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3
向夜晚奔去3
這是羽生第一次看到森川禮哭。
印象中她常常彎起眼睛,露出甜甜的笑,偶爾也會抿起嘴臉頰鼓鼓的生氣,表情總是明亮生動的,好像從來沒有露出過這樣難過的神色。
「禮醬……」
他很想替她擦一擦眼淚,但是在意著身邊的媽媽,就有些猶豫要不要伸手。
「真是抱歉,」所幸沒有失態太久,森川很快就剋制的停下了哭泣,她用手背胡亂的抹掉了眼淚,「讓結弦君和伯母看到我這個沮喪的樣子。」
「沒關係,哭出來會好一點吧,」羽生媽媽溫柔的拍了拍她的後背,「你是一個人在這裡嗎?你的父母呢?」
說到這個,森川忍不住又抽了抽鼻子:「爸爸在外地工作,媽媽現在不知道……」
「會沒事的!」
森川紅著眼眶看向羽生結弦,少年的音量不大,眼神卻非常堅定。
「禮醬的媽媽,一定會沒事的!」
他認真的重複道。
明明知道他也只是憑直覺下的定論,可這一瞬間,他的聲音卻讓森川禮覺得無比安心。
羽生的直覺很准。在天黑之前,森川見到了自己的媽媽,她毫髮無損,只是受到了一些驚嚇。
緊繃的神經徹底放鬆下來,伏在媽媽的懷裡,少女終於沉沉的睡去。
在陷入夢鄉之前,森川禮一直以為,她人生中最糟糕的一天已經過去了。
但是到第二天早上,報紙送到避難所時,她才知道自己有多天真——地震震級也好,受災面積也好,一切都發展到了超出想象的範圍。
面對這樣的境況,有醫療背景的媽媽決定去做志願者,行動不便的森川只能獨自留在了避難所。
災后的仙台雪越下越大,避難所里沒有暖氣,特別冷。
森川禮腿上的褲襪在昨天救治傷腿時被剪開了,於是羽生和他的姐姐紗綾把從家裡帶出來的羽絨服送了過來,讓她蓋在腿上。
「其實我沒覺得很冷。」
一開始,森川覺得很不好意思,還想拒絕。畢竟在這樣的環境下,保暖的衣物也是很珍貴的,
但是一貫語氣溫柔的紗綾姐姐這次卻意外的強硬,不容置喙的把衣服蓋在了她腿上,然後留下了自家弟弟行使監督職責:「你負責盯著禮醬,不可以讓她掀開衣服,知道了嗎?」
少年把姐姐的任務執行的非常到位。
只要森川稍稍露出退還衣物的念頭,羽生就會用充滿了控訴的眼神的盯著她看,好像她犯了什麼十惡不赦的大罪。
幾次下來,森川也只能默默接受了這份好意。
餘震斷斷續續的襲來,除了煎熬的等待,避難所里的大部分人都無事可做。受了傷的森川更是如此,只能盯著地板上的紋路發獃。
「禮醬,在想什麼呢?」
坐在她身側的羽生結弦小聲的問。
「我在想,什麼時候才能結束呢,」森川微微嘆了口氣,「我好想上學。結弦君也是,很想回去冰場訓練吧?」
「滑冰……」
羽生臉上露出有些許複雜的神情。
「現在難道還是考慮滑冰的時候嗎?」
這句話讓森川禮有些怔忪,仔細想想又好像是意料之中。
「……昨天地震的時候,我就在冰場練習。禮醬不在現場,可能無法想象,雖然沒有倒塌,但是那裡已經一塌糊塗了,」他苦笑著描述,「管道裂開了,到處都是水,這種狀況,短時間內絕對無法再營業了。」
「更何況,外面現在是這樣……能活下來就很幸運了,還想著要滑冰什麼的,真的太奢侈了。」
少年有些長的劉海垂下來,蓋住了他寫滿疲倦的雙眼。
「如果不滑冰的話,結弦君要做什麼呢?」
說了一堆沮喪的話,羽生本以為會聽到來自對方的鼓勵,沒想到卻聽見了少女這樣平淡的詢問。
他皺起眉頭,想了又想,不確定的說:「去……打棒球?」
「可是現在的仙台,也沒有可以訓練的棒球場吧。」森川歪著頭看他,臉上明顯的擦傷顯得她柔軟又可憐。
「啊,好像是這樣的。」
「所以,還是滑冰吧。」
森川說。
「比起要從頭開始的棒球,果然還是有基礎的滑冰比較好。」
「可是冰場……」
「會有辦法的,」如同昨天的羽生一樣,森川堅定的相信著自己的直覺,「一定辦法的。結弦君一定可以繼續滑冰的!」
直視著羽生的眼睛,她的目光清澈又明朗。
四目相對,羽生結弦聽見自己的心砰砰的跳了兩下,很清晰。
「不說我了。」
不自在的羽生轉移了話題。
「禮醬將來想做什麼?好像從來沒有聽你說過。」
「我嗎?」
雖然在小學低年級就已經寫過諸如《我的夢想》這一類的作文,但是那畢竟都是敷衍老師的產物——森川禮從來就沒有把自己真實的想法寫上去過,因為她覺得自己的理想有點羞恥。
不過如果是羽生的話,應該不會嘲笑自己吧?
這樣考慮著,森川誠實的表露了自己的想法:「說出來可能有點狂妄,不過我想做一個小說家。不過,我也知道自己的水平,其實沒什麼希望啦。所以我想,從事一些相關的行業也可以,比如編輯……」
「我覺得很有希望。禮醬寫作文不是一直很好嗎?國中二年級的時候,還惟妙惟肖的描述了班主任的禿頂,我記得你當時是這麼寫的……」
「那種東西為什麼會記得那麼清楚啊!」
眼看著羽生結弦就要開始朗誦自己的黑歷史,森川慌張的打斷了他。
「寫得真的很好嘛。」
他眨了眨眼睛。
「所以一定可以的哦,小說家!拿個芥川賞也不是沒可能的事情!」
「不過,話說在前頭,禮醬的書我是不會買的。」
「誒??」
「因為,我要等著收禮醬親簽的版本!」
說到這裡,少年露出了兩天來第一個純粹的笑容,帶著點惡作劇成功的狡黠感。
「不貢獻銷量的話,我才不會給……」
正當森川禮想義正嚴詞的駁回羽生的無理要求時,地面又輕微的晃動了起來,餘震再次襲來。
敏感的她頓時啞了聲,緊張的挺直了背脊。
晃動的幅度越來越大,這次的餘震要比前面數次更強烈。昨日書店裡的恐怖遭遇襲上心頭,打著石膏的左腿痛感愈發鮮明,森川緊緊抓著衣角,手指骨節攥得發白,雙眼中不可避免的流露出了驚惶。
「不要怕。」
明明自己也非常恐懼,羽生卻還是勇敢的抓住了森川的手,用自己手心的溫度去焐熱她微涼的手指,努力地安撫她。
「很快就會過去的,這裡很安全。」
雙手相觸,如果在平日,這種動作一定能讓情竇初開的少男少女心跳,羞澀不已。但是在這種時刻,比起青春的萌動,想要活下來的意願更具優先順序,兩人都顧不得害羞,緊緊握著手依偎在一起,從對方身上汲取溫暖和安全感。
有人在尖叫,有人在哭泣,有人在祈禱。
而他們沉默的鼓勵著對方。
不知過了多久,餘震終於漸漸平息。
「禮醬的手心出汗了。」
羽生突然開了口。
像被針扎到一樣,森川一個激靈,猛地抽出了自己的手。她的臉上後知後覺的發起了燙,又羞又氣的就去瞪他。
羽生結弦回以無辜的眼神。
這種緊要關頭,怎麼還會有人在關注手心出不出汗啊——森川忿忿的想著。
而羽生燒紅的耳朵被軟軟的碎發遮住,完全沒有被她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