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弟弟?什麼弟弟。
大廳內一片寂靜,只有川上直人站在門口看著女兒樂呵呵地傻笑。
他將身後那個男孩推到前面,十分鎮定地宣布:「以後俊國就是我們家的一員了,我準備讓他繼承我的衣缽,這孩子醫學天賦非常高,將來說不定能研究出治好你的藥物。」
此話一出,便是敲定了繼承者的人選。
也意味著川上製藥公司的順位繼任者從川上遙變成了這個不知哪來的小鬼。
偌大的房屋內從管家到侍女,幾乎所有傭人都死死低著頭,誰也不敢出聲打破這可怕的氣氛,一個個屏息凝神只當自己是聾啞人。
之後進來的川上太太還沒發現家裡氛圍古怪,她看到丈夫和養子站在門邊,而正對著他們的二樓扶梯口則是面無表情的女兒。
「哎呀,老爺沒告訴阿遙嗎?也是,你肯定嚇了一跳,快來和你弟弟打個招呼。」
女人牽著男孩走到裡面,抬著頭向少女招手。
川上遙靜默片刻,踏著小皮靴一步步走下二樓。
她今晚沒有穿和服,而是搭配了外套的洋裝,立體修身的裁剪將她姣好的身材完全展現出來,讓少女從內到外都散發著一股別樣的魅力。
但直到川上遙站在自己面前,男孩才發現這位名義上的「姐姐」竟然出乎意料地高。
那雙氤氳著霧氣的紫眸居高臨下地瞥他,眼裡閃爍著審視與考量。
男孩被她看得有些犯怵,抓住養父衣角拉著他寬大的袖子把自己藏在布料後面,只露出一雙藍汪汪的眼睛。
養母見狀嗔了她一句,讓她別嚇到弟弟,而少女卻只是笑了笑,一個轉身走到門邊,沒有半點要打招呼的意思。
「挺可愛的,你們先培養感情,我出去一趟。」
說完她便帶著侍女走了,連頭都不肯回一下。
「哎哎!」
夫婦二人面面相覷,看了眼低著頭不敢說話的養子,又看向女兒匆匆離開的背影,忽然感覺有些心虛。
「老爺,咱們這麼做,是不是對阿遙不太好啊?」川上幸奈有些擔憂,雖然女兒臉上沒什麼表情,但她就怕那孩子把不高興憋在心裡,萬一沒穩住情緒激動了一下,那可就糟了。
川上直人此刻心裡也有些打鼓,不太確定道:「應該……沒事吧?那丫頭平時就沒心沒肺的,今天說不定是有什麼急事出去了。」
不過未來的姐姐對自己居然是這種態度,小孩子見了難免會傷心,他看著似乎有點沮喪的養子,帶著他坐到沙發旁輕聲安撫。
「你姐姐比較……呃,個性,她對我們其實也是這樣,俊國你別放在心上。」
男人嘆了口氣,眉眼間全是愁緒,「唉,說來也是無奈,阿遙她從小就得了一種肺病,什麼葯都治不好。這麼漂亮的閨女,我們只能眼睜睜看她走向衰敗。」
「所以就由她去了,何況突然把你領回家也沒和她商量,那孩子不高興也是肯定的,你們倆慢慢相處,了解之後你就知道阿遙其實是個很好的姐姐了。」
被安撫的男孩輕輕點頭,抱緊了懷裡的醫學書籍。
而另一邊,川上遙正和自己的侍女坐在電車上。
短髮女子看了眼身側依舊面無表情的大小姐,壓低聲音悄悄問道:「您是不是生氣了?老爺想必也是為了給您找個伴,他和夫人一直都很關心您,只是……遙小姐?」
發現她好像沒有反應,侍女又往她身邊湊了湊,再次呼喚道。
「嗯?」
聽到耳邊有人叫她,川上遙這才轉過頭,不僅面色平靜,眼中也毫無陰霾。
完全沒有什麼生氣的樣子。
絞盡腦汁試圖安慰她的侍女:「……」
「啊,到了。」
電車停在了站牌前,終於到達目的地的川上遙十分高興,踩著輕快的步伐下了車,熟門熟路地鑽到人群之中,一溜煙就不見了。
剛下車的侍女頓時愣住,生怕自己把人看丟一臉驚慌地也擠了進去:「等、等一下啊大小姐!」
夜晚的吉原十分瑰麗。
整條街道都充斥著撲鼻的香氣,樓上樓下不斷有面容姣好的藝伎邀請路人進去一坐,燈火通明的閣樓飄散出靡靡之音,讓本就沉醉的男性們更是找不著北。
川上遙無所顧忌地走在路上,看見這張熟悉的臉認識她的藝伎們紛紛彎起眉眼,嬉笑著喊她進來逛逛。
但當事人似乎目標明確,只給了藝伎們一個慵懶的笑容,隨後徑直走向三大名屋之一的京極屋,她放下一個小包,盯著老闆娘勾起唇角。
「請問,蕨姬今天在嗎?」
「……啊、啊啊!當然在了當然在了!」老闆娘看著那裝著厚厚一摞東西的包,眼睛都快瞪出來了,這位「風流」的富家千金在吉原可謂是赫赫有名,不僅出手闊綽還非常好說話,整條花街沒有哪家不想招待她的。
雖然未出嫁的姑娘逛歌舞伎町是有點不太對勁,不過吉原很大,也有那種……只供女子玩樂的店,但這位壓根不去啊,就盯著花魁走。
不是沒人懷疑過川上家大小姐的性取向,可人家親口說了,來吉原看的就是美女,她對誰都不感興趣。
所以只要長得好看,她都會「重金只博紅顏一笑」。
前段時間她家的花魁蕨姬不想見人,在屋裡待了好久,即便是老闆娘也拿她沒辦法,今天剛出來就遇見了這位冤、呃,富家千金,實在是太好了!
老闆娘簡直喜出望外,要是今兒來的是個男人,她還得擔心對方會不會惹蕨姬生氣,萬一又搞砸了那她這京極屋真該退出三大名屋了。
不過女孩子嘛,怎麼鬧都不會出事的啦。
滿臉堆笑的老闆娘將人領到背陰的北側房間邊上,隨後輕輕敲了敲門。
「蕨姬?有客人想見你。」
「哦?請進吧,老闆娘。」
華麗的推拉門緩緩開啟,露出內部更加奢靡的布局,象徵著富貴的花朵大片大片地紋在織錦上,被女子身前那一盞赤燈映得越發猩紅。
該如何形容這位花魁的美麗呢?
——妖冶、嬌媚、邪惑,以及……惡毒、尖銳和血腥。
當然,這不是批評,而是讚美。
蛇蠍美人,應是如此。
川上遙輕嘆一聲,不由感慨自己真是走運。
而看到她的客人居然是位女性時,花魁蕨姬明顯愣了一下,雖然剛才也聽到了外面的腳步很輕柔,但她以為只是那個男人比較文弱。
沒想到……居然是個,漂亮的女孩子。
她抬起衣袖遮住嘴角,假作驚訝實則忍不住吞咽了一下,那雙金綠色的眼緊緊盯著少女,一動不動。
身後的紙門緩緩閉合,她看著少女非常隨意地坐在自己面前,一雙紫眸熠熠生輝,仔細打量著她的面容。
放在平時,這種堪稱冒犯的無禮行為一定會讓蕨姬大發雷霆,但今天卻不同。
她喜歡這個女孩的臉,更喜歡她身上的氣息。
太喜歡了,已經到了忍不住想直接在這兒把她吃掉的程度。
化名蕨姬的上弦六幾乎遏制不住體內奔騰的食慾,藏在袖中的十指不斷暴出長甲,喉嚨也一直吞咽著。
但是還不行。
死在這兒的話,一定會被看出破綻,這麼美味的食物……她要拖回自己的洞穴,慢慢享受。
哦,或者,能給哥哥也留一口。
猩紅的舌尖舐過藏於衣袖后的嬌艷唇瓣,偽裝成花魁的惡鬼墮姬輕輕彎起眉眼,放出綢帶包裹了房間的視覺死角。
「那麼,姑娘見我,是準備做什麼呢?」她像接待以往所有的客人那樣柔聲問著,然而心裡的殺意卻越來越強。
川上遙像是看不見她那恐怖的眼神,抬手將身後的茶壺提了過來:「不做什麼,聊會兒天吧,我的時間應該不多了。」
墮姬微微一頓,不太確定她是否發現了自己的殺意,但這話又好像發現了,可是正常人猜到自己會被殺不應該恐懼嗎?為什麼她這麼冷靜?
不確定,再看看。
只喜歡美麗之物的惡鬼想不太通,但她決定多給這個小姑娘一些時間,反正今夜還很漫長,她想什麼時候吃就什麼時候吃。
好看的人在墮姬這裡是有特權的,尤其是她喜歡的類型。
維持著用綢緞包裹房間的狀態,妖艷的惡鬼端起少女給自己倒的茶,隨口道:「我第一次見有人到吉原游郭來喝茶的,是京極屋的酒水不夠好嗎?」
「不是,我有肺病,喝不了。」川上遙抿了口茶,意外發現居然還不錯,便對她笑道,「你們京極屋的酒好不好我不清楚,但茶……倒是有很濃郁的香氣。」
「——我很喜歡。」
這句話少女是看著墮姬說的,那灼灼的目光差點讓她以為是在說自己,她恍惚了一瞬,隨後立刻警覺起來,心下開始懷疑少女的來歷。
怎、怎麼感覺輕飄飄的,這個丫頭,不會是鬼殺隊的吧!
會魅惑術?還是偷偷放了什麼她不知道的葯?
開始胡思亂想的花魁連綢帶都忘了控制,只顧盯著少女看去了,她一邊和川上遙閑扯,一邊試圖從對方身上找出獵鬼人的特徵。
眼神,沒有殺氣。
手掌,沒有老繭。
體格,太過纖細。
氣息,弱得跟快死了一樣。
那群傢伙人人都在修習那什麼呼吸法,根本沒有她這樣喘氣的,所以……真的是個普通人?
那怎麼發現她有殺意的?
墮姬頭都快思考暈了,可是聊了這麼半天又有點捨不得吃她,少女是個非常健談的人,能準確抓到她的喜好並展開話題,從胭脂水粉到珠寶首飾,她都能說道說道,關鍵是還講得很吸引人!
尤其那什麼、呃,蒂芙尼的珠寶,什麼鉑金還是寶石的,一聽就很貴氣。
「你對這個很感興趣?」川上遙見她聽得入神連茶杯都快歪倒了,不由失笑,「喜歡的話,我送你一個。」
隨後少女從包里拿出一個精緻的黑色小盒,裡面裝著一隻手鐲,銀色的鐲身鑲嵌著整整兩圈鑽石,款式雖然簡約,卻十分大氣。
——?!
真的嗎真的嗎這個真的要送她嗎!
儘管活了幾百年但其實沒什麼見識的墮姬瞬間心花怒放,不過作為優雅的花魁她還是非常克制地捧起那隻手鐲,放在掌心開始來回品鑒。
細碎的鑽石在赤色的燈光映照下反射出瑰麗的光芒,她拿到窗前,月光又將其照耀得無比璀璨。
正當她沉迷於鑽石的美麗,一隻手突然搭在了她腕上,艷麗的花魁扭過頭,一張略顯慵懶的臉龐映入眼帘。
「這個,要這麼戴。」
川上遙拿起她手裡的鑽石銀鐲,輕輕撥開卡扣,將它套在蕨姬腕上,然後扣緊。
「取的時候也一樣,要注意別放在高溫或陽光下保存,以及減少撞擊和摩擦——算了反正也沒多貴,壞了再換一個就行。」
她叮囑到一半覺得太麻煩便放棄了,認真的神色又變得散漫,轉身坐回原位添了杯茶。
墮姬呆愣愣地看著那隻鐲子,好一會兒后才將複雜的眼神投向少女。
「哦!時間到了。」
川上遙突然起身,將茶具收拾好後放在門邊,叫來京極屋的小侍女收走,她整理了一下衣服,抬起頭朝花魁眨了眨眼。
「晚安,蕨姬。」
「……」
少女的身影慢慢消失在人群里,但身為上弦之鬼,墮姬依然能捕捉到她。
明明是沒有人性的鬼,可她卻忽然覺得有點心軟,或許……留下她也不錯?
墮姬沉默地望著那抹身影,只見對方腳下一扭,轉頭進了另外一家店。
墮姬:「……」
該死的人類果然就該吃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