訣別
家裡靜的似乎都能聽見掛鐘上秒錶指針的跳動聲,嘀嗒嘀嗒響。方玲麗坐在家裡的沙發上,她看似冷靜實則情緒翻滾,仰面躺倒,腦海中浮現的儘是這一路走來的一幕幕,村裡人的嘲諷,自己的努力,眾人投來羨慕的眼神,愛人曾經的溫存,孩子們的歡聲笑語,想到可能即將到來的身敗名裂,她似乎眼角流了淚。曾經的她苦過,累過,閃耀過,也落寞過,可她不會哭,也不會鬧,一切的情緒就在心裡化解。外表冷靜是她一貫的風格,一直能容忍各種委屈的她是不容易輕易掉淚的,在她的歷程中也從來沒有過歇斯底里的情況,無論是對下屬,對親友,對小孩,還是對愛人,她能做到寵辱不驚。
她自小就如此,在這近幾十年的時間,她要實現的所有計劃都在心裡計算過一遍,無論是利用還是被利用,她從沒失誤,這是她最為得意的手筆,也是她傲笑一切的根源。也正是她這種狀態與心計也使她能夠走出山裡,一路扶搖直上,成為里裡外外手握實權的幹將。或許她唯一沒預判到的是49歲將是她自由人生的結束。
回首她走過的路,她此刻心裡只恨一人,那就是汪文。不,應該叫方文,只要入了她們方家的門,活著是方家的人,死了是方家的鬼,從外人的角度看,他只能姓方,永遠也不能恢復成姓汪,方文認可不認可都不重要,因為已經成為了事實,永遠也抹不掉,也別想抹掉。想到這一刻,她狠狠地咬了一口下唇,只有這種痛感,才能感受到她還在這個世界存在,眼神中又多了一份決絕。
可從外人看來,她更應該反省自己的成長曆程,自己的個性,她窮盡了一切手段,只為了她自己,或者說為了老方家,為了在方家村的顏面尊嚴。可以她的個性,她不會,她不會犯錯,更不能犯錯。她不會承認自己的失敗,她只會怪沒有更好的路讓她選擇,而方文居然也拒絕伸出援手,她這一次真的是走投無路了,而這也怕是她的最後一次算計,可結局卻跟之前不太一樣,她失策了。
她知道,用不了多久,村裡就會炸鍋了,一切的流言蜚語,不堪入耳的言辭都會傳出來,可那是她已經聽不到了,也不重要了。她也知道不久警察就會到家裡,可那時她也不會低頭,也不會害怕了。
她站起來,用手抹了一下眼睛的淚,冷靜地梳理了自己的頭髮。然後在茶几上壓上她給兩個遠在外地求學的孩子的訣別信,從容地關上門,走上了28樓的天台。
她無法接受自己的失敗,更不可能接受別人對她的評價和審判,她堅信她自己做的一切選擇都是對的,對孩子,對家庭,甚至對她們老方家。她只恨汪文誤導了她,欺騙了她,拒絕了她,使她走上了不歸路。
她選擇一躍而下,帶著她的自信和經歷與這個世界告別,沒有不舍。
方家村在重山之中,用當地人的話說,那就是開門見山,翻山還是山。重山之間有一條河沿著方家村拐過,留下三道灣。河流在歷經多年後淤積下的三塊平整的土地成了方家村先祖開基僅有的水田,是村裡最好的地,若是平時沒有特大的雨水,這些地總能給村民們帶來好收成,要是遇到流年不利,村裡的人只能勒緊褲腰帶過日子。雖說後來也將河兩岸較緩的的坡地開墾了出來,可由於地勢較高,沒有灌溉水源,也就只能種些旱作,種些番薯、木薯、花生及黃豆之類的作物,產量不高,只能充當災荒年應急的權宜之計。
方家村的三道灣分處河東河西兩地,
在二灣緩水處有一道石橋,連接著河東河西。河上游是上灣,中游的第二道灣稱作二灣,下游的最後一道灣叫三灣。由於這條河一直可以通往外省出海,也成為了方家村溝通外界的最早的天然通道。
方姓是方家村的大姓。實際上方家村只有兩個姓,另一個姓是汪姓,是入贅而來的一家,汪文便是汪家的長子。
汪文的父親是汪俊山。汪俊山身材高大修長,雙眼有神,看一眼便知此人氣度不凡。汪俊山入贅在方家村也是迫不得已,不然以他滿腹經綸的才華,高傲的神氣以及教師的身份怎可能低人一等,要怪也只能怪他的多嘴和恃才傲物。在向所在單位提意見時,他當年只顧著為了孩子的成長和學校的發展,絲毫沒有考慮領導的感受,更沒想到話說出去后帶來的後果,洋洋洒洒的萬言獻策,暢汗淋漓,可最終卻成了他必須背上的沉重包袱,成了定他罪的證據。他只能選擇被迫調離老家,最終選擇在重山之中的方家村落腳,成了方家村小學的一名教師,這便是他最後的歸宿,也是最好的結局。
方姓是本村唯一的姓氏。一村人按輩分排序的話都屬於叔伯兄弟,相處算是和睦。即使村裡人因雞毛蒜皮的小事爭執,只要長輩出面,定能化干戈為玉帛,和好如初,幾十年來如此。憑著村裡人的紮實勤快,一村人就守著村中的水田過一輩子,仿若世外桃源一般。汪俊山的到來,讓村裡氛圍像原本純粹的菜肴中添加了一種新的佐料,更是增添了不少茶餘飯後的談資。大家猜測著他的來處,也琢磨著他現在的狀態,更是對這個年輕人的未來作出了各種猜測。汪俊山一時便成了村裡的焦點。
汪俊山知道,他之前的經歷是絕對不能提起的,萬一被大家知道了,那就是掉進了萬劫不復的深淵。昔日的鋒芒他遮掩了許多,可再怎麼遮掩,他的才華,他的氣質還在,只是被他暫時克制了,一旦有機會,便會噴薄而出。他深知人言可畏,更怕被戴上「帽子」,他不想再生事端了,只希望為他的才華找一處落腳的地方。
他的父母因他被扣帽子而受不了屈辱,雙雙離世,本來是汪家希望的他卻給他們帶去了絕望。他也因此選擇了這個遠離他老家的地方,走的毅然決然,毫無念想。就這樣他來到了方家村,一個他人生重新起點的地方,也將是他人生的最後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