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深得真傳
在隔著無數障子門的打量中,伏黑惠垂著眼睫,一臉沉靜地接受聚集在自己身上的視線。
他對面前這些高層已被多少正關心著自己的存在敲打過並無概念,只是覺得自己進來的那一瞬間就渾身緊繃。
哪怕這些人某種程度上都可以說是身為最強的五條先生的手下敗將——但這裡匯聚了太多曾經身為咒術界中堅力量的高層。
被這樣來者不善的一群高層從頭到腳打量著,伏黑惠只是緊繃了一瞬,竟然莫名就放鬆下來。
他是曾經面對過大場面的人。
不管是五條悟殺雞用牛刀般心血來潮地用領域無量空處對付一級咒靈,還是安倍晴明於改天換日的力量風暴中從容自若地制服八岐大蛇,又或者是兩面宿儺初誕生之際那百米開外都讓人窒息的澎湃咒力……
經歷過種種大風大浪后,一幫最高不過是一級的年老咒術師們,突然無法過多挑起伏黑惠的緊張閾值了。
他有本丸的大家陪伴在身側,也多少有些晴明贈予的自保小手段,五條先生同樣不會放任高層對津美紀下手。
他已然沒有後顧之憂。
能全身而退自然是最理想狀況,如果高層那邊態度有變的話……他未嘗沒有應對之策。
最壞的情況,也不過是他亮出那張自己無法掌控卻真的非常很好用的底牌。
還好他身上的絕大部分秘密,五條先生並未向其他人說明。
擁有透視掛的五條悟就那麼大咧咧地搬個板凳坐在入口處,難得有耐心地隔著帳和重重牆壁圍觀審問現場。
感謝幫五條悟(被五條悟威脅著)分憂的某摯友先生,最強咒術師現在很閑,非常閑。
儘管只是初次見面,伏黑惠卻已在監護人的大力宣傳下已經聽聞這些「爛橘子」的事迹多年。他的感官一向敏銳,何況這其中有些人帶著惡意的視線甚至不屑於遮掩。
光線幽微的室內陷入一片寂靜,寂靜到彷彿只有伏黑惠一個人的呼吸聲。
除了最開始那點輕微的不適應,他便一直內斂克制地站在所有人打量中,表現出某種讓人眼熟到眉心直跳的泰然。
就在這時,少年右手邊有一道沙啞的蒼老嗓音開口:「伏黑惠,除了咒術師,你為何還要擔任著審神者一職——你可知道這其中會產生多少對咒術界的危害?」
質問之聲一圈圈迴響在空曠的會面室內,裹挾著浩蕩的咒力向伏黑惠身上襲來,卻被黑髮少年攜帶的御守輕描淡寫地彈開。
那餘波向著少年無法感知到的深處探去,讓伏黑惠一時間無法估量出這片空間究竟有多深多長、又有多少人正在實時注視著自己。
——故弄玄虛。
黑髮少年下意識將手搭在空懸的腰畔卻摸了個空,他進來時就被要求卸下身上的所有武器。
在在場所有人眼中看來,這是海膽頭少年想要攻擊卻沒有趁手武器反抗的標誌。
「危害?不見得吧?」伏黑惠心平氣和地注視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早在答應成為咒術師前,我就已接受審神者之職長達十年?——甚至現在的我還沒成為一名咒術師,難道您是想否認我成為咒術師的資格嗎。」
海膽頭少年頓了頓,相當淡定地補充了一句:「如果真是這樣,我個人倒是非常樂意的。」
擋在他回歸曾經平靜生活道路上的攔路虎之一,不就是這些八千萬個心眼子的高層嗎?
就五條先生那些亂七八糟的抱怨和夏油先生七海先生灰原先生偶爾的吐槽看來,概括能力極強的少年不難從他們的話語中拼湊出高層的大致構架。
咒術界高層內部的勢力錯綜複雜,總監部的確隱隱有針對御三家的趨勢,御三家之人卻依
舊在其中佔據了相當一部分話語權。
另有一小部分選擇依附那些大家族而生,也有相當一部分不大不小的家族選擇達成利益聯盟,暗中與其他勢力抗衡。
也就只有在五條悟率領下登臨咒術界頂點的五條家,是這個時代咒術師世家中唯一的怪胎。
聽到伏黑惠堪稱擺爛的應答,坐在他正對面的那位高層不由氣結。
如果直接承認他們想將禪院家來之不易的十種影法術徹底排出咒術師隊列,恐怕會被禪院家那群瘋子不計代價和後果地瘋狂針對。
聽到黑髮少年補充的後半句話,其中一扇門后的粗重呼吸明顯一滯。緊接著,一道伏黑惠似曾相識的聲音便怒叱道:「加茂!你在說些什麼屁話?你怎麼不讓你們家那個才扶為嫡系沒幾年的赤血操術退出高專?」
左上側的一道門內有人發話:「一個毛頭小子而已!又如何確保那些刀劍付喪神不會對咒術界造成不利影響?甚至於……」
絕大多數高層都在擔心的事實,被自覺丟面子的傢伙心不甘情不願地吞回口中。
身為咒術界最強的五條悟在他們眼中等同於人形自走原口子口彈,而且這枚原口子口彈的遙控器還不在他們自己手上。
在他們眼中,正在拉攏咒術師幼苗壯大陣營的五條悟遲早會和自己叫板,一旦眼前這個小鬼成長起來,同樣將會是五條悟的左膀右臂。
高層倒是想將這個不受控制的十影掌控起來,但是伏黑惠的背後的勢力遠比他們想象中複雜得多。
至於招攬收買?就連和伏黑惠有著血脈淵源甚至以繼承人之位引誘的禪院家他都不放在眼裡,總監部不覺得他們還能開出什麼更加豐厚的籌碼。
「不利影響?作為我的刀劍,他們的咒力與我等同,他們本就是需要維護『歷史正確性』的時之政府公務員。」
「作為能夠穿梭在不同時空中的存在,刀劍付喪神們身上背負著『不可概念歷史、不可向當時代者泄露歷史』的束縛,想必您也心知肚明。」
其實是假的。
可有些不該被給予希望的苗頭,身為審神者的他絕對有必要在萌芽之中掐掉。
「至於監管他們——這本就是我的職責。」
所有式神&刀劍男士們都共用和伏黑惠同樣的咒力殘穢,這意味著一旦在現世活躍的刀劍男士們犯下什麼過錯,他們犯下的罪行也會由被記錄在身為審神者&式神使的伏黑惠身上,和他們共同承擔。
——他們是共犯,更是家人。
「為此,我可以定下與刀劍付喪神們同罪的束縛。」
尚且身處陰影之中卻能聽到外界聲音的刀劍們,不由為審神者輕描淡寫定下的束縛震顫著。
懸浮在半空中的門內,又一道新的聲音淬著惡意:「空口無憑!連咒術師都不是的菜鳥一個,讓我們如何放心你能看得住如此多怪物?」
「倘若當真出事,你一個人又能擔負起什麼責任?」
這種擔心並非無緣無故,因此伏黑惠也仰著臉,將視線投過去,等待著對方進一步吐露自己的見解。
然而,海膽頭少年心底升起的一丁點期待註定會落空。
一道尖利的聲音響起:「——就應該讓那小鬼將那堆咒物直接上交,納入咒具庫!」
一道貪婪的聲音響起:「要我說,那些刀劍被納入咒具庫后,應該被分配給我等咒術師世家!」
伏黑惠並非不知刀劍男士們對這個近乎完全封閉的咒術師圈子會造成怎樣的影響。
整個咒術界的構成是被部分人組成的小圈子壟斷的,像夜蛾校長、七海先生這樣非術師世家出身的人,想要爬進高層的圈子實在是難之又難。
東西兩校每年向咒術界輸出的人才
不超過一隻手,咒術師家族如禪院之流有自己的咒術師隊伍,不會輕易外流。
對於整個日本而言,加起來不超過幾百名的咒術師們絕對是珍稀物種。鑒於特級只有三人,僅次於特級的一級咒術師更是咒術界的絕對中堅力量。
如今區區八位刀劍男士來到現世,高層都無法等閑視之,若是他日自己鞏固好此界與本丸的通道、本丸的所有刃都得以來到現世……
由於刀劍男士的出現,咒術師們的站隊情況勢必會發生極大改變。
但是——那又怎樣?
從自己默認會成為咒術師開始,伏黑惠便做好不平等地幫助他人的準備,可這絕對不包括參與進那些高層的彎彎繞繞里。
沒有出演者只有觀眾一名的無聲默劇上演著,一道道嗡鳴不止的細碎聲音被黑髮少年一道道盡數捕捉,冷冷掃視著聲音傳來之處。
在術式作用下,所有一模一樣的障子門大概是為了那幫爛橘子的安全著想,但海膽頭少年已經記下那道門背後的咒力殘穢。
這實在是——貪得無厭!
一直表現冷淡的少年身上終於有了點情緒波動。
在那幫爛橘子看不到的角落裡,伏黑惠眉頭蹙緊,濃密睫毛覆蓋下的翡翠綠眼睛里也氤氳著被隱晦埋住的光輝。
走進這裡之前,五條先生曾在他耳邊低語:「如果不爽的話,就大鬧一場吧,惠~」
比當事人本尊還提前得知這複雜人脈的最強知曉內情后都不由咋舌,他有力地按著少年的肩,語氣中的慫恿和雀躍遠大於擔憂:「你是被所有人關愛著的——」
隔著千年時光,白髮咒術師含笑說出的話,幾乎和千年之前的安倍晴明重合了:「——被寵愛的小屁孩,就是有任性的權利!」
臨進門前,最強還在循循善誘:「要是不鬧出點什麼動靜,他們可會一直找你的麻煩哦?」
反正一切有他兜底。
一向內斂含蓄的伏黑哥斟酌著這個「任性」權利的範疇。
審問區域被施加過束縛咒力的帳,儘管如此,伏黑惠依舊在眾目睽睽中俯下身,從地面那片無處不在的陰影中掏出擠在最上方、把其他刀劍們強行鎮壓下去的修長薙刀。
這也是前段時間修行十種影法術過程中的意外之喜。
對於天生就和影子有著十成十親和力的伏黑惠來說,影子已成為他身體的一部分。
除了召喚式神這種需要消耗咒力的事,他幾乎可以隨時潛入影子,用來自保和潛行都再合適不過。
等到原本還在外面看直播的五條悟直接闖進來時,這間他無比熟悉的會面室內已是燈火通明,完全不像那幫陰溝老鼠一貫的做派。
懸浮在半空中的幾扇紙門被劈了一刀,那深刻的殘跡上還隱約透著凌厲的劍意。
當然了,最醒目的,當然是屋子正中央那個還在慢悠悠收回薙刀的海膽頭少年。
巴形的彎曲弧度較大,就算本體極長,揮動起來也很方便。
如果不是時機不對,最強咒術師一定會吹一聲響亮的口哨以示讚美。
像散步一樣走進門的白髮青年隨手一揮,那道禁錮咒力的帳便悄然崩裂。
剛剛把那幾個出言不遜高層門口劈了一遍的伏黑惠眨眨眼,恢復成最開始那副悶聲不吭的文靜模樣。
當著所有內心嘔血的高層的面,海膽頭少年平靜道:「五條先生,好巧,您也進來啦。」
「那看起來是真的很巧,」擁有六眼這種透視掛看完全程的五條悟含笑跟他一唱一和,「這扇門突然壞了,我就進來看看,哈哈哈,似乎是打擾了什麼有趣的場景呢~」
除了最開始拉偏架外就一直作壁上觀的禪院家代表:……
五條悟
不遠處的另一人怒聲道:「豈有此理——這簡直是豈有此理!」
還舉著作案工具的惠正了正握刀姿勢,往刀上拍術式,還沒等他對此發表什麼看法,被黑髮少年握在手中的薙刀便化形而出。
巴形薙刀沉著臉,掄起本體就朝膽敢斥責自家主公的門上劈砍。
在晴明所傳授陰陽術的基礎上,海膽頭少年根據自己的理解,已經將其中部分一點點完善成可以使用咒力的咒術版本。
附著在刀鋒上的尋蹤術式追溯著門后遠隔千里的高層直驅而出,門后已快要腐朽成半截木頭的老頭猝不及防地避開攻擊,他面前來不及撤下的茶杯卻叮鈴咣當散落一地。
——這、這不應當啊?!
眨眼間就有三人所在的門受到攻擊,伏黑惠還展露出能某種能打破總監部固有保護術式、能直接追溯咒力上門的嶄新術式,這下子,其他高層終於陷入短暫的安靜中。
他們還不至於忌憚尚未成為咒術師的伏黑惠,只是對少年所持有的嶄新術式心有忌憚,還要評估猝然出現又發動攻擊的又一高挑付喪神實力如何,眼下屋裡還衝進來一個礙眼且礙事的五條悟。
良久,才有人在角落裡里小聲怒言:「總不能就這樣走了,今日這膽大妄為的小鬼輕易攻擊總監部會面室,總要給出個說法!」
已經習慣在此搞搞小破壞、上次還因為伏黑惠覺醒十影法在此拍壞一張桌子的最強相當乾脆利落地將那老不死所在的門彈指擊碎。
五條悟漫不經心地勾著笑:「那麼,你們還有什麼疑問嗎?」
一片死寂。
「那麼,今日的事,就是你們這幫傢伙自己在總監部打起來了,懂?」
負責記錄的書記員術師被手指指著,只覺得毛骨悚然,飛速點頭。
「既然伏黑惠已自主定下束縛……」說到這裡,他舔著牙,沒好氣地輕拍了一下臭臉海膽的刺棱腦袋,「你們所求之事也基本有了保證,接下來他就由我監管,懂?」
沉默良久,某道門后才傳來氣若遊絲的蒼老聲音:「一切按以前的章程來辦……我們……懂!」
足下生風的五條悟拎著伏黑惠大步向外走,一直走到開闊的室外地帶,他才終於忍不住大力拍著自家被監護人的肩,笑得前仰後合,假惺惺擠出一滴流給那些爛橘子的鱷魚淚。
「不錯呀,惠——你實在是——實在是——」
最強喜氣洋洋地打了個響指:「——實在是深得我的真傳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