「剛才,我看到的人是矢部小姐。」
「所以在鏡子里看到的人,是我們的幻覺?」
「不清楚。」麻生三墓說,「加在那些香氣中的到底是什麼物質,又到底有什麼作用,可能只有他知道。」
「這樣啊。」松田陣平一步一步地靠近,「本來還在想,沒有證據抓了你也沒什麼用,但是這樣看來……」
-
那個偽裝成「鏡子小姐」的中年男性被松田陣平稍微恐嚇了一下,立刻就將事情全部交代了。
他似乎很久沒有說話了,開口時的聲音嘶啞得彷彿聲帶隨時會斷裂。
他說他只是所以蝸居在此處的流浪漢,沒有地方住,恰巧看到了這棟廢棄的學校。教室里雖然漏風,但是廁所沒有窗戶,只要關上隔間的門就可以很暖和,所以他一直把廁所當做自己的藏身之處。
為了趕走那些到這裡來探險的靈異
愛好者,他原本只是想嚇一嚇他們,沒想到效果出奇的好,似乎所有人都把他當做了什麼「鏡子小姐」。
至於麻生三墓所說的芳香療法,他也不知道那是什麼。
「一半真話一半假話。」麻生三墓給出這個結論。
那人恐懼地看著松田陣平,然後像是下了什麼決心一般,將掛在身上的布包解了下來,小心翼翼地遞給松田陣平。
麻生三墓看出了他的表情中所蘊含的攻擊意圖。
「小心……」麻生三墓的提醒讓松田陣平後退了一步。
但那人的目的並不是松田陣平,而是看起來更加好下手的麻生三墓。他將包甩了半圈砸向麻生三墓,麻生三墓抬起手臂擋住了臉,包里的東西就砸在了他手臂上。
他後退著躲避,又被那人一把推開,從門口跑走了。
松田陣平扶住麻生三墓的肩膀,把他的衣袖撩上去檢查了一下。麻生三墓問他:「不去追那個人嗎,松田先生?」
松田陣平蹙著眉看著那人跑走的方向。「他會回來的。他不是在這裡蝸居的流浪漢,他是有別的目的留在這個學校里。既然如此,我想他一定還會回來的。」
-
松田陣平將帶著血跡的石塊送去做DNA檢測了,檢測很快就有了結果。
因為萩原研二說想要有些參與感,所以他們就將檢測報告和列印出來的照片一起帶到了醫院裡來。
他們在去病房的走廊上時,麻生三墓問:「松田先生,之前,在鏡子里看到那個人的時候,松田先生在想什麼?」
「在樓梯上推矢部的那個人。」
「沒錯。」
「沒錯?為什麼我們會看到兩個不一樣的人?而且不是一點點不一樣,而是完全不一樣。」
「是心理暗示。」麻生三墓解釋,「刻意地引導自己的潛意識是非常困難的,但是松田先生和我之間有著很主要的差別,松田先生雖然聽我們轉述了矢部小姐的話,但松田先生沒有見過矢部小姐。所以在到這裡來之前,松田先生對於『鏡子小姐』只有一個概念,並沒有確切的臉部。」
「所以在根據各種證據進行推測之後,我憑藉對『鏡子小姐』產生了猜想,看到的就是我猜想中的那個人。」
「但是我見過矢部小姐,所以我對自己的心理暗示是『鏡子小姐就是矢部小姐的模樣』。」
「大概是這個原因。」
「那樓梯上推矢部的那個,黃色頭髮、尖頭高跟鞋、個子矮小的女性……不是那人做的嗎?」
「調查和推理是松田先生擅長的事,我所擅長的方向——」麻生三墓停在萩原研二的病房門口,在松田陣平打算推開門之前,他說,「關於那個氣味,不如再做一個實驗吧,松田先生。」
「『再』做一個實驗……」松田陣平捕捉到了關鍵詞,回過頭挑著眉毛問他:「你之前,一直表現得好像很怕鬼的樣子,難道也是什麼『實驗』?」
他一直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因為松田先生好像很堅定地相信『沒有鏡子小姐的存在』,以防萬一,我就像松田先生傳達了『或許真的有靈異事件』的觀點。」麻生三墓誠懇地回答了他。
門被松田陣平推開一條縫,但是他似乎是想起了什麼,馬上又給合上了。
這次他轉過了身來,大有要把事情說清楚的意味。
「等下,你不要告訴我什麼『三是惡魔附身』也是為了給我暗示才編出來的。」
「那個的話……」麻生三墓還沒有回答,就因為松田陣平臉上的表情而茫然了一瞬,「松田先生為什麼那麼不高興?」
「……因為我這個笨蛋有在真情實感地替你難過啊!」松田陣平大聲地說著,恨不得伸手去戳
麻生三墓的腦門。
「啊,所以那個是真的。」
「……真的?」
「因為松田先生和我說了想要知道,所以我是不會欺騙松田先生的。」
麻生三墓推開病房門。松田陣平聽見他說:「替我難過這種說法……很有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