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級咒胎
深夜的醫院似乎總是醞釀著讓人感到瑟縮的寒意,連帶著被疾病、絕望,瘋狂包裹著的沉重情緒一起,組成讓人不自覺呼吸放輕的寂靜世界。
生老病死,愛恨離別,一幕幕想似又不完全想似的畫面,日復一日地,在這家醫院重複上演,最後形成濃郁到讓漏瑚都感到舒適的詛咒濃度。
它饒有興趣地目睹那團黑霧在吞下宿儺的手指后不斷地扭曲變形。
黑霧團張大了「嘴」——
發出瀕臨極限的、慘烈的、癲狂的,類似非人類「痛苦哀嚎」。
空氣里的黑霧彷彿帶有應力一般融合在一起,在極短暫的時間內,它們不斷自我撕扯,打斷再重組,消失再凝結,從半透明的霧氣體,逐漸凝實成一個模糊的球形。
【「啊、啊——」】
【「憐啊、憐,我愛你——」】
球上數張「嘴」里嘶喊著同一個名字,它們不甘被融合,卻無法掙脫,訴說著愛意的「嘴」很快像被按下了暫停鍵,眨眼間融入到了漆黑的球體當中,仔細看就能看到其中蜷縮著的人形身影。
看上去有些詭異的噁心,就像是——蜷縮在母親子宮裡的嬰兒。
那就是,特級咒胎。
漏瑚想老頭子一般佝僂著腰,梗起脖子,嬉笑著抬頭看向空中的咒胎,反應很強烈嘛。
今天的晚班總覺得很冷,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冷一樣,離漏瑚不遠處,在護士台里值班的護士想。
她忽然打了個冷戰,手上不停地做著記錄,哆嗦著拉緊了身上的衣服,「是空調溫度太低了嗎?」
另一名護士端著托盤從另一邊走廊里回來,從咒胎底下路過,不禁打了個哆嗦。
「好冷……」
「唉,好像又——」不冷了。
沒有說完的話被眼前忽然燃起的烈焰逼了回去,她獃滯站在原地,在護士台里的同事的雙眼裡看到了猝然亮起的兩點光影,看上去是有什麼大型物品意外燃起了。
是什麼呢。
她張了張口,好似聽到了自己身上嘎吱嘎吱的怪異聲音,她艱難地轉過頭,只是這簡單的動作就讓她的身體散了架一樣,頭顱翛然從脖頸上斷裂,摔了下去。
徹底失去意識前,她從走廊窗邊的倒影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一具被包裹在烈焰里的,幾乎快要燒成焦灰的屍體。
「嘩啦。」
骨頭的碎渣掉在地上,留下了漆黑的痕迹,不遠處的值班護士目睹同事在她面前被燒成殘渣,驚駭不已,她眼前發黑,卻在一晃眼之後,在空無一人的走廊上,看到了一個怪異的「人」。
一個頭顱是富士山模樣,臉上只有一隻碩大單眼的怪物。
它穿著黃色的披肩和黑褲,嘴角掛著不容忽視的笑容弧度,像是看待蟲子一樣,玩味嘲弄地看向她,彷彿是在欣賞她錯愕絕望的表情,它的笑容崩得更大了些。
【「你也很冷吧?」】
護士的嘴唇抖了抖,目露恐懼與怨恨,恐懼的是那怪物的手段,怨恨的是她無法與那種怪物抗衡,要死了、要死了啊!可還沒等她說什麼,她也像之前那個人一樣,沐浴在灼熱的火焰當中,被燒成了一捧灰塵。
【「真是不知感恩的人類,居然還露出那種表情。」】
漏瑚甩了甩手指,火星被隨手甩滅,指尖飄起了絲絲縷縷的細煙。
現在正是咒胎孵化的主要關頭,這群人類走來走去的真是礙眼。
不過……
漏瑚的單眼在月光下眯了起來,無論是人類還是動物,烤過之後都是一團渣滓的模樣呢。
它是在人類對大地的恐懼中誕生的特級咒靈,由於接受了過量的咒力,所以獲得了堪比人類的智慧。
漏瑚厭惡人類。
更準確的說,漏瑚認為一刻不停產生負面情緒的弱小人類並不能算是真正的人。
——只有從人類情緒中誕生的,強大純粹的它們才是真正的人類,是區別於舊人類的新人類。
所以它對人類的態度即蔑視。
舊人類只能當做新人類的養分存在,該被圈養,但不可替代新人類掌控世界的話語權。
漏瑚肯聽從那個奇怪的半人類的話,也正是因為對方有辦法,能夠打造一個新人類為尊,奴役舊人類的全新世界。
所以——
漏瑚瞥了一眼窗外某棟建築的天台,舔了舔黢黑的牙齒,低低地笑了聲,那個半人類就在看吧。
他叫它將手指放置在那個人類的病房裡,以此來吸引咒靈,再觀察,但它直接讓霧氣團「吃」掉了手指,性質完全不同。
不過在漏瑚看來兩種實驗結果都一樣,反正都是試探,讓過程變得更有趣一些有何不可呢。
再一個就是,漏瑚不喜歡舊人類。它撩起眼皮看了一眼走廊深處的病房。
那個半人類很大概率打著如果對方體質特殊,就拉人入伙的念頭,這踩到了漏瑚的雷區,所以它想弄懂咒靈產生的原因后,直接殺了那個人類。
咒靈方不缺一個人類來增添力量,別妄想能與它們為伍。
【「——」】
霎時,有什麼東西破裂的水聲在寂靜的走廊內響起。
一米高的咒胎像是一坨軟肉一般砸在了地上,讓漏瑚聞聲看去。
裡面的人形掙脫了胎衣一樣的粘稠外皮,露出弓著的光.裸脊背。
只不過皮膚顏色並不是普通人類的白,而是帶著一些偏向淺褐的麥色,隨後是微卷的長金髮。
漏瑚稍稍挑眉。
從這方面看是很類人的外形的,很少有咒靈誕生會有這麼完美的人形擬態。
【「啊、呃啊——」】
剛從咒胎中新孵化出來的新生咒靈維持著蜷縮著的姿勢。
它緩慢地從泥沼里撐起手臂,潮濕的金色長發順著它的肩膀滑下。
它轉了過來。
露出了一張,沒有五官,只有皮膚的臉。
它慢慢地站了起來,漆黑尖長的指甲,手指和腳趾之間有一層半透明的膜,就像是腳蹼。
完美的人類軀體,卻配上了腳蹼和沒有五官的臉。
漏瑚覺得很有意思。
咒靈的外貌可比人類有意思多了,有著人的輪廓,但又能直觀地看出它們的強大。
漏瑚目睹著它站起身,本能吸收殘留在「胎衣」上的詛咒能量,然後踉踉蹌蹌站了起身,赤著腳,一步步地朝著走廊深處走去。
哦,預料中的畫面來的很快啊,漏瑚嘿嘿一笑,跟了上去。
一般來說,咒靈不會互相攻擊,哪怕是堪比智障的低級咒靈,它們更有一種接近動物的直覺,一般不會貿然攻擊同類。
但吞下了一根宿儺手指的咒靈得到了力量的增幅,在這種情況下瘋狂攻擊周邊人類或咒靈都是有可能發生的事。
但這個咒靈只是輕飄飄地看了漏瑚一眼,就目標明確地朝著那個【憐】的位置走去,反倒讓漏瑚產生了一點全新的興趣。
【「啊呃、啊——」】
新生的咒靈還在發出無意義的叫聲,低低的,聽在漏瑚耳朵里似乎能品出一絲「溫柔繾綣」的意味來。
漏瑚把這莫名的念頭趕出腦袋,只是覺得對方不愧是從「愛意」當中誕生到的詛咒,還真是夠黏糊。
它眼睜睜地看著那個新生咒靈走到了一間房門前,一動不動地在門口站了很久,半晌后,才伸出自己帶著腳蹼的手,放在門鎖上,漆黑尖利的指甲很快像切豆腐一樣破壞了門鎖,然後它拉開了房門。
此時月光正好,銀輝從窗外透進房間,微微照亮了裡面。
它要找的「他」正躺在柔軟的床榻上,側著身子將半邊臉暴露在月光下,臉上的絨毛,卷翹的睫毛,落在眼下的那片淺淡陰翳,讓他看起來像是童話里的睡美人。
至於另一張病床上的祈本里香,則是直接被它忽視個徹底。
它站在「他」面前,彷彿陷入了僵直一般,俯視著「他」的沉靜睡顏。
它站了很久。
很久都沒有動作。
久到門口的漏瑚都在疑惑——它在想什麼,等什麼呢?
它也不知道。
當有異色皮膚,披散著一頭長金髮,全身赤.裸的新生特級咒靈站在「他」的床邊時,闖入「他」的私人領域的戰慄感讓它幾乎要忍不住顫抖。
甜膩、冰冷,特殊的香味充斥著蠱惑的意味,它幾乎要沉迷在裡面。
它第一反應是跪在「他」身邊,就像之前來過的某個男人一樣,露出柔軟順服的臣服姿態,就會得到「他」隨手落下的親密撫觸——所以它的動作很快,學著那個人類的動作擺出了偏肉.欲的誘惑姿勢,趴在「他」的腳邊。
漏瑚:…
什麼東西。
而房間內,因為此時正處深夜時分,「他」還是沉睡著,並未對它的動作有任何反應。
它誕生於對「他」的愛中,「他」是它的愛人,它的一切都屬於這個人,能讓那張完美的臉上露出一個對它的微笑,就能讓它感到滿足。
但它等待了許久,也沒有收穫到來自「他」的凝視,哪怕一秒,也沒有。
它低低垂頭,身側的某根手指神經質地彎曲了一下。
不、它不會打擾「他」的。
它會等待。
等待「他」醒來的那一刻。
沒想到這一刻來得如此之快,躺在床上的人似乎被朦朧的月光喚醒,睫毛的陰影輕輕抖動,緩慢睜開了眼睛,半眯著的黑眸里倒影出月亮掛在空中的純潔模樣。
他輕慢地瞥了一眼窗外某個方向,水潤的黑眸里還殘留著未完全褪去的睏倦和慵懶。
至於站在他面前的咒靈?
啊,他看不到咒靈呢。
於是他又悄然閉眼,繼續睡覺。
就這樣被忽視個徹底。
——……為什麼?
它獃滯地站在原地。
為什麼「他」看不到它?還是,刻意忽視了它?
初生的特級咒靈此刻的神志好似被一隻手掌反覆揉捏,它無法理解,卻被自己想出來的可能性駭到渾身輕顫,於是維持著原地半跪的姿勢,一動不動。
門口的漏瑚實在看不懂它到底在磨蹭什麼,又被那種噁心的氛圍弄得很厭煩,所以決定主動出手。
還沒等它擺出放招的姿勢,那個新生咒靈就瞬間動了起來,它將床上的人類小心擁入自己的懷中,隨後一股龐大的咒力轟碎了窗戶,露出一個大洞,它抱著那個人類,直截了當地從高樓上跳了下去!
漏瑚:…
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