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街道上的衝突逐漸平靜,過了一會,子車向文又重新坐回馬車中。
他垂著眼,有點蔫蔫地坐在那裡,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
元頤然見他不說話,有些心急,拿著羊肉串在他左右搖晃,試圖引起子車向文的注意。
羊肉串上的肉還在冒油,果然惹得子車向文瞧了一眼。
元頤然一口咬掉羊肉。
子車向文禮貌移開視線,以表自己不想偷吃。
元頤然太想知道外面的結果,只好用最小的聲音問他:「我師兄——走了嗎?」
子車向文回答道:「嗯,走了,沒事了。」
元頤然長舒一口氣,放心地吃掉了串子。
再說話,她恢復了正常的音量,「你咋做到的?我三師兄可不好打發,你真厲害。」
她拿過來,看了眼子車向文手裡下意識握著的葯:「三師兄沒誑你,這是我們葯仙派的外傷葯,在外面賣得不錯,可以治你腰上的傷。不過,藥效沒有我給你的那個好。」
子車向文隨手將藥瓶放進車裡的小抽屜。
等他轉過來面對元頤然時,表情沒繃住,連笑容都像在哭。
元頤然:「?你咋啦。」
子車向文深深呼吸,問道:「我能不能問問你,你有什麼……討厭的人嗎?」
被不相識的人突然問到比較私人的問題,總是有些冒犯的。
但元頤然眨了眨眼,直白給出回答:「有啊。」
子車向文緊張到喉嚨吞咽,「那你……」
然後他又閉嘴了,連眼睛都一起閉上了,然後側轉過身,雙手合十,似乎是在念經祈禱。
元頤然眯起了眼睛,「我師父說,話只說一半的謎語人——最討厭了。」
這話收到了奇效,子車向文脫口而出:「我是想問你討厭…呸,問、問你之後有什麼樣的打算!」
元頤然搖頭道:「沒有打算啊。」
雖然子車向文及時將問題岔出去了,但他剛剛收到的回答,似乎也有些不對。
他看著元頤然,做出傾聽的姿態。
元頤然莫名其妙道:「你看我幹啥?」
子車向文懵了一下:「……我是想問,你之後想去哪裡?我今晚會在西邊的鎮子住宿,你想去那個鎮子嗎?如果順路的話,我想我可以……可以……可以送送你。」
他感覺自己的臉又紅了,於是說:「這車廂不透風,有點熱哈。」
倒是個好提議!
反正她也不知道去哪兒,只要能不被師門找到就好,走遠一點,正合她意。
她想了想自己要蹭順風車的話,此時應該做什麼。
片刻后,她當著子車向文的面,打開了自己的錢袋。
子車向文倒是不會可以盯著別人的錢袋看,可是元頤然毫不遮掩,動作又快,讓子車向文意識到的時候,已經什麼都看到了。
元頤然的錢袋空蕩蕩的,只剩幾個零碎的銅板。
然後她把所有銅板交給子車向文。
子車向文:「為什麼給我錢?」
「車費,你送我去下一個鎮子。」元頤然認認真真,「不能白嫖。」
子車向文:「…………」
「這不叫……咳,總之,我送你一段路不算什麼,不要錢。」子車向文稍作停頓,觀察著她的表情,順勢問道,「你的錢不夠了么,你師門都不給你錢用嗎?」
「給的,但那些錢又不是我自己賺的,離開時總該還給他們。我走的時候,就只帶了這些年我自己賺的。」
她走得隨心,卻沒想到師父會做出的反應,是這麼大陣仗的要捉她回去。
以假亂真么?是師父決定把這件事鬧大一些,讓對面山頭的死對頭師徒看清楚?
哦,現在只有死對頭的師父了,畢竟神器門裡那個和她卷了十三年的混蛋,已經被踢出師門了。
她陷入思索,卻沒注意到自己的沉默,讓旁邊的子車向文都端正了表情。
短短几句話,配上留白的沉默,子車向文已經推測出裡面另有隱情!
子車向文不禁問:「你說你離開師門了,這是怎麼回事?」
元頤然也露出了認真的神色,「你過來,我小聲和你說。」
這樣的氣氛,讓子車向文也嚴肅起來,「好,我正在聽。」
「我被逐出師門了。」
元頤然把聲音壓低,在他耳邊說悄悄話:「我師父在我小的時候就講過,我們師門曾經抓到過一個叛出師門的傢伙,他在外面用毒幹壞事,師父親自去把他抓回來,把他扔進了毒物堆里當飼料了。我如今既然也被逐出師門了,自然要拚命逃跑,不能被師門抓回去。」
雖然這話有諸多破綻,但既然元頤然這樣說,子車向文就深信不疑了。
他甚至點被嚇住了,桃花眼都瞪圓了,「什麼——你怎麼會被逐出師門!?」
元頤然想了想,實話實說不行,那她和師父的隱秘作戰就失敗了,於是難得深沉了一下,「秘密。」
她只用兩個字,就堵上了子車向文的嘴。
他神色擔憂,「你不想說,那就不用說。我是真的沒想到,你師門那邊居然……之後呢,你現在要去什麼地方嗎?回家找父母嗎?」
「我沒有父母,小時候是師父撿回來養大的……嗯?」元頤然想了想,眼睛突然亮了起來,「或許我可以去炎城看看,我師兄跟我說過,那邊很好玩。」
子車向文憂心忡忡地望著她。
既然小師妹沒認出自己來,那麼在她心中,自己就是一個陌生人。
面對一個陌生人,她第一次見面,就能這樣知根交底?
這是毫無戒心,還是她下意識就會判斷,誰才是願意對她好的人?
雖然不知道元頤然為什麼會被葯仙派逐出師門,但子車向文既然已經遇到了她,就不會對她不理不睬。
而且元頤然這樣乾淨單純的性子,如果真放任她自己一個人在外面闖蕩……
子車向文想想都覺得心揪了起來。
因為小師妹的性子,與他原來預估的性格,就算沒有差了十萬八千里,也至少存在個五萬四千里的偏差。
有些該在意的細節她不會很關注,但一些奇怪的點上她卻有旺盛的好奇。
而且她看上去……好像不是很會照顧自己。
子車向文幽幽嘆了口氣。
葯仙派那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小師妹會不會陷入危險?
雖然他已經離開了自己的師門,但托幾位與自己關係不錯的師兄弟,幫著打聽些對面山頭的情況,總還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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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時,他們終於到達了下一個鎮子。
一行人停靠在客棧中,元頤然跳下馬車。
子車向文:「小師妹,是不是餓了?我已經包下了整個客棧,你進去看看想吃什麼,就讓店小二上什麼。」
元頤然招呼道:「兄弟,一起來吃啊!」
「我收拾下東西,等下就進去。」
子車向文隨即低聲交代身旁,「把我的上房,讓給這位姑娘。一會再給她房間里備點小吃,我看她挺喜歡這些小東西的。」
武英這一路都十分嚴肅,也不怎麼說話。
此時她倒是嘆了口氣:「只要向文陛下能早日回到蘭國,這些小事,你想怎樣都好。」
他看到武英,又想起一件關於元頤然的事,「還有一件事要麻煩將軍了,小師妹東西應該沒帶夠,女孩子家的生活用品,還有換洗衣物一類的東西,她就是需要,也總不好和男人開口,武將軍同為女子,還煩請你幫她置辦一些。」
武英:「你心思是真的細膩,和你的兄長大不一樣,怪不得這些年能沉下心,在神器門裡做出一番天地。」
子車向文笑了一下,「哪有?我也只是喜歡做些手工活。」
武英:「這些年我在邊境見過你設計的軍械,足見十分的精巧心思,可不是每個會做手工活的人,都能造出這樣的東西。」
說到這裡,武英話風一轉,「那位元姑娘,你是想帶她回國嗎?」
子車向文臉瞬間通紅,一臉少年氣愈發純澈晃人,「我表現得……這麼明顯嗎?這樣不行,我要去那麼遠的地方,總不能騙她一起去。」
他像是怕元頤然聽到,連忙往客棧里看了看,索性他們離得遠,聲音也不會輕易傳過去。
燈火通明的廳堂,元頤然已經拿著菜譜和小二在點菜了。
子車向文這才放下了心。
夜已經黑了,遠處元頤然的笑眼在燈火下愈發明媚燦然,就連他都忘記自己剛剛在和誰說話。
像是不願驚擾這份難得的溫馨寧靜,他連聲音都變得輕柔,「我不會逼她做任何她不想做的事,總之現在,我們只是順路通行。」
剛剛有一點,子車向文沒有說謊。
身為神器門的弟子,他是真的喜歡發明設計。
除了他喜歡的事業外,他還有一個牽腸掛肚多年的念想。
那就是——隔壁山頭葯仙派的小師妹,元頤然。
他放棄了自己最喜歡的事,其實也有遺憾,但卻也有了意料之外的奇遇。
這麼多年了,他終於和小師妹說上了話。
冥冥之中的得與失,就是這樣難以預料。
子車向文想到小師妹說自己被逐出師門的秘密,從車上放行李的地方里找出一個木鳥。
他拿出炭筆就著遠處燈火在紙條上寫了字,將紙條捲成卷塞入鳥腹,上了幾圈發條,那隻木鳥就宛若真鳥般浮空展翅,飛向南邊。
那是神器門的方向。
武英驚訝道:「這是什麼?」
「傳訊機關,這東西是我去年做出來的東西,可以中短距離通信。」子車向文,「本來還在研究如何供能才能做到長距離傳訊……但以後應該也沒有這個時間了。」
大概是等久了,元頤然探出頭呼喚:「兄弟!你們說什麼呢,進來一起吃飯呀!」
子車向文聞聲轉頭。
掛著一盞燈籠的客棧大門處,是元頤然在向他招手,「我點的菜都做出來啦!」
他失笑,走進客棧,落座桌邊。
已經有快的菜炒出來了,熱氣騰騰地放在桌上。
也看得出來,元頤然餓了。
即使餓了,也能從用飯桌上看出她良好的教養,元頤然吃得雖然快,卻不發出聲音,也沒有用筷子攪飯之類的不好習慣。
只是……
子車向文將眼神移到桌上元頤然點的菜上。
油炸臭豆腐,爆辣炸雞雜,夫妻肺片,胡椒湯……
雖然他對別人喜歡吃什麼東西沒有意見,但看看面前這個模樣清爽漂亮,像一朵雨後從湖水裡鑽出來的睡蓮仙子般的小師妹……
他又看了一眼桌上的菜,感到了某種說不出的違和。
「小師妹。」子車向文看她吃完第一輪后,才主動搭話,「這些菜還合胃口嗎?」
「啊?」元頤然百忙之中抽空從飯碗里抬起頭,「有的好吃,有的奇怪,謝謝兄弟請我吃飯。」
她還是吃不習慣這樣辣的東西,但不妨礙她覺得很爽。
辣椒讓唇舌都發麻了,她微微張著口呼吸,讓紅潤的嘴唇和舌頭稍稍降溫。
子車向文都忍不住盯著她看,「既然不能吃辣,就不要勉強自己了。」
「不行,我捨不得不吃。」元頤然立刻表態,「我已經很久都沒吃過辣的東西了。」
子車向文:「你師門裡,連這個都不讓你吃?」
「對呀,因為他們說味重不健康。」元頤然給他豎了個大拇指,「兄弟,你逐漸了解我。」
「對了,其實我之前就想問了,為什麼連你也叫我小師妹?」元頤然一雙黝黑水亮的眼睛看著子車向文,「我叫元頤然,頤養的頤,你叫什麼名字?」
子車向文放下了碗筷。
他鮮有緊張的時候,但只要面對小師妹,他就會控制不住地擔心。
因為在意,所以才會緊繃。
「叫你小師妹,是因為聽過別人這樣叫你,覺得這個稱呼很好聽。」他捋順了聲音,慢慢回答道:「我複姓子車,名向文。」
元頤然眨眨眼:「四個字的名字?好長,你平常寫起來不嫌廢手嗎?」
子車向文化名「車文」時,筆畫也不算多,但元頤然這樣說了,他就認真地想了想過去的事,「我小時候剛識字那會,啟蒙老師隨堂測試讓默寫十篇詩,我在每張紙上都寫一遍名字,最後交卷時我就超時了。」
元頤然憐憫道:「好可憐啊,那我還是叫你兄弟吧,能少念兩個字。」
她繼續吃飯,卻再次停了下來,「不過……子車向文這名字,我是真的有點熟悉,到底在哪裡聽過呢?」
子車向文:「?!」
在子車向文不安的注視中,她慢慢擰起了好看的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