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陛下不至於 寧大人,你怎麼不出聲?……
湯汁一下濺了滿臉。
霍勉還呆愣愣地望向這邊。
寧如深反應過來,剛慌亂了一秒,又看見霍勉那張臉,陡然樂出聲:「吭哧!」
他指了指,「擦擦你的大花臉。」
「……」霍勉張著嘴擦了擦。
李無廷飄去一瞥,霍勉頓時一個激靈,埋頭乾飯。
沒了對面的注視,寧如深又想起剛才那茬——
之前李無廷也替他擦過糖汁、撣過糕點渣,昨天還替他蹭了灰。
他都快被打理習慣了。
這會兒忘了還有霍勉在對面。
他壓著臊意,覷向李無廷,「陛下,臣自己來就好。」
李無廷端詳,「你看得那麼如痴如醉,還能想到擦嘴?」
……好縝密的邏輯!無懈可擊。
寧如深捧著碗,一時找不到反駁的話。
身旁落下輕輕一聲,「快吃。」
「喔。」
他們在這邊嘀嘀咕咕,對面的霍勉嘴張了又閉,盯著骨頭難以下咽。
…
一頓午飯在霍勉的食不知味中結束。
午飯結束,李無廷要去趟隴遠關城樓。
寧如深和霍勉一道前往,德全和一隊親兵伴駕隨行。
登上城樓,烈日下是一片炙烤的黃沙。
幾十裡外便是北狄軍,前方這片曠莽之地已淪為戰場,四處留有斷箭和戰火燎過的痕迹。
李無廷同霍勉指著地形商議軍情。
寧如深聽得一知半解,在旁邊摸了下城牆磚,又被燙得一縮手,「嘶!」
「……」兩人話停下,轉頭看來。
霍勉脫口一樂,「嘿!鐵板烤——」
李無廷目光落過去,他話頭陡然卡住,轉而摸了把牆磚:
「…靠,好燙啊。」
寧如深讚歎地看向他:好生硬啊。霍勉是在表演一種很新的東西嗎?
城頭的氣氛一時陷入了凝滯。
正在這時,一聲鷹唳忽然劃破長空!
幾人抬頭,只見一隻雪白的雄隼在天空盤旋了兩圈,直朝他們這邊落來。
這正是之前軒王送到軍中的矛隼。
矛隼生性兇猛、視聽敏銳,自開戰之後霍勉就把它放出去偵查敵情,時不時還能啄瞎一串北狄兵。
霍勉剛欲伸手迎接大白鳥。
卻看李無廷掀起披風一抬手,那隻白隼就嘩啦落在了李無廷的護腕上。
霍勉的嘴又張開了:??
雪白的矛隼抓著護腕,撣了撣蓬鬆的羽毛,李無廷熟稔地一拍。
嘭。矛隼縮頭,乖乖站著不動了。
寧如深趁機擼了把毛,「陛下認得它?」
李無廷把矛隼往他跟前遞去,「軒王養了它好幾年,以前朕在軒王府常喂它。」
他說著吩咐德全去拿生肉。
霍勉聞言恍然,「難怪!先前它剛來軍中,臣都是餵了好久才沒被它啄頭。」
「……」
寧如深驀然想起那些鷹飛狗跳的日子,輕輕感慨:
他都一度以為三軍會被奪帥。
不愧是軒王送的隼,戰鬥力和軒王有的一拼。
幾人說話間,生肉條被拿了過來。
寧如深躍躍欲試,「陛下,臣想…」
剛一開口,肉條就被遞到跟前。
李無廷的臂彎也打開了點,他立馬心動地往前一湊。
寧如深所有注意力都在喂隼上面。
全然沒注意到兩人貼近的姿勢間,他幾乎被李無廷半環在了身前。
李無廷垂眼看著他,光潔的額頭近在咫尺,似乎只要一低頭就能碰上。
他喉結微動了下,只放緩了呼吸沒說話。
「……」
跟前,霍勉一咽,慢慢轉開了頭。
寧如深喂完白隼,又伸手摸了摸。
他指尖還殘留肉味,白隼正要去啄,就被一把捏住後頸——
嘩啦!李無廷揚手把它扔了出去。
白隼振翅扑打了兩下,又在明灼的日光下盤旋了兩圈,衝去了敵軍那邊。
雪白的小點轉眼消失在了遠處。
霍勉望了望,心說:原來是在北上之前就認了主。
·
他們在城頭沒站多久就下去了。
下城后又沿著城牆邊巡查了一圈,一路上平靜無波,除了霍勉每一步踩得跟夢遊似的。
寧如深朝人看了一眼又一眼。
終於,趁著李無廷在前方詢問守備兵,他拉了把差點撞上城牆的霍勉,小聲問:
「怎麼,你也中暑了?」
「……」
想到那幻覺般的一幕幕,霍勉難言,「我應該是中毒了。」
好像不知怎麼,就被送去新世界了。
寧如深仰頭望了望:中什麼毒?紫外線中毒?
「你…」他正朝天上望著,一支響箭突然自身後沖入天際,混著一聲鷹嘯和城頭守軍的嘶喊:
「敵襲——!!!」
寧如深心頭猛地一緊。
李無廷和霍勉同時停了話頭,面色一肅,轉頭就趕向城門處。
到了城門下,只見上方已燃起戰火。
火石裹挾著灰黑的硝煙,飛來的箭鏃滿天如雨。
李無廷沉眉,掀袍就要登樓。
寧如深下意識跟去一步,卻看前方高大的背影驀然一剎。李無廷轉來,一手抵在了他肩頭,掌心緊了緊,胸口起伏:
「在下面等朕。」
說完披風飛揚,轉身大步離去。
寧如深肩頭像被一燙,停在原地。
城樓上很快殺聲震天,有了帝王親自率兵守城,全軍士氣大增!一時間戰況激烈,彷彿城樓都在震顫:
「有陛下親臨,我大承必勝!」
「殺狄!殺狄!殺狄!!!」
寧如深站在城下,看不到上方情形,只能聽見從上面時不時傳來的吶喊和攻城的聲音。
不斷有定遠軍衝上城樓——
想到在城樓上迎敵的李無廷。
他心頭怦怦直撞,呼吸都急促了起來。
……
也不知過了多久,殺聲漸漸小了。
北狄一波猛烈的攻城結束,抵不住如狼似虎的定遠軍,匆匆撤離。
一批批戰損哈士狼又被運了下來。
寧如深提著一顆心望向城樓的方向,終於在覆著殘箭斷鐵的人潮中尋見了那道玄衣銀甲的身影——
李無廷清冷的面上多了道黑灰。
他撞上寧如深的目光,腳步一頓,隨即越過眾將士大步走來,停在人跟前。
一身腥煞之氣撲面而來。
寧如深喉頭堵了一下,「陛下…」
李無廷低眼看著他,嗯了聲。
他又忙活地看了圈,「有受傷嗎?」
「朕…」李無廷開口,聲音還有點啞。他剛要說什麼,在對上人眼巴巴瞅來的目光時,話音一轉,「…胳膊有點疼。」
寧如深刷地扭頭,「軍醫——」
「……」李無廷一把將他拉回,「不用。」
「???」
「軍醫還要照料重傷的傷兵。」
李無廷薄唇抿了下,握緊他的胳膊,「你不是照顧過這麼多傷員?怎麼幫他們弄的,也這麼替朕處理一下。」
寧如深看向他金貴的龍臂,「喔好…」
·
回到主帳中。
李無廷繞去了屏風后。
德全不知竄哪兒去了,寧如深先去拿了外敷藥過來。
等他繞過屏風,就看李無廷側對著他,已經解下了戰袍和銀甲,露出緊實流暢的肩背來。
寧如深手一抖,差點把葯打翻。
……他不是vip,也能看這個嗎?
他強行定了定神,走過去坐到人身側,「陛下是傷到哪兒了?」
李無廷微偏過頭,一側的燭火將他側面輪廓勾勒得更加清晰深刻。那枚突起的喉結攢了下,隨後他垂睫一指,「這兒。」
寧如深望向他的上臂。
手臂線條流暢,肌肉隆起一道弧度,被燭火映成出了一片光潔的蜜色。
完美得他都看不出……「傷呢?」
跟前默了幾秒,李無廷又指了指,「這裡。應該是傷到了筋骨。」
寧如深莫名想到自己「崴了」的腳:
也是這麼深層、隱蔽、不露聲色,但李無廷應該不至於……
他看向對方冷俊的側臉。
恰此時,李無廷朝他一抬眼。
近距離間,寧如深被那眼看得呼吸一緊,思緒都被衝散。他忙低頭抹了抹草藥,抬手按在了李無廷手臂上。
溫熱的肌肉頂著他掌心,兩人似都一震。
寧如深壓著熱意盡量不往四下亂看,「那,陛下忍一忍。」
李無廷熱著耳根,「嗯。」
…
主帳屏風后,一時靜謐無聲。
寧如深替李無廷敷上藥,又抵著那胳膊揉了揉。動作間,燭火投在他手臂和指間,光影在跟前的肩臂上晃動。
纖白的手指抵蹭著隆起的臂膀。
相貼的地方越來越熱,像是快要燒著了。
靜謐中,燭火在不遠處「噼啪」一響。
李無廷側來的呼吸似也熱得發緊,低垂的眼睫顫著,脖根鎖骨處泛了潮紅,隱隱泌出點細汗。
片刻他壓著呼吸,「…好了嗎?」
寧如深抿唇,「快好了。」
跟前靜了瞬,隨後他手腕被啪的握住!他驚了下抬頭,就看李無廷偏過頭,攥著他的手像是忍耐著什麼:
「你同其他傷兵,也要敷這麼久?」
「沒。臣都是,啪啪!兩下。」
「……」李無廷又轉回來,「那朕。」
寧如深覷去,「陛下不是內傷嗎?」那不得多往裡滲透滲透。
跟前像是無言了好幾秒。
他正要再開口,卻聽李無廷道,「昨晚同朕一塊兒,沒睡好?」
李無廷目光落來,「眼瞼都是青的。」
握在他腕間的拇指輕擦了下,寧如深心頭一悸,頂著那目光說:
「沒…臣只是,緊臟。」
「之前在朕馬車上不還呼呼大睡。怎麼,是同朕生疏了?」
「……」那能一樣嗎!
他現在是太熟了,都快粘鍋了。
寧如深一時不知該怎麼解釋,他手指蜷了下,正準備從一通胡編亂造里挑出最得體的一個,就聽跟前道:
「不過寧卿睡在外面,朕也緊張。」
寧如深睜大眼,刷地朝人看去!
李無廷已鬆開手,將一旁的紗布往臂上熟練地單手一綁。
「……」他有好半晌沒說出話,唇剛動了動,外面忽而傳來通報聲:
「陛下,霍將軍有軍情來報。」
「等會兒。」
李無廷應了聲,起身拿了戰袍銀甲穿在身上,又朝寧如深看了眼,隨後繞出屏風,「進來吧。」
外面,霍勉掀簾走進來。
一進門,就看李無廷理著衣襟從屏風後走出來,他張開的嘴頓時又滯了下。
李無廷淡淡瞥去,「有事?」
霍勉迎著冷風猛地回神,斂色彙報起軍情。
屏風后,寧如深也緩過勁來了。
他慢慢散了熱,聽著軍情思索:
北狄對長綏的兵力增多了,果然是因為知道聖駕在這裡,轉移了主攻地。
不管怎麼說,歷川暫時是保下來了。
他拿起帕子,將手上的草藥抹了抹。
·
替李無廷上完葯,他還得去傷兵營。
寧如深剛晃過去,一眾傷兵就齊齊翹首,「寧大人來了!」
一名親兵嫻熟地把傷口一擺,「寧大人怎麼才來,再晚點我傷口都要癒合了,快快~」
寧如深坐過去啪啪兩下!
「先去聖上那邊了。」
「喔喔,那是應該的,應該的。」
他手腳麻利地啪啪完一列傷兵,見眾人傷口大大小小、有燒有扎,沒忍住問:
「城樓上戰況如何?」
「那叫一個兇險激烈!」
一群親兵立馬轉頭,七嘴八舌地同他描述起來,順便自誇一下自己是如何門牙碎大石的,「我就迎著那火石咧嘴笑了一下,嘿!那石塊就碎了。」
寧如深看著他缺掉的門牙,誇讚,「那你可真英勇啊。」
「不敢不敢,」那親兵謙虛,「要說英勇,當屬咱們陛下!」
寧如深注意力一下落去,「怎麼?」
對方眉飛色舞地比劃,「你不知道,在敵軍撤退之際,陛下於城頭開弓滿月,臂力驚人——一箭穿了北騎一個小首領!」
「隨後連開十弓,打得人落荒而逃!」
那親兵神采飛揚地說完,意識到跟前有些安靜,他收回目光:
「咦,寧大人,你怎麼不出聲?」
「……」
寧如深嘴開合良久,緩緩,「我怕…會脫口一些優美的大承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