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一眼望不到頭的藍色蒼穹下，矮矮的平房間落分佈。

狹窄的馬路上一排排電線柱，遠處若隱若現大片的田野，擠擠挨挨的金色飽滿溢出，像一片豐收的海。

而你這個誤入外界的人，也被這片溢出的金色吸引住心神，目不轉睛。

「要是早點出來看看就好了，對吧，亞紀？」小真人與你笑語。

你有些沒反應過來。

他握緊你的手，笑了起來：「跑起來吧，亞紀，我帶你去看更加值得看的景色——」

你被他帶著奔跑。

儘管你並沒有實感，只覺得一陣風托著你往前。

但一路穿梭麥浪，你的視線劃過斜陽中的田野，劃過村莊前嬉鬧的小孩子，劃過一座座小山丘，最後定格在落日。

盛大又安靜，燦爛的橙紅色天幕。

被帶著坐在樹上的你努力睜大眼睛，將這一切收入眼底，用記憶不停地照下來，早就忘了這是全息遊戲當中，還可以下次再來。

不過就算你記得，想必你也不會在乎。

正在你沉浸其中時，你被輕輕推了一下。

順著被推動的反方向，你忽然遠遠看到一個寺廟——雖然表面上是寺廟，但因為你站在高處，所以能看見，裡面的格局似乎和普通寺廟完全不同。

你甚至看見一個飛鳥環繞的鐘樓，大大的銅鐘懸空垂掛搖晃，響起的聲音卻溫和悠揚，輕快得絲毫看不出原型。

你還想看得清楚一點。

小真人低垂著眼，拉住你的手：「那裡是五條家的領地，很遺憾，亞紀，我不能帶你過去欣賞。」

新地圖嗎？

你下意識問要怎麼才能進去。

小真人一藍一黑異色的眼瞳凝視著你：「亞紀真的想去嗎？」

再怎麼說，探索新地圖也是玩家的本能吧，你自然點了點頭。

小真人捧著臉，露出了憂愁的神色：「那怎麼做呢，那裡可是有危險的呀。」

你絲毫沒覺得有什麼問題，卻忽然想到，你還沒開啟戰鬥系統，也不知道自己多少級了：「我打不過嗎？」

小真人卻好像聽到了什麼很天真的話。

他一如往常，彎著眼睛笑著哄你：「亞紀當然打不過，但是沒關係，他們都捨不得傷害亞紀的，畢竟亞紀這麼可愛。」

「只是那裡可是有一位「六眼」……」

他的話還沒說完，你已經看到了——鐘樓的頂上，有個白髮藍眼的怪物仰望著夕陽。

那是真正意義上、也是傳統意義上，彷彿繪本里的妖怪那般的怪物。

它皮毛通體雪白，高飽和度的藍色眼睛通透明艷至極，讓你本能覺得危險極了。

好似被多看一眼，就會像誤食劇毒蘑菇般，在一場最後的綺麗夢境中，長眠不醒。

也只是遠遠瞥見一點側面，你便好似被許多雙眼睛環繞著觀察了一遍。

這讓你毛骨悚然。

你顫抖著伸出手對著那個怪物，死死抓住身邊的保護者，彷彿看到自己死亡的結局般，乞求的聲音在呼吸間極輕微地擠出來。

「……快、我們快跑，那裡有個怪物！我能感覺到，非常非常危險！」

小真人倒是絲毫不慌，抱著你，語氣依舊溫和：「真不走運，居然碰見了那個「六眼」，看來我們得離開了……亞紀，真可憐，怕成這個樣子了嗎？真是惹人憐愛啊。」

他彷彿看到什麼有趣的景象般笑著。

說著不走運，卻隱晦透出一種，發自內心覺得很幸運的感覺。

你絲毫笑不出來：「真人，那不是一般的怪物！它很危險！」

僅僅看一眼你都覺得要窒息了！

小真人拍著你的背安撫：「我設了特殊的結界，五條家內也有結界，他們不會看到我們的。」

雖然不知道什麼結界，但既然這麼說，應該沒事了吧？

你才鬆一口氣，又不放心想勸阻真人留在這裡，正要挪開視線。

怪物突然側頭！

它那雙彷彿可以多看一眼都致死的可怖藍眼，直勾勾盯上了你！

它向你伸出了爪子！跑了過來！！

你臉色煞白，雷劈了一樣傻傻保持著原本的姿勢，驚恐的眼淚奪眶而出。

「……跑，真人……跑……」

不等你開口，景色突轉。

一排排樹極速後退，快到模糊。

你仍然很驚懼，心有餘悸想要挪開視線，身體卻僵硬動不了，只能眼睜睜看著怪物向你不斷追來。

它在短短几個眨眼，就在你的眼中放大了不止一倍，你幾乎能看見那盛大的夕陽在它眼藍中燃燒的色澤。

美麗而致命的危機。

這是你第一次直視這種怪物。

儘管最終它還是沒能追上你們，白色的影子越來越小，最後消失在你的世界中，你卻仍然惶惶不安，滿腦子都是那樣的東西。

變得似乎更加幼小的藍發孩子憐愛地擁你入懷。

「嚇到亞紀了嗎？我也被嚇到了呢。」

他的手慢慢擠進鏡片之下狹小的空間，像是牢籠密密實實捂住了你的眼睛。

黑暗中，他哼著曲子，拍著你的背，像是安撫一個嬰兒。

「睡吧，亞紀，害怕的話，閉上眼睛，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

你逐漸在遊戲中陷入沉睡。

而真人只是保持著掌控你的姿勢，帶著不變的笑意，遠遠望向一方。

「比想象的還要強呢——真可憐，亞紀，地獄中的初次會面就是那樣的BOSS，這不是只能依賴著我了嗎。」

*

白髮藍眼的少年回到領地。

特意守在門口的長老詢問：「你看見了什麼追出去？」

少年皺著眉，沉沉開口：「有個咒靈抓了一個女孩跟我挑釁，那個女孩還在向我求救。」

「是你認識的？」

「沒見過。」

「不認識就算了吧。連直接動手都不敢的詛咒，估計也沒什麼水平。我讓守衛去附近巡邏一圈，看到就解決了吧。

找到那個女孩后，再去附近問問有沒有失蹤小孩吧。一個畏畏縮縮的咒靈而已，可能只是無意作出挑釁，請您別放在心上。」

「……但是——」

「嗯？」

「但她很漂亮，很恐懼……」那副場景，看起來很詭異。

在長老瞭然揶揄的眼神中，五條悟剩下的話終究還是沒能說出來。

那之後的幾天，五條家的守衛將方圓百里都巡邏過一遍，卻始終沒發現他們的少爺形容的那隻咒靈。

失蹤的小孩倒是有很多，但沒有一個是她。

「是不是您看錯了呢？……這個女孩，也是黑髮……」

「都說了不是！那傢伙可不是這種醜女！」

少年壓抑著怒火，惡劣地口不擇言。

那傢伙很漂亮，漂亮得難以忘懷。

當她出現在視野中的時候，一切花草樹木，人或詛咒，都無法再奪去注意力。

哪怕一動不動，也能輕而易舉牽住人的心神。

就是這樣深刻又詭異的漂亮！

少年雪色睫毛微微顫動，純潔又柔軟地下壓著藍色瞳仁，腦海中卻一遍又一遍回放著，那突然揪緊他的心神、讓他一下失了言語，衝出結界去試圖抓住的畫面——

被陰影般的漫天詛咒包圍的柔弱女孩兒，無助又詭異，淚眼朦朧地顫抖著伸手，在霧一般的血色殘陽。

她指著他，滿是驚恐；

她盯著他，沒有聲音，那樣絕望的害怕著……

不會是害怕他，沒有理由是害怕他——所以只會是在求救——她在向他求救，而他卻沒能救下她、她被忽視被遺忘！

五條悟憤怒地簡直要顫抖。

一遍遍的回憶浮現，像是往輕微的怒火中，丟進一副被玻璃罩起來的美麗油畫。

玻璃上噼里啪啦遍布裂痕，畫中的孩子的保護四分五裂，在火舌中蜷縮著流下灰色的眼淚，被驟然升高的焰火徹底吞沒。

火越燒越旺。

少年藍色的瞳孔越發明亮，只覺得自尊也被滾燙地灼燒起來。

那種弱小又可憐的傢伙，他居然，沒能救下來？！

後知後覺的羞惱徹底佔據了少年全部腦海，原本的種種疑點和詭異之中都被無所謂地丟出記憶之中，剩下的，只有女孩無助求救的眼神。

——一定要將她從詛咒中救出！

少年如此惡狠狠地想著，執拗地一遍又一遍尋找，一直到女孩兒的容貌模糊，他仍記得那個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