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在此之前,我一直以為我討厭笨蛋,實則不然。
我討厭的是那些對著小孩子訴苦的大人,年幼時聽哥哥將他們統稱為笨蛋,我就以為全世界的笨蛋大抵都是這樣,便覺得自己是討厭笨蛋的。
理所當然,在他們的襯托下,哥哥這樣的聰明人就顯得順眼了起來。
但我知道,他雖然表現得很溫柔,可卻與[溫柔]完全不沾邊,不過是語調放慢一點,看人的眼神專註一點,就會給人一種被哄著、被安撫的錯覺。
信徒們沉浸其中,跟被洗腦了一樣認為「教主大人真溫柔,不愧是神之子」。
這刷新了我對笨蛋的認知,讓我更加不想說話。
現在想來,其實那時的我也沒見過真正溫柔的人,只是本能地認為不對,卻無法舉出實例反駁,所以只能閉嘴。
而與那樣的人相遇得太晚,晚到我已經十四歲,如今才發覺:原來笨蛋也分種類,原來我不討厭笨蛋。
原來,我喜歡溫柔的人,哪怕對方是笨蛋。
我沒有說話,哥哥見此彎下腰,面露驚訝:「你在生氣嗎?」
盯著我看了半晌后,他合上扇子抵著下頜回憶:「你從小就這樣,生氣的時候雖然面上沒有表情,但情緒會從眼睛里透出來。」
沒等我開口,他輕輕地笑了聲:「其實我沒想這麼早吃她,是她自己要求的,可能以為我吃掉她之後,就不會再去吃其他人,真是善良又天真。」
「我不太能拒絕別人,只好勉為其難地答應了,說起來,她今年才十五歲吧,不僅親人全被強盜殺害,自己也是空有美貌沒有頭腦,否則稍微想想都知道,即便被我吃掉,也改變不了什麼,死也死得毫無意義,實在太可憐了——」
說到一半,扇子輕輕一轉,將我抱著的頭顱拍落,他拉過我的手提醒道:「這裡沾到血了哦。」
我不喜歡血的味道,每次哥哥把別人的血擦在我臉上時,我都很抗拒。
這次我卻毫無感覺,直到低頭才發現,原來我的手上全是她的血。
哥哥好整以暇地看了看:「哪怕我切得再小心也會有未凝固的血滴落,所以不能直接用手去拿,要拿布包起來才對。」
他湊近聞了聞,點評:「即便有了調味,紗代依然沒有變得美味,倒像是摻了幾滴酒的水一樣。」
我問:「你是還沒吃飽嗎?」
「也不是。」
我哦了一聲,撿起地上的頭:「我不想要眼睛,能把她給我嗎?」
「為什麼呢?」
我回答:「你剛剛說你不太能拒絕別人。」
「……」
大抵是吃飽了后比較好說話的緣故,他沒有阻止我。
*
我用錦盒將她裝進去,看著池水沒過盒蓋,被蓮葉遮擋后再看不見。
我最初是想帶她回家的,可我不知道她家在哪,只知道那裡剛被洗劫過,種了很多桃樹、桃子很好吃。
這樣的村莊,附近能找出數十個。
可其實,我是有機會知道具體位置的,卻因為擔心她說出不該說的話,於是打斷了她。
這僅僅是讓她活過了那一晚,沒能讓她活得更久。
我從沒哪一刻像現在這般意識到何為世事無常。
縱使洗凈手上的血,黏膩的感覺仍停在掌心。
通常而言,悲劇發生后,必然引發反省和思考。
我樸素的辯證觀也因此得到了飛躍式的提高和完善,以至於我深刻意識到我和我哥的矛盾早已從人類內部的非對抗性矛盾,演變成剝削階級與被剝削階級的對抗性矛盾。
而後者,只能依靠激烈的鬥爭才能解決。
我等不到夏至了。
我現在就要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