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
雖然按正常邏輯來講世家貴族們不會在別人的宴席上做出如此失禮的行為,畢竟不給別人添麻煩這種心理可能是這個國家所有人都刻在骨子裡的DNA,但另一方面,他們的思維卻又激進而扭曲。
守舊派就是一群典型的犟種。
黑田明明知道自己應當作出改變,卻始終不肯放下那種故步自封的想法,莫名其妙地認為本土傳統一定能扳倒國際流行,並堅持不讓外資進入。
作為東京都的老牌企業兼名門貴族,他最看不起川上家這種整個公司都走國外那套的做法,只是鑒於兩家在完全不同的行業沒法動手,所以才會用自己在東京的人脈和地位來蔑視他們,想通過這種方法將川上從他們的社交圈裡排擠出去。
這種做法其實是有一定效果的,川上製藥剛雄起的那段時間可謂是步履維艱,即使那會兒西醫已經遍地開花,但有黑田從中作梗,很多必須通過政府許可才能生產的藥物根本批不下來。
日本的醫藥是分開的,川上雖然兩者都有經營,但招牌畢竟是製藥而不是醫院,所以沒有生產許可基本上等於被判死刑。
他們不是貴族出身,人脈遠比不上黑田,手也伸不到政府那裡,就算給再多的錢也難以疏通上下。
夫妻二人每天都在為此發愁,而川上遙也沒有什麼好辦法,如果一件事情連錢都無法解決,那就是真的解決不了。
就在黑田的封鎖步步逼近之時,又跑去外面閑逛的川上遙偶然聽到一個消息——某位政要的妻子突然重病,情況危急正在四處尋找醫師。
據說已經找了好幾個西醫都沒用。
這就不得不提一嘴當時醫藥行業的環境,由於明治之後開始實施醫學現代化政策,世界又經常處於戰爭之中,漢方醫學沒有和西醫競爭的優勢因此逐漸沒落,且後期法律也徹底傾向西醫,漢方醫學幾乎沒有生存餘地。
但川上直人並沒有完全信任西醫,因為女兒的病不管誰來了都治不好,也就漢醫能緩解癥狀,所以只有他的公司特意保留了傳統醫學。
儘管並不對外開放,部門也只是為女兒專程設立的,但畢竟都在一個公司上班,各個部門互相交流下也搞出一些不錯的想法,只是許可被人故意卡住因而不能生產這些藥物。
那時的川上遙雖然也很混,但還沒到人盡皆知的地步,她仗著這些貴婦不認識自己打聽了許多消息,而巧就巧在那位政要剛好是審批部門的核心人物之一,於是她就把這些情報匯總給了父親。
自此川上製藥就進入了堪稱瘋狂的發展期,漢方醫學部門也不再是她專屬,反倒成了幫助患有疑難雜症的上層人士緩解癥狀的「人情部」,一分錢不賺,主打一個人脈拓展。
戰略當然是非常成功,他們突破了黑田的封鎖並強勢成為行業龍頭,無人能夠壓制。
在這之後也不是沒有過被對手衝鋒的情況,但川上背靠政要大山,再加上正確的發展方針以及平民化路線,很快就在民眾里建立起不錯的口碑,真正躋身上層社會。
看到這個結果的黑田差點被氣死,人前人後都不裝了,處處和他們作對,之前就在川上遙的成年禮上大鬧過一場,結果被她毫不留情的嘴炮以及甩在男人臉上的年度財務報表簡略版給罵走了。
您家這麼厲害一定很能賺錢吧.jpg
時隔一年,黑田捲土重來,上次是用出身貶低他們,這次則想把川上遙送進局子。
可惜啊可惜,又失敗了。
除去作為盟友的鶴見派,會場上的其他人都是來看樂子的,當他們看到黑田大勢已去再也拿不出什麼東西來攻擊川上遙之後就都唏噓著收回了目光,開始私下點評這次的鬧劇。
好戲已經落下帷幕,黑田又一次落敗。
鬼舞辻無慘看向面前的中年男人,頂著那張乖巧伶俐的臉蛋微微一笑:「很難想象您能活到現在。」
以前怎麼沒覺得討厭的人類有這麼多呢?好煩啊,等他成為真正的完美生物以後就把沒用的傢伙全殺掉吧。
男孩後退一步與他拉開距離,冷淡的眼神落在黑田真優身上,彷彿在看一具屍體。
那種可怖視線讓他感到自己的心臟突然劇烈收縮了一下,呼吸也不由自主陷入了停滯,而這一大一小兩張幾乎完全相同的嘲諷表情還不斷刺激著男人的神經,險些令黑田做出衝動之舉,好在他剩了些理智,勉強將內心的嫉恨控制起來。
男人陰著臉,重重哼了一聲扭頭就走,看到他準備離開的島崎夫婦知道這次是要不成說法了,不得不垂下頭灰溜溜地跟了過去。
但川上遙怎麼可能輕易放過他們,便在黑田快要走出大門時忽然揚聲道:「回去之後記得做一下出庭準備,關於三位誹謗我殺人這件事川上會追究到底,順便……也還死者一個公道。」
島崎夫婦一下僵在原地,不可思議地回過頭看著她,兩人都沒想到這個鯊人兇手不僅得了便宜還賣乖,甚至反咬一口他們誹謗,還打算上法庭?!
你是不是人啊!!!
島崎夫人氣得都想再跟她大戰三百回合,卻被丈夫強行拉走,即使她知道繼續鬧下去也只會被人看笑話,可自己的兒子屍骨未寒,她怎麼能咽下這口氣?
女人死死瞪著水晶燈下衣著華麗的少女,怨毒從眸中流出,那強烈的恨意讓擋在川上遙前面的鬼舞辻無慘都有些驚訝,他不著痕迹地眯了眯眼,腦中忽然蹦出個想法。
鬧劇終於落下帷幕,吃夠瓜的賓客們開始悄悄討論著川上遙剛才的話,此前兩家雖然也有矛盾,但始終沒有鬧大,這次她居然選擇走法律程序?
難道真要撕破臉啊?
平口和宇津也沉吟起來,如果他們真走到這一步,那黑田敗訴基本是板上釘釘的事了,而且這麼多人作證,還有鶴見千麗在……
兩人對視一眼,也開始悄悄打起了自己的算盤。
他們在這邊熱火朝天地聊著計劃,卻沒發現川上遙徑直走了過來,等少女離得不遠了才看見。
宇津之前被她擺過一道,一看這姐弟倆就沒個好氣:「什麼風把大小姐您給吹來了,這又是搞哪出啊?」
川上遙沒理會他的陰陽怪氣,十分平和地笑了笑:「哪裡的話,只是來邀請您出席下一次的會議而已。」
下次的會議?什麼意思。
宇津看向旁邊的老朋友,發現對方也是滿臉問號,他們狐疑地打量著少女,摸不准她究竟想幹什麼。
川上遙見兩人還沒反應過來,便意味深長地掃了眼門口,雖然那三人已經走了,但這個動作的指向性非常明確,平口一下就愣住了。
「鶴見作為證人和我們的關係很近,有偏袒嫌疑,不太合適,所以……只能麻煩兩位了。」
她笑眯眯地說完就牽著養弟走人了,只留下一對老友獃滯地互相看著。
宇津緩緩搖頭,不敢相信她居然要選擇自己和平口作為今天這場鬧劇的目擊證人,他倆可是中立派啊!就不怕他們亂說話嗎?
平口的表情開始慎重起來,宇津能想到的他當然也想得到,但這場「邀請」絕對不止這麼簡單,而證人也肯定不止他們兩個。
宴會上除了賓客還有酒店的侍從,只要在大廳待著就能看完整個過程,酒店出於各方面考慮一定會讓侍從說真話,所以根本不用擔心誰做偽證。
川上遙這是鐵了心想逼他們站隊,可恨的是兩人還沒法拒絕!
一旦收到傳喚沒有正當理由是必須要出庭的,更別說這場訴訟還涉及了不止兩個重量級企業,法院一定會慎之又慎,這樣一來他們就更沒借口躲避出庭了。
可惡,可惡啊!這個該死的臭丫頭,怎麼這麼能搞事?!
生怕這東京都不夠亂嗎?
平口也惱怒得很,活了這些年居然被一個小丫頭片子設計,就算他們的本意只是出庭作證沒有幫誰的想法,但結果一公開,誰還相信他們是純粹的中立?一百張嘴都說不清了!
他開始懷疑川上家舉行這場宴會的動機,因為少女的態度從始至終都非常地遊刃有餘,似乎早有預謀,讓他很難相信這一家人沒做過準備。
可用這種方式來賭一個結果是不是太過激了?萬一失敗她川上遙這個牢就坐定了啊,而且島崎夫婦那個語氣,不像演的,難道她為了這場計劃真把人給弄死了?
平口越想越驚悚,連帶著旁邊的宇津也不安起來,畢竟他給川上俊國送過禮物,這種貴重物品一查就能查到他頭上,正常長輩誰會給別人家小孩送價值這麼高的東西?想都知道是交易。
比起被牽連進來的平口,宇津是真的說不清,他現在極度後悔自己為什麼要接受邀請,不然也不會被兩個小孩耍得團團轉,結果還把自己搭進去了。
二人消沉地坐在椅子里,看著滿滿一桌精美的菜品徹底失去胃口,陰鬱地瞪著餐具。
……
…………
宴會逐漸進入尾聲,沒了鬧事者之後大部分人都度過了一個還算愉快的夜晚,主要是吃瓜吃飽了。
眾人笑著和川上夫婦道別,而作為東道主川上直人還得送一送這些賓客,只是他張望了半天都沒看見女兒和養子去了哪裡。
奇怪,這倆孩子回來之後沒聊兩句就跑了,說是憋得慌想出去轉轉,結果直到宴會收場都沒再出現。
侍從說他們從後門離開了,似乎還打了車,幸奈夫人一問方向,好嘛!又是吉原!
夫妻二人血壓噌地就上來了,這丫頭自己去逛花街也就算了,怎麼還把弟弟也給領過去?他一個小孩子去那幹什麼!又什麼都做不了!
你們姐弟倆誰都沒那個功能有什麼好逛的!!
啊不不不,作為一個母親她怎麼這麼想?
幸奈夫人深吸一口氣,努力維持臉上的笑容與富家太太們告別。
她表情溫婉,然而手上已經快要把絲巾扯成八塊,內心也在跟著用力尖叫:
『——川上遙!快點給老娘滾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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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是不可能回的,那些虛偽的臉她已經看吐了,川上遙現在心情很好,壓根不想和那群傢伙虛與委蛇,只想去看美女。
雖然今晚有些太過鬧騰,但她可是收穫滿滿,既解決了島崎真一的死亡問題,還把黑田狠狠踩了一腳,順帶連中立派的兩個老狐狸也拉下水,一箭三雕,簡直爽爆了。
她哼著不知名的小曲坐在後座,旁邊是安靜又乖巧的弟弟,川上遙隨意瞥了他一眼,忽然想起個事。
「你從宇津那老頭手裡騙了些什麼?」怎麼那傢伙一臉要死要活的。
看她一臉好奇,鬼舞辻無慘頓了頓,從口袋裡掏出那塊翡翠,緩緩提起一個笑容。
「那位叔叔只給了這個,還答應要送我一套醫書珍本。」
儘管車裡的光線很暗,但川上遙還是一眼就看出了那塊翡翠的價值,她沉默片刻,忽然伸手撫在他臉上。
那雙幽紫色的眼眸流轉著別有深意的暗光,似笑非笑地看著鬼舞辻無慘,竟讓這隻惡鬼無端生出一絲緊張,他一瞬不瞬地回望著少女,唇邊那抹笑意逐漸淡去。
兩人對視良久,川上遙才終於有所動作,她俯下身將男孩摟入懷中,在他耳邊輕聲道:「做的不錯,今天你的情緒控制得很好。」
「以後再想衝動行事,就先回憶一下我跟你說的話吧。」
少女只是輕輕抱了一下就將他放開,隨後便靠在窗前支著頭看外面的夜景。
而脫離了那個溫軟懷抱的鬼舞辻無慘則僵在原地,過了好一會兒才複雜地抿緊唇。
「……我們,要去哪?」
他沒有抬頭,只是盯著身上「養姐」買給自己的衣服,輕聲問道。
「嗯?我還以為你知道呢。」少女輕笑一聲,尾音慵懶,「當然是——吉原,京極屋。」
無慘:「……」
……你說啥?
怔愣之間,鬼舞辻無慘就被少女拐進了花街,他瞪著眼被迫跟在川上遙身後,七拐八拐一腳踏進了這片還算熟悉的地方,然後就和京極屋的花魁、他的屬下,上弦之六墮姬對上了視線。
「嗨,蕨姬。」
身著振袖的少女正笑吟吟地看著她,而那張略施粉黛的妍麗面容竟讓閱美無數的上弦之六都恍惚了一下,但也只是那麼一下而已。
原因無他,只不過是墮姬被少女牽著的那個男孩分了神,正在和他進行心靈對話罷了。
聽聽這孩子都在說什麼?哦,他叫她墮姬,還說少女是他這具身體的養姐,讓她謹慎一點不要露出馬腳。
哈哈,這小鬼,聲音還有點像無慘大人呢,真逗。
鬼舞辻無慘:【……墮姬,你沒聽錯,我就是。】
哈哈哈哈,他說他就是,笑死了,無慘大人怎麼可能……呃,等等,這小鬼怎麼知道她名字的?
忽然意識到什麼,墮姬瞬間驚悚,難以置信看著那個男孩,隨即就見對方物理意義上的紅了眼。
那標誌性的梅紅色雙瞳,即便只出現了一瞬,也足以讓墮姬認出他的真實身份。
【……真的是無慘大人!】
墮姬面色蒼白,語氣也有些惶恐,她實在沒想到這位會用這種方式出場,還是跟著她的預定目標一起來的。
既然是無慘大人的養姐,那、那不就吃不成了嗎?
有點失望的墮姬遺憾地瞟了少女一眼。
看穿她內心的無慘:「……」
妓夫太郎確實沒說錯,你是真的缺點腦筋。
他沒再繼續和屬下交流,因為墮姬此時的狀態已經有些不自然了,無慘怕說多了會讓川上遙更起疑心,便直接將自己藏在少女身後,假裝內向。
川上遙盯著面色變來變去的蕨姬挑起眉梢,餘光又不著痕迹地掃了眼弟弟,她什麼都沒說就直接坐在上次坐的位置,一如既往給兩人各倒了杯茶。
——連後面的男孩是誰都沒介紹。
墮姬看她一直不說話,是忍了又忍,等了又等,從來不是耐心性格的上弦六憋到少女喝完一杯茶后終於坐不住了,掛起和善的微笑輕輕問道:「川上姑娘今天怎麼帶了個孩子過來?」
話音剛落,川上遙就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但沒有給出回答,反而讓她表演個才藝:「蕨姬會彈琴嗎?選個歡快的曲子吧。」
「……好、好的。」
上弦六渾身僵硬,自認為隱蔽地偷瞄了一下少女身後的鬼王,而後便把琴拿了出來,緊張又忐忑地撥了撥琴弦。
歡快的弦音緩緩流淌而出,然而川上遙卻眉頭一擰,端起茶杯放在唇邊,掩住了自己微微抽搐的嘴角。
她無言看向面前的花魁,發現美人果然在走神,連自己彈錯了音都沒發現。
而她身後的鬼舞辻無慘也聽出來了,忍無可忍地在心裡提醒:
【——墮姬。不會彈就別彈了。】
呲啦一聲,琴弦忽然發出刺耳的聲響,花魁面色慘白,臉上的笑容也變得有些勉強。
川上遙饒有興緻地摸了摸下巴。
這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好像她公司里某些年度考核不合格的員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