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
從房間出來的川上遙讓傭人去買了一份晨報。
她揉了揉還有些不適的後頸,盯著報紙上佔據了最大篇幅的兩條報道眯起眼睛。
一條是有關島崎家長子無故失蹤的尋人啟事,而另一條是昨晚千鑫街爆發的那場騷動,並且這兩則新聞都被配了圖。
川上遙仔細審視著後面那張照片,雖然二十世紀初的相機還沒有現代那麼先進,但已經足夠清晰,她不能放過任何可能威脅到自己的線索。
當時事出太過突然,她還沒來得及善後姐弟倆就被那個白髮男人給帶走了。
好在圖上沒有拍攝到人物,只照了地面殘留的血跡和屍體被拖動而產生的血痕,除此之外什麼東西都沒有,輿論暫且落不到她頭上。
不過這張照片下面還配了一行小字,寫的是「神秘失蹤的被害人」。
這則報道延續了那家報社一貫的風格,整體敘述非常懸疑,但由於目擊者的描述不太清楚,裡面摻雜了不少撰寫者天馬行空的猜測,甚至連鬼怪傳說都扯了進來。
……某種程度上還真被他猜對了。
一想到島崎臨死前那張扭曲醜惡的臉,川上遙就由不住眉頭緊皺,那傢伙的異變來得實在太快,要不是宇髄天元反應神速,她可能會被當場咬斷脖子。
島崎真一為什麼會二次異化這個問題她懶得去深入思考,畢竟在場的人里有嫌疑的……也就剩下一個了。
追究兇手是誰沒有任何意義,最重要的是,她和島崎產生爭執時到底有多少人看到了,這些人的身份又是什麼?裡面會不會有敵對家族的人?
然而這些信息都已經無從得知,從她被迫離開現場的那一刻起她就失去了主動權,只能靠殘留的印象去判斷情況。
可那會兒她的注意力全都被突然躺屍的島崎真一吸引走了,哪裡還顧得上周圍?
川上遙敲了敲額頭,無法從記憶里提取任何有效線索,她嘆了口氣,將報紙隨手丟到旁邊:「唉,希望沒人認出來吧。」
雖然認出來也沒事,反正島崎的屍體早就變成灰了,屬於是死無對證。
她瞥了眼客廳里又在看書的男孩,支著頭指尖無意識地敲打桌面。
川上夫妻一大早就跑去會場準備宴會的相關事宜,中午估計是回不來了,家裡只剩她和弟弟。
該說的話昨晚已經說過了,該提的醒早上也提了,有些事情講的太多反而會引起惡感,川上遙不打算再和男孩進行交流,就乾脆讓人把早餐放到她房間,一個人窩在屋裡曬太陽去了。
所以那孩子到底聽沒聽進去,就看今晚了。
捧著一本奇聞怪志的川上遙悠閑地晃了晃椅子。
……
…………
直至夜幕降臨,被晾了一天的鬼舞辻無慘終於又見到了他的「養姐」。
比起早上剛醒時那副睡眼朦朧的慵懶姿態,換了身振袖的川上遙看上去多了分莊重、少了分隨性,墨底紅紋的和服襯得她皮膚更加白皙,平日里披散著的黑髮也被挽起,只用一枚藍色鳶尾頭飾固定著。
雖未施粉黛,卻依舊姿容出眾。
同樣也換了身新衣的男孩沉默地看著她向自己走來,伸出略顯蒼白的指尖,示意他牽住。
鬼舞辻無慘微微一頓,盯著那雙紫眸看了一會兒,而後才垂下眼帘將手放了進去。
他跟著少女坐上車,一路無言地來到了會場。
川上直人將宴會訂在東京都規格最高的酒店內,直接將整座樓全部包場,足以表明他對養子的重視。
居然為了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孩子做到這種地步,這在上流社會的圈子裡可是非常少見的,因此,川上俊國一出現就招來了許多人的暗中窺探。
——『那孩子就是川上家的養子?看上去也沒什麼特別的。』
——『氣質倒還算不錯,聽說是鶴見家的血脈?』
——『不會吧,鶴見和川上已經親密到能直接過繼個男孩給他們了?!』
諸如此類的竊竊私語正不斷傳入鬼舞辻無慘耳中。
他的臉色不甚明顯地陰沉下來,而周圍那些懷揣著各種惡意與猜度的話也被他一條不落地全部聽到,即使在近千年的時光里他也沒被只能作為食物的人類這麼評頭論足過,心高氣傲脾氣還差的惡鬼不由攥緊了手。
「淡定點,這才只是開始呢。」
被他緊緊握住手指的川上遙輕笑一聲,帶著男孩目不斜視地向中間走去,路上凡是遇到認識的人一定會停下問候幾句,話里還不時要提一下養弟,幾乎快把姐弟情深這幾個字寫在臉上了。
鬼舞辻無慘看她和那些身份顯赫的人遊刃有餘地打著招呼,甚至還能騰出空來為他介紹,心情不由變得複雜起來。
川上俊國這個殼子年齡太小,出身也不是什麼嫡系,一個能隨便過繼給其他家族的小孩,想也知道肯定是鶴見家遠到八百裡外的旁支。
但凡有點身份地位的人都看不上這個男孩,儘管他們家人人都表現出很重視這個養子的模樣,可在這群人眼裡,他就是個用來進行利益交換的道具而已。
那種隱晦的輕蔑讓鬼王感到十分惱火,恨不得直接撕下面具將這些低賤的人類全部殺光。
他是無限接近於完美的生物,無能的蟲豸都該跪伏!
然而話出口時卻變成了:「谷野叔叔,您好。」
黑髮藍眼的乖巧男孩微微欠身,不僅氣質溫和儒雅,連禮節也是無可挑剔的周到。
他牽著養姐的手抬起頭,唇邊那抹弧度一如身旁的少女。
姐弟二人的笑容簡直一模一樣,不知在談判桌上敗給川上遙多少次的谷野渾身惡寒,勉強又應付了少女幾句后便立刻找了個借口匆匆離開。
一人一鬼看著那個男人落荒而逃的背影,同時發出一聲冷笑。
「呵。」沒用的廢物。
川上遙讚賞地看了眼自家弟弟,用其他人都聽不到的聲音悄悄說:「谷野是黑田一派,不過自己沒什麼實力,全靠黑田撒錢扶起來的,蠢材一個。」
明白了,意思是沒有利用價值。
鬼舞辻無慘從她的話里精準挑出中心含義,而後微不可見地朝少女點了點頭。
見他理解得這麼快,川上遙滿意地眯起眼摸了摸他腦殼,目光一轉掃過右邊的人群,抬起下頜示意他往那邊看。
「喏,那群傢伙就是中立派,高個的是平口,矮的是宇津,他們自恃身份不會對你說什麼,但要是忽然問你別的事情——」
男孩立刻接道:「就說不清楚?」
川上遙勾起嘴角,伸出食指緩緩搖了搖:「不,你就說——我不讓你告訴他。」
鬼舞辻無慘:?
「為什麼?」
「之後你就知道了,如果他想用什麼東西和你交換條件,別管他給什麼,假裝糾結一下,多給你自己爭取一點,然後答應。」
「問什麼你就說什麼,知道的如實回答,不知道的你自己看著辦。記住說完最後一定要加一句話:其實我也不太清楚,你想知道可以去問姐姐。」
說到這兒她忽然停頓了一下,低著頭看向養弟,神色認真地叮囑:「記住了嗎?」
鬼舞辻無慘默默點頭,但實在猜不透她到底想幹什麼,只能跟著少女到處亂逛亂轉,順便給自己認下一堆叔叔阿姨。
那些人類的目光太過明顯,對於五感超常的鬼來說簡直跟釘子扎肉里沒什麼區別,無論是試探還是打量,無一不帶著惡念。
鬼舞辻無慘快被這群低級口糧給煩死了,他很想爆發可身上又有太多顧慮,只能就這麼忍著,臉都快笑僵了。
反觀川上遙,從始至終笑容都沒變過,語氣稀鬆平常,無論是帶刺的陰陽怪氣還是假裝的讚美捧殺,全被她三言兩語給懟回去了。
人家問她都這麼大了,父親忽然領個弟弟回來,一定不好帶吧?
她呵呵一笑拍了拍弟弟狗頭:「沒有啊,小俊什麼都聽我的,特別乖。倒是您家的小公子最近好像又調皮了?不過才十八歲的男孩子嘛,不懂事也正常。」
無慘看問話的人臉都綠了,便笑眯眯地跟著她補刀:「大哥哥還小,不懂事也正常。」
正常你個頭啊正常!輪得到你說話嗎!
那人被這姐弟倆如出一轍的表情氣了個半死,臉上有點掛不住還不願意認輸,梗著脖子又故意道:「最近怎麼沒見大小姐去花街了啊,我還準備給您介紹兩個不錯的姑娘呢!」
「是么?您真是太懂我了。不過我前兩天和京極屋的花魁蕨姬閑聊了一晚,眼裡暫時容不下別人,讓您白費心了。」
問話人:?
無慘:?
找茬的男人直接聽麻了。
他要是沒記錯的話,京極屋的蕨姬可是出了名的難求一見,給了錢還得看人家心情,心情好了和你聊兩句,心情不好隨便露個臉就把人打發了,關鍵是很多人還偏偏就吃這套!
誰讓人家美得驚心動魄呢?見過的人都說花多少也值,問題那也就是見一下啊……
怎麼到你這直接變成跟人家聊了一晚???你們聊什麼了!!!
男人天崩地裂的表情已經把他的內心活動都暴露出來,而鬼舞辻無慘也很想問她和他的下屬都聊了些什麼,畢竟按照墮姬的喜好,川上遙應該會被直接吃掉才對吧。
能從上弦六手裡安然無恙地跑出來,你到底對她做了什麼!
並不知道養弟心理活動的川上遙對那人禮貌一笑,反手就是一個『熱情邀請』:「您想見一下那位花魁嗎?不如下次我帶您去看?」
可憋隔這惦記你那無中生有的姑娘了,想看爺直接帶你看個稀罕的。
男人聞言表情扭曲,迅速回過頭看了眼不遠處一無所覺的自家老婆,咬著牙推辭:「謝謝川上小姐啊,但是不、必、了!」
「哎呀,真可惜。」
川上遙遺憾地嘆了口氣,順著他的眼神看向他老婆,然後當著男人的面直接走了過去。
「夫人,很感謝長治先生特地為我去吉原物色美人,只不過最近實在不得空,讓先生白跑一趟,我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就用這個當做謝禮吧。」
她打開手袋,將送過須磨的那款祛疤膏遞給女人,在對方逐漸震驚的眼神里領著弟弟翩然離開,不帶走一分貝痛叫。
鬼舞辻無慘趁機回頭看了眼,發現那個男人妻子的高跟鞋鞋跟正狠狠扎在他皮鞋上。
……看起來,好痛啊。
他忍不住縮了下腳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