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天

第46章 第四十六天

1月28日,晴天。

又是平平淡淡的一周過去了。

早晨7點,諸伏家的兄弟倆正在餐桌前默默吃著早飯。

諸伏高明端正地坐在位子上,一邊進食一邊注視著旁邊遊魂似的弟弟,只見男人下巴上鬍子拉碴,眼神疲憊地垂著,眼下青黑的痕迹很深,整個人瘦了一大圈,從醫院養回來的肉全掉回去了,不由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景光,多睡會兒吧,其實你可以不用這麼早起來幫我做早飯的。」

諸伏景光手上的筷子一頓,扯起嘴角溫和笑道:「反正我也睡不著。」

「小林醫生讓你多出去散散心,你這樣的身體和精神狀態怎麼行?」

諸伏高明皺緊眉頭,不贊同地看著他,眼底滿滿的擔憂。

諸伏景光喉間哽住了,握住筷子的手指用力掐緊,沉默了一會兒才低低應道:「我會的。」

他會好好養好自己的身體,這條命是偷回來的,是她賜予他的,他應該好好保護好它。

只是他真的睡不著,即使吃了葯也沒有辦法,也就乾脆不吃了。

清醒一夜想念著她,也是一種幸福。

諸伏高明冷淡嚴肅的面容下是對弟弟深切的擔憂,他看他那副頹廢的模樣,暗自又嘆了一口氣,沒有再勸。

雖然弟弟比他小了很多歲,但平日里思想成熟行事妥帖,尤其是在失蹤了兩年多后更是變得和之前完全不一樣了——更加內斂穩重、沉著冷靜。

他知道弟弟會有分寸的。

在弟弟警校畢業后給他留了一封無需擔憂的信后就失聯了,他其實心裡已經隱隱有了猜測,更準確地說不是猜測,而是確定。

在有日本公安的同事來到他家后,這種確定就更被驗證了。

弟弟他是去當卧底了吧。

隱姓埋名,不能跟任何親友相見,只有等到潛入的黑暗被陽光碟機散了才能回來。

他不知道弟弟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麼事情,回到家明明是一件令人開心的事情,但弟弟卻日漸憔悴,一直窩在房間里不肯出來,還總是失神目光獃滯,他也好幾次旁敲側擊地問過他,但他總是顧左右而言他。

或許是卧底任務出了什麼問題吧,畢竟當時弟弟的衣服上有子彈射擊的洞和乾涸的黑血,顯然是經歷了一番驚險刺激的危機后才得以逃脫回到家裡,即使弟弟身上沒有任何傷口。

既然弟弟不肯說,那他也就不問了。

每個人內心都有埋藏在靈魂深處的秘密,即使是親兄弟,也無需了解過多。

只是——

諸伏景光此時正慢慢咀嚼著拌飯,美味的金槍魚帶點恰到好處的腥味,明明是他愛吃的東西,可一股不受控制的噁心感從胃裡涌到喉嚨,他側過身彎下腰乾嘔了幾下,眼角溢出生理性的淚水,酸澀的味道從食管蔓延到口腔里,令人很難受。

劇烈乾嘔的動作讓他一瞬間頭暈目眩,手臂一撐撐在了桌子邊緣,狼狽地閉著眼喘息著,隱忍著胃裡翻湧的酸意。

「景光!」

「你沒事吧。」

諸伏高明被弟弟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走上前扶住他,輕拍他的背部順便幫他順氣。

諸伏景光喘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他背靠在椅子上,雙眸迷濛地看著桌上那一碗金槍魚拌飯,鼻尖縈繞著淡淡的腥味,不禁又想到剛剛嘴裡那股味道,彎下腰又乾嘔了起來。

在哥哥的幫助下,他踉蹌著來到廁所,趴在洗漱池上吐出了剛剛吃下的食物和胃裡的酸水。

等到胃裡空了什麼都吐不出來的時候,他才閉上眼靠在牆上成功抑制住了那股噁心的感覺。

很狼狽。

「到時候去醫院看看醫生吧。」諸伏高明的臉色凝重。

明明當時出院的時候給弟弟做過全身檢查,一切正常,甚至弟弟的體質比普通上班族都要好,但現在這種情況,怎麼看也不像是身體健康的樣子。

諸伏景光垂下的眼眸,眨了眨眼,想要將眼前的水霧抑制住。

聞言,他掐緊身側的拳頭,低聲道:「嗯。」

他的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前有未有的恐慌。

他不怕死,但他怕——

如果這具偷來的軀體出了什麼狀況,是不是有可能代表著奈奈那邊不太好了?

這僅僅是猜測。

但一旦涉及到奈奈,他就徹底失去了分寸。

*

諸伏高明出去上班了,空蕩蕩的房子里只剩下了諸伏景光一人。

他收拾完碗筷后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回到了房間在床上躺著。

嘴裡的噁心感還在,肚子不知道為什麼開始隱隱作痛。

今天他的右眼皮老是跳,心率很快,那種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了。

諸伏景光闔上眼,靠在床頭身體陷下去把自己窩在被子里。

床頭柜上的新手機響了起來,他爬起來拿到手上,看到那串沒有備註的號碼時眼神突然一凜,像是破了光的刀刃一瞬間折射出凌厲的流光。

雖然沒有備註,但他早已將這串號碼背得滾瓜爛熟。

是zero的私人手機號。

諸伏景光知道在蘇格蘭被發現是卧底后組織對於成員的監視一定愈發嚴密了,zero作為和他密切接觸的代號成員也一定受到過懷疑。

所以他一直在等待zero來聯繫他,每天都在盼著電話響起。

現在終於等到了。

他迫不及待想要知道奈奈的情況。

他曾經也期待過手機屏幕上會出現奈奈的來電。

奈奈已經知道了他的身份,以她的能力,或許也知道了zero的身份,也一定可以拿到他私下使用的手機號,但這麼久過去了,她卻一次都沒有聯繫過他。

諸伏景光不奢求她的原諒,他只想知道她現在是否安好。

在漫長的黑夜中,他曾無數次敲擊下那串爛熟於心的手機號,卻遲遲下不去決心撥通它。

奈奈救活他已經冒了極大的風險,若是被人發現他還活著,不僅他身邊的人都會陷入危機,連她自己也會受到牽連。

只要聯繫上了就好了,他一定有機會去跟奈奈懺悔道歉的。

諸伏景光露出一個笑容,微微上挑的貓眼裡恢復了一點神采。

他迅速接通了電話,耳邊傳來熟悉的呼吸聲——

「zero。」

對面似乎在猶豫什麼,沉默了一會兒:「最近還好嗎?hiro。」

「我很好——你怎麼樣?」諸伏景光沒有把自己身體出現的問題告訴他,頓了一下,沒有著急詢問奈奈現在如何,而是先問了他的近況。

「我啊,也很好。」對面的聲音有些沙啞。

「你聽起來似乎不怎麼好。」諸伏景光握緊手中的電話,有些擔憂zero的情況。

「沒騙你。」這次是斬釘截鐵的語氣。

「哦對了,我想告訴你一件事。」

「什麼?」

「12月7日,萊伊告訴我他是赤井秀一,是FBI的探員,你到時候去查查這件事的真實性,我現在在休假期間,沒有許可權。」

「嗯,好的。」

「嗯。」諸伏景光沒再糾結這個話題,「奈奈呢?奈奈現在怎麼樣了?她是不是很生氣?她有沒有認真吃飯?」

他突然有些緊張和心慌,語無倫次地一連拋出四個問句,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現在在說什麼。

對面的沉默更久了,諸伏景光的心墜墜地下沉。

出什麼事了嗎?是身體不好了嗎?

這是不是復活他的代價?諸伏景光腦子亂轟轟的,在深夜曾經胡思亂想的產物又冒了出來。

「hiro,你聽我說,你別激動。」

「……嗯。」

對面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鐘的時間,似乎還咬牙深呼吸了一下,聲音更加滯澀沙啞。

諸伏景光怔怔地垂眼看著被子上的褶皺,沒有催促,但呼吸卻在這漫長的等待中逐漸凍結了,四肢冷得僵硬。

「她死了。」

諸伏景光愣住了。

zero在說什麼?他怎麼聽不懂了?

什麼叫死了?誰死了?

對面的男聲還在繼續:「就在1月7日。」

諸伏景光有一瞬間的心臟驟停,靈魂像是被抽走一樣,耳邊只有轟隆隆的轟鳴聲。

「誰死了?」他獃獃地問。

「……博若萊。」對面明顯有些不忍心。

他回過神,低低笑起來,大串大串的淚水卻不知為何順著眼角滑過臉頰:「別開玩笑了,快說,奈奈是不是讓你幫她惡作劇了?我錯了,你跟她說我錯了。」

「她是不是在你旁邊,把電話給她,我要跟她說話。」

對面不說話,呼吸漸漸沉重起來。

「zero,求求你們了,別再開玩笑了,我錯了,你幫我跟她說說,我以後不會再騙她了,真的,我發誓,求求你,求求你,別開這種玩笑,我真的承受不了。」他咬緊牙關苦苦哀求。

「是真的,我沒開玩笑。」對面的聲音低落了下來,「hiro,我知道你一時間承受不了這個消息,但……但你要知道你的命是她救回來的,你一定不要有什麼不好的念頭知道嗎?」

對面還在繼續說著什麼,諸伏景光卻沒心思再聽了,他放下手機低下頭,大片大片的陰影覆蓋在他的臉上。

淚水滴到被子上暈開深色,簌簌而下。

不要開玩笑了,他不想聽這種笑話,一點都不好笑。

頭快要爆炸了,心痛得快要死掉了,肚子也好痛啊。

所以不要這樣開玩笑,他真的會死的。

手機鈴聲又再次響起。

他控制不住地哽咽出聲,在這一聲哽咽從嘴邊傾瀉出去后,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抱頭痛哭起來。

從10歲以後他就再也沒哭過了。

可她的死亡還是一下子擊垮了他。

像是在他的後腦勺掄了一記棍棒,把他打得頭暈目眩,眼前天旋地轉,是一片混沌模糊。

太突然了。

無法接受。

不是真的。

她既然有能力復活他,也一定可以救自己。

是假死吧,或許她是躲到了什麼地方,只是暫時無法現身。

諸伏景光急忙拿起旁邊的手機狼狽地撥了回去,被淚水浸濕的面容一下子冷靜得不可思議:「zero,你跟我說說12月7日後所有關於奈奈的信息。」

十幾分鐘后。

「……屍體已經火化了。」

令人窒息的沉默蔓延開來。

「知道了。」諸伏景光的語氣很正常,正常到讓對面的人都覺得他是不是被刺激狠了,「zero,你在組織里好好保重,注意安全。」

掛斷電話,絕望的男人在房間里攥緊手心再次痛哭出聲,癱倒在床頭哭到上氣不接下氣,像個絕望的孩子。

不該是這樣的結果。

她怎麼能用她自己的命來換他的命呢?

他才是那個本該死亡的人。

眼底的光逐漸湮滅,一寸一寸的神采被命運狠狠碾壓破碎了。

窗外的陽光透過玻璃灑在他身上,他一邊咬牙流淚一邊怔怔地想:

這樣美好的光,她再也看不見了。

腦子裡一瞬間閃過的瘋狂想法在壓抑的心臟中紮根生長。

他要把命還給她。

*

被冬日的寒冷蕭瑟吞噬的夜裡,男人坐在桌前垂著眼眸,煙霧從唇邊飄散開來,飄飄渺渺升起,嗆鼻卻令人飄飄欲仙的快意從胸腔蔓延到神經,神經在顫慄中冷靜下來。

一根煙很快就在唇齒間燃盡了,火光在凝滯的暗夜中亮起,照亮男人憔悴蒼白的臉龐,搖晃的火舌在他的指尖上迸濺出火星,他眉眼沉寂,眼睫沒有任何顫抖,表情寂寥麻木,機械式地點火、吸煙、吐霧。

旁邊的垃圾桶里已經裝了半桶煙頭。

麻痹了就不痛了。

男人仰起頭,抬起熬得通紅的眼眸,沉沉地看向窗外深空懸挂著的皎月。

圓滿的銀盤散發著柔和的光亮,但很快,烏雲在凜冽寒風的吹拂下迅速移動,厚厚的雲層遮掩住圓月,那一絲光被嚴絲合縫地掩埋,徹底消失不見。

夜又變成了無邊的寂靜和幽深。

大腦在日夜不眠的情況下變得脹痛,思緒像是生了銹的機器根本轉動不了已經完全停滯,太陽穴隱隱作痛,胃裡空落落的,為了不讓哥哥擔憂在強逼自己吃下那些食物后,回到自己房間又是吐得天昏地暗,最終還是什麼都沒吃進去。

腹部像是被針刺了一樣,細細麻麻的痛感經由神經傳到麻木的心臟,但這種疼痛已經持續了好幾天,已經沒有任何感覺了。

自從知道她死亡的消息后,這幾天,他就再沒入眠過。

想自我了結的瘋狂念頭只是滋長了一會兒,等理智回歸后,他知道他該好好活下去。

這是她賜予他的生命,他怎麼能不好好愛惜呢?

只是悔恨、愧疚、悲痛、想念還是讓他幾乎崩潰了。

他知道他不該這樣,他應該好好睡一場覺讓大腦和身體陷入休眠,隱隱作痛的心臟已經給了他警告,若還是繼續這樣自我折磨下去,他會猝死的。

可他根本就睡不著,累到極致也睡不著,吃了葯也睡不著。

清醒的大腦拖著疲憊的身體,有時他居然覺得這是一種極致的享受。

享受這份神經掙扎的痛楚和折磨,享受這種在漫長黑夜中一個人流淚的孤獨,對於他來說,是一種心靈上的安慰,即使這種安慰的作用微乎其微。

諸伏景光一個不慎被煙霧嗆得劇烈咳嗽起來,他掐滅火星將煙頭扔進身側的垃圾桶,趴在桌上弓著背繼續嗆咳,咳著咳著他眼角又開始溢出淚水,怎麼擦都止不住。

咬緊牙關,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哭,明明現在自己腦子裡一片空白什麼都沒想,怎麼就流淚了呢?

許久之後,他默默抬起頭,臉上的淚水已經乾涸,他獃獃地不知道做啥,發獃了好一會兒,無意中瞥到書桌上的鏡子。

鏡子里的男人被暗影籠罩,鬍子拉碴,臉頰凹陷,眼皮紅腫,布滿紅血絲的眼眸疲憊無神,精氣神一下子泄了,頹廢萎靡,整個人像是老了十多歲。

好醜。

諸伏景光愣愣地想。

如果她第一次看到的是這樣的他,她還會喜歡他嗎?

她不應該喜歡上他的,這樣她就不會死了。

他也不該在卧底期間剋制不住對她的愛意,回應她,親吻她,讓她繼續深陷進這個充滿謊言的甜蜜陷阱。

如果他早知道這段感情的結局是這樣,他一定不會再心懷鬼胎地靠近她,也一定不會再欺騙她利用她。

卧底任務套取情報的方式千千萬萬,他不該選擇這一條路。

或許他們沒有遇見,她現在還是那個天真爛漫、無憂無慮的小公主,即使沒有了時時刻刻的陪伴,但至少還是有人默默關心著她。

琴酒其實對她很縱容吧,就像他們初遇那天,她怯生生地躲在琴酒身後拉著男人的衣角,而琴酒卻沒有任何阻攔就這麼心甘情願地幫她擋住外人的窺視。

還有貝爾摩德,那個奇怪的女人,也對她很寵愛吧。

沒有他,她也能活得很好,而不是像現在,在被無情的背叛之後還要付出自己的生命來複活那個可惡的男人,在熊熊火焰中化為灰燼。

諸伏景光又在寒夜中坐了好一會兒,房間里沒有開暖氣,他就在冰冷的空氣中套著薄薄一層外套靜靜顫慄著,享受著寒意帶給他的痛感。

快要凌晨四點了,他動了一下僵硬的四肢,掀開被子躺上床全身蜷縮抱住自己。

今天,又是一個不眠之夜吶。

閉上眼,少女美麗的容顏立馬顯現在眼裡,天旋地轉之間,他的靈魂彷彿飄到了令人怦然心動的甜蜜回憶里。

她在他的肩頸處蹭蹭可愛地撒嬌、嘟著粉粉的薄唇仰起臉索吻、窩在他懷裡像只小貓一樣睡覺、眨眼裝無辜地調戲他……

一幕幕畫面在他扭曲的視線前閃過。

他只剩下回憶了。

他的生活徹底沒有了她的痕迹。

照片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

就像兩條相交的直線,在糾纏過後徹底失去了再遇的可能。

他只能孤獨地躺在冰冷的床上,將與她相處的點點滴滴深深地烙印在靈魂里反覆回味。

暗夜裡,男人眼角的淚沒入枕頭,嘴角卻隱隱有著笑意。

*

翌日清晨,六點鬧鐘響起,一夜無眠的諸伏景光從床上緩緩坐起。

冬日的陽光總是出現得很晚,窗外的天還是暗沉沉的,和夜晚沒什麼兩樣,房間灰濛濛一片,冷得讓人想要打顫。

腦袋更加昏沉了,針扎一般的痛感居然讓他感覺到很舒服。諸伏景光靠坐在床頭,獃獃地看著空氣中漂浮的塵埃,眼前的視線逐漸虛無。

像設定好的程序一樣,他機械性地下床從衣櫃拿出衣服套上,去洗漱間刷牙、刮鬍子、洗臉。

把冰涼的水拍在臉上,一瞬間的清醒讓他心臟鈍痛。

諸伏景光又狠狠用冰水抹了一把臉,看著鏡中憔悴狼狽的自己,混沌的意識清醒了一會兒,抿抿唇。

他扯起嘴角勾起一個笑容,僵硬的面部肌肉隨之而動,努力扯出一個像以前一樣溫和的表情。

就像是戴上了一層厚厚的面具。

曾經冷漠狠戾是他的面具,現在他得偽裝成溫柔堅定的模樣,隱藏住支離破碎的靈魂。

不能讓哥哥擔心了。

諸伏景光知道自己病了。

不僅是身體上病了,心上也病了。

可這種病讓他很痛快,自虐的快感讓他感覺自己還活在這世上,而不是一個飄蕩遊離的魂魄隔離在這世外。

他要幫奈奈懲罰自己。

他知道她一向心軟,如果她看到他將自己折磨到下地獄,她會不會不忍心,出現在他面前呢?

諸伏景光雙手撐在洗漱台上,弓著腰閉上眼,冰冷的水珠劃過眼瞼。

他現在腦子裡一團漿糊,迷離的思緒在他心裡纏繞生長,想一些他明明知道是不切實際的想法。

許久以後,他又恢復了些許理智,怔怔地看著鏡中的自己。

是真實的自己,還活著的自己,可鏡中卻少了一個他心心念念的人。

恍惚中,諸伏景光好像看見鏡中的畫面逐漸虛幻了。

他從背後抱住少女,高大的身軀籠罩著她,看她鼓起臉頰動作無比可愛地刷牙,他心懷壞意逗弄她去親她,她笑得大大的杏眼都眯成一條縫了,等咕嚕咕嚕漱掉口中的泡沫,她轉過身趴在他的胸前抱住他的腰,側頭貼在他的胸膛上嘴角帶著甜美幸福的笑意一開一合,似乎在說著什麼。

可他聽不見啊,他怎麼努力也聽不見。

諸伏景光不敢眨眼,可最終乾澀的眼球讓他不得不闔上眼皮,再次睜眼時,果然,那個夢碎了。

他心裡突然產生一股巨大的恐慌。

猛地傾身向前去觸摸鏡子,想要去裡面尋找她的身影。

指腹下的觸感冰涼光滑又堅硬。

他愣愣地不動了。

喉間突然又酸又澀,胃裡一陣劇烈的翻湧,他「哇」地一聲吐了出來,可胃裡空空,只有酸水罷了。

一邊吐一邊流淚。

胃開始痙攣了,絞痛感從神經傳遞進大腦。

他漱完口,利用手臂撐著自己有些酸軟無力的身體,輕微喘息著。

奈奈。

他會去治病的。

他會好好保護自己的身體。

只是心理上的病,就不必了。

治不好的。

他也不想治。

萬一治好了,他會不會忘記奈奈?

奈奈在那邊會不會孤獨,會不會傷心,她肯定希望自己永遠記著她,永遠愛著她吧。

愛是自私的,是獨佔的,他不能把那顆心掰成兩半,分給別人。

曾經他把心全心全意交付給國家,往後他的心只屬於她。

可他也知道,遲來的深情比草賤。

他只是利用這種自我折磨的方式讓自己好受點罷了。

她終究是回不來了。

諸伏景光看著鏡中面目全非的男人,低低笑起來,笑容中隱隱透露出癲狂。

如此陌生,如此可悲,如此薄情。

他突然拿起檯面上的杯子,狠狠砸向面前的鏡子。

一聲脆響,鏡面破裂。

男人的面孔也隨之產生裂紋,變得扭曲恐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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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格蘭懷孕后我死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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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四十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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