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小船順流而下,強行送別了沿岸奔跑的三師兄。
在那岸的盡頭,三師兄眼睜睜地看著小船駛入主流消失在江中,再也追不上。
船上的兩個人,看著三師兄的身影化作一個遠行的小點,都不約而同的長舒了一口氣。
元頤然:「為什麼你也像鬆了一口氣的樣子?」
「嗯?哈哈,這個……」子車向文懵了一下,迅速找到了解釋,「因為不會被罵了,精神得到了放鬆?」
是看錯了嗎?
子車向文剛剛被她問到的時候,好像有有一點慌張。
他有什麼可慌張的,他和三師兄又沒關係。
此時,子車向文神色稍微鄭重了一點:「小師妹,平常三師兄會這樣罵你嗎?」
「不啊,三師兄從來都不罵我。」元頤然坦然回答道,「不過,他剛剛打破了這個記錄。」
……不,他剛剛也沒捨得罵你。
他罵的是我。
子車向文把這句話吞回了肚子。
有些真相,還是讓它暫時被埋沒著吧。
元頤然觀察了一下他們所在的位置,問道:「兄弟,咱們已經錯過了去蘭國最近的陸路,如果你要回蘭國的話,咱們現在是不是在繞遠道?」
子車向文:「沒錯,不過我們剛才也沒有別的選擇,只能水上再往前走一段路,看看什麼地方能上岸,咱們就上去吧。」
「哦,好。」元頤然煞有介事的點點頭,「既然我去不了炎城了,你能給我講講,炎城是什麼樣的嗎?」
子車向文調□□帆時,他沒有錯過元頤然臉上一閃而過的落寞。
在很小的時候,元頤然就聽大師兄和她說炎城的好玩,那裡有很多好吃的,有很多她沒見過的風俗習慣。
被關在家裡的無聊時候,元頤然也會幻想炎城是什麼樣子的。
炎城離葯仙派那樣遠,那裡一切對她來說都是新鮮的,就像一個夢中樂土,讓她心生期盼。
去炎城的願望一直深深埋藏在心中,從前沒有實現的機會,是子車向文的出現,才讓她的念想在這一個多月里生根發芽。
她已經想了這麼長時間,一度將炎城當成自己遠行的終點,如今卻沒有機會親眼見到了。
而子車向文格外能理解她遺憾的情緒。
因為他也有過這樣的執念。
經年持久,念念不忘,曾經以為自己一直還有時間和機會,可以慢慢等待,卻發現到了生命中的某一個時間點,再念著想著的,都不得不放棄。
可是,將這樣多年的念想拋之腦後,人怎麼可能輕易做到?又怎麼會不留遺憾呢?
有的時候,連子車向文都不得不感嘆人生際會之妙。
就在他離開神器門山頭,以為自己此生再無機會的時候,那個念著想著的人,就這樣來到了他眼前。
子車向文聲音也溫柔起來,「炎城是與蘭國國界相接的一個獨立大城,貿易往來多,城中流動的人口不少,在街上還偶爾能看到褐色皮膚、金色頭髮的人,他們來自海另一邊的陸地。」
他一邊回想,一邊敘述,「城裡最出名的小吃是冰火板栗,逢年過節還會在城牆上放玉髓煙花,到了那時候還是挺熱鬧的,也是一景。」
元頤然從子車向文隻言片語的描述中,努力拚湊出一個從未見過的、對她來說充滿奇特風情的城市模樣。
她很是嚮往。
但如果每個選擇,都要放棄另一種選擇作為代價的話,她卻覺得自己做對了。
元頤然選擇是讓她的兄弟好好活著。
「沒關係。」元頤然安慰自己,卻不再覺得遺憾,「大不了我晚點再去炎城玩兒,總還是有機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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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黑下來的時候,他們終於按照計劃,在能泊船的岸邊登陸上岸。
但這大概是元頤然與子車向文搭伴上路以來,度過的最糟糕的一夜。
這艘船上沒有炭盆,也沒有任何食物清水。
哪怕之前風餐露宿在森林裡,子車向文都能依靠自己靈巧的雙手和奇思妙想的大腦,讓元頤然過得很舒服。
可白天自從他炸了自己船后,他慣用的東西就都一起沉了江,能生火的東西被水打濕過,就不能再用了。
即使他們在林中打獵,也只能吃生食。
一下子進入茹毛飲血的飲食風格……那倒也不至於,餓一頓也沒什麼。
雖然他們身上還帶著錢,但他們登上岸的地方,連花錢的地方都沒有。
子車向文在上岸后一段時間后,就判斷清楚了他所在的地方,不僅苦笑道:「這兩年來,這邊的河水改道了……現在我們所在的方位,離我預期的有點遠啊。」
元頤然跟著他走,感覺肚子餓了,她揉了揉肚子,卻沒有抱怨什麼。
白天的時候經歷過那樣的襲擊,他們全身而退,已經很了不起了。現在哪怕什麼都沒有,也是可以理解的情況。
她又不是嬌生慣養,不能吃苦的人。
雖然在某些方面被照顧的很好,但師父讓她幹活的時候,卻從來沒慣過她,練武學醫的苦,她哪樣不吃下來了?
只是……
元頤然的肚子叫了起來。
她有個毛病。
餓的時候她會困,更別說白天水上地上的折騰了一天,元頤然已經很乏了。
跟在子車向文後,她還沒走多一會兒,就困得連眼睛都睜不開了。
而她這個毛病,子車向文帶著她在路上走了一個多月,不可能不知道。
他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邊,又看了看連走路都打晃的元頤然。
他蹲下來:「小師妹,我背著你走。」
元頤然看著他肩膀,過去捏了一下,覺得還是挺可靠的,於是試探著趴了上去。
子車向文背著她,穩穩地站了起來,又穩穩地邁步走了出去。
兄弟的體溫好熱,脖子也是滾燙的,元頤然將頭枕在他的肩膀上,雙手從他的脖子前環過,垂在他的胸膛。
子車向文一路很安靜,沒有說話。
元頤然迷糊得非常快。
很快她的身體變得東倒西歪。
「……醒醒,小師妹,這樣不行。」就連子車向文都無奈了,「我兩隻手都用來抱你的腿了,你這樣睡著,是會從我身上栽下去的。」
元頤然勉強振作了一點點,「那怎麼辦?」
子車向文轉身原路返回,「你等等,我給你做個東西。」
他帶著元頤然回到了剛剛下船的水邊。
原來子車向文有一個小袋,裡面有幾個小工具,能讓兄弟做很多事情。
但是白天打完架后,那工具袋似乎也一起沉江了。
現在子車向文身上只有一把匕首,但好就好在這匕首很堅強。
他拿著這把匕首,把他們搶來的船給拆了。
不僅如此,連之前子車向文綁在手上的那個弩,都被他拆了幾個零件下來。
子車向文將堅硬的船板劈成長寬合適的木條和板子,他在周圍看了看,將自己的外衣脫了下來,用刀子割斷後和水邊的蘆葦編在一起,擰成了挺結實的繩子。
元頤然被他放在旁邊的石頭上,困得都要睡著了,卻仍然勉強自己的眼睛支開一條縫,看他兄弟在忙碌什麼。
沒過多久,子車向文就用拆下來的木板和徒手搓的繩子,拼出來了一個有些奇怪的……木椅子。
元頤然在他的指導下坐了上去。
然後子車向文將一個像是擋板的木板,橫放在了她腰和腿前。
正在元頤然試圖理解這個板子的作用時……她坐著的椅子,居然被他的兄弟以背書包的姿勢,給背了起來!
元頤然雙腿離地,驟然起飛:「——哇噢!」
子車向文將椅子連著元頤然一起背在了身上,他們背對著背,看不見彼此的臉,只聽得到聲音。
他調整了一下肩膀綁帶的距離,「怎麼樣?這回舒服了吧,你可以放心睡了。」
現在她確實可以放心睡了,身前還有個板子擋著,固定住她的腰和腿,不至於在她睡著時從椅子上滑出去。
元頤然喃喃道:「你可真聰明,你現在背著我……就像山上的猴。」
子車向文:「?」
「大猴子背上的小猴子,嘿嘿。」
子車向文立刻禮貌謝絕:「不要母子,父女也不行,說好了,咱倆一個輩分的,你休想再做我娘。」
元頤然笑眯眯地誇:「子車向文,你真是多才多藝……不,應該誇你好賢惠。」
子車向文無奈地笑,「行,都是誇我,都是好話。」
她心滿意足地坐著,將包裹里一件自己的外套蓋在了身上,然後在椅子上放心睡得東倒西歪。
賢惠且多才多藝的子車向文,背著他不曾言說的心上人,走上無人的荒野。
元依然沒有告訴他。
能讓她安心入睡的,不只有漫天的星與溫柔的風,不是遠處汀汀凌凌的水聲,也不是樹葉被風吹拂的婆娑聲響。
……而是子車向文踩在地上的、發出的腳步聲響。
她知道,自己的背後就是子車向文。
隔著這一層木板,從他身體上傳來的炙熱溫度,是這樣的令她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