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第 41 章 昏迷
生死境中春光盎然,神墓里皚皚的白骨上生出簇簇的紅花,蝴蝶在其間翩翩飛舞,灑下一片斑斕的流光。高大的石碑遮蔽了日光,石頭躲在影子裡面,安安靜靜地沉睡。
太陽升至中空,晶瑩的露珠順著葉脈滑落,啪嗒一聲落在石頭上面,又在陽光下很快乾涸,石頭一動不動,彷彿亘古以來,它就睡在這裡。
成群的白鳥飛過寂寞流淌的天河,落在高高的屋脊上面,鳳玄微望著門口的那堆白花怔怔出神。
白衣仙君小心收起散落在紫微宮中的銅鏡碎片,等了好一會兒,他小聲向鳳玄微問道:「尊上,您還好吧。」
識海里的聲音雖都已退去,但鳳玄微清楚他的心魔不會消失,只是蟄伏在他的識海深處,等待著某一刻突然出現,他只怕自己會在這場天地浩劫來臨前就徹底失去理智。
鳳玄微收回目光,對白衣仙君道:「我要閉關一段時間了。」
「是。」仙君應道,他莫名有些心虛,隱約感覺到剛才尊上的異常可能是與自己有關。
尊上那小徒弟雖然胡鬧了點,但他畢竟只是個修士,其實也鬧不出太大的事來,這麼多年來,尊上應當就收了這麼兩個徒弟,如今他每日都在操心大徒弟的修鍊,對小徒弟稍微縱容一些,也不算什麼。
這麼想著,白衣仙君好像也能稍微理解鳳玄微了,他道:「我會……」
仙君想說,等他到了下界去,會對那些蒼雪宮的宮主多多擔待的,鳳玄微卻彷彿已經知道他要說什麼,他打斷他的話,道:「不必再說了。」
仙君現在又不能理解了,既然尊上放不下他的那個小徒弟,為何又不願看到他?
哎,這帝君的心思哪裡是他能揣測到的,白衣的仙君拱手說了告退,便離開了紫微宮,偌大的宮殿里只剩下鳳玄微一個人。
大多時候紫微宮裡都是只有鳳玄微一個人的,今日不知怎的,他突然覺得殿中好像格外冷清了許多。
鳳玄微轉過身,目光在宮殿里種種擺設上掠過,明明殿中的一切同過去都並無不同,可他還是覺得好像少了什麼。
他無暇再想下去,鳳玄微將接下來下界的各種事宜都安排妥當,隨後封上紫微宮的宮門,開始漫長的閉關。
鳳玄微盤膝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神情肅穆,雙目緊閉,他打算借這次閉關嘗試將心魔完全壓制下去。他能算人卻不能算己,不過許多事倒也能憑藉種種蛛絲馬跡慢慢推斷出來,他的神力比起當年衰退許多,最多只能壓制心魔半年左右,但對這片天地來說,應該足夠了。半年後,他的心魔會以更為猛烈之勢席捲而來,到那時候,他便只能記著阿慈了。
鳳玄微睜開眼,他的四周一片荒蕪,無花無草,無山無水。這是天地初開之時,世間萬物還未形成,只有一團混沌在四處飄遊。
後來……
後來,天神出,萬物生,混沌死,人間興旺。
千萬年後,自上古時代就存在的魔氣匯聚成一隻巨大的異獸,眾人稱那異獸為天魔。天魔降臨人間,它帶來了無盡的災難,天火傾瀉,海嘯山崩,天地間橫屍遍野,血流如河,哀嚎不絕。
蒼梧山上,鳳玄微浮於半空,長風凜冽吹動他青色的衣袍,他手中長劍落下,無邊魔氣四散而開,天魔哀嚎一聲,遁入下方的塔林之中,遠處火光衝天,熾熱的岩漿從山頂奔涌而下,即將淹沒山下的城池,鳳玄微將半身神力注入配劍,將之懸於塔林之上,鎮壓天魔。隨即旋身前往山下,設下結界阻擋岩漿。他手下的結界剛成,就聽身後傳來轟隆一聲巨響,鳳玄微回頭看去,數十里的塔林炸開,飛沙走石,煙塵四起,正欲逃竄的天魔卻被絞碎在縱橫交錯如羅網的劍光之中,從此人間恢復太平。
也是從那以後,再沒人見過鳳玄微用劍。
滄海桑田,不過轉眼。
往事已矣,鳳玄微順著記憶的藤蔓來到心魔誕生的伊始,他於此處開始封印他的心魔。他此番神魂親自入到識海里,才發覺自己竟是生了如此多的心魔出來,密密麻麻似茂盛春草,連綿了數十里,難怪那聲音能夠日日夜夜都不停歇。
恍惚間,鳳玄微看到阿慈向他飛奔而來,他停在鳳玄微的身邊,拉著他的手,叫他師父,求他放過他們。
心魔們似也看到了他,全部在那裡叫著阿慈,他們的聲音充斥在鳳玄微的識海之中。
見鳳玄微不理自己,阿慈就一瘸一拐地在原地轉圈,一會兒淚眼汪汪地看著他,跟他說,師父,我腿疼。一會兒又跑過來扯著他的袖子對他撒嬌,師父,我想吃糖了,我們出去買糖好不好。
鳳玄微仍是沒有管他,只專心封□□魔,他將一個又一個的自己封入不見天日的角落裡。
阿慈像只小貓一樣在他身邊鬧了一會兒,最後大概是覺得沒趣了,來到他的面前,揚起下巴,問他,我要和江硯合籍了,師父你會為我感到開心嗎?
鳳玄微垂下眸子,會的,阿慈。
只要阿慈開心就足夠了。
於是阿慈來到他身邊,摟在他的脖子上,親昵地親吻他的嘴唇,他們彷彿是這世間最恩愛的一對愛侶。
鳳玄微任由阿慈對他任何他想做的事,但手下的動作沒有絲毫的停頓,他心中清楚地知道眼前的阿慈都是他幻想出來的,阿慈與世間的任何一個人都可能結成一對愛侶,卻不會是他了。
日月綿長,山河錦繡。
多日後,鳳玄微睜開眼,紫微宮清冷寂靜,一如往昔。
「阿慈……」他低低喚了一聲,識海里再沒有聲音響起。
他抬起頭,宮門下堆的那些白花都已被風吹散,鳳玄微踏出紫微宮,望向映著殘陽波光閃爍的天河。
阿慈這個時候在做什麼呢?
眾多仙君來到紫微宮中恭賀帝君出關,然後開始向他稟告有關下界的事宜,雖然他們極力避免了下界的百姓遭難,但待到天魔再現之日,他們也無力阻止。
待仙君們都退下后,紫微宮中只剩下鳳玄微與寧渡二人,他看向寧渡,問他:「你想說什麼?」
寧渡動了動唇,猶豫良久,還是不確定自己該不該說。
他不知道這一步是不是也在帝君的籌算之中。
鳳玄微道:「有話直說吧。」
「是關於赫連錚的。」寧渡說。
「他出了何事?」鳳玄微一邊問,一邊掐算,赫連錚此時應該是無事的。
「其實是赫連錚的師弟,」寧渡輕輕嘆了一口氣,「他受了傷,昏迷不醒,有人說要去生死境的神墓下面取桃仙花才能救回他,所以赫連錚想要進生死境。」
生死境那是何等險惡的地方,即便是瀛洲上的仙君們進到那裡都沒辦法全身而退,眼下正是濟世安人的關鍵時候,赫連錚要是出了意外,後續的許多事都沒辦法跟上。
不知是不是此次閉關耗費了他太多的心神,鳳玄微感覺自己的思緒都變得遲鈍起來,心臟疼得麻木了,那裡就空了下來。他給阿慈準備了那麼多的丹藥法寶,就算對上瀛洲的仙君他也能全身而退,他怎麼還會讓自己受傷呢?
他此次閉關好不容易壓制下去的心魔,此時又探出頭來,蠢蠢欲動著,千萬張唇齒要喊出阿慈的名字,千萬雙眼睛在等著重新見到阿慈。
見他遲遲沒有回應,寧渡叫了一聲:「尊上?」
鳳玄微放下手,他向來是算不出有關阿慈的事的,他抬起頭,向寧渡問道:「他如何受的傷?到現在有多久了?」
尊上的聲音聽起來好像有點奇怪,寧渡反應了一下,才意識到鳳玄微問的是赫連錚的那個小師弟。
他認為「謝慈」這次受傷完全是他自找的,在簪月湖下面他明明可以提前出去的,但他非要去拿藏在珊瑚林里的寶貝,結果被一條長著三條魚尾的異獸迎面噴了一口黑霧。
寧渡繼續道:「……從簪月湖出來后他一直昏迷,到現在也有小半個月了,很奇怪,我們找了很多人都看不出他的病因,我覺得即使從生死境里取回桃仙花也不一定能治好他。」
「下界的那些神醫都給他看過了?」鳳玄微輕聲問。
寧渡答道:「能找的大夫赫連錚都為他找過了,在下界的幾位仙君也為他看了。」
鳳玄微點了點頭,然後說:「那我下去看看吧。」
他總要知道阿慈到底是怎麼了。
但願只是虛驚一場。
寧渡吃了一驚,問:「尊上您要到下界去?」
鳳玄微嗯了一聲,他作為瀛洲帝君,以真身下界,必然會幹擾人界的運道,不過眼下這世道混亂至此,干不干擾也沒多大分別。
「需要我陪您一起嗎?」寧渡問。
「不必。」他道。
他的心魔暫時已被壓制住,這次他去見阿慈全是出於他的私心,阿慈的病也算是成全了他的這點私心。
他不想這樣,他寧願阿慈永遠平安康健。
鳳玄微給自己戴上一張銀白的面具,來到蒼雪宮外,請求見蒼雪宮的宮主一面,他聲稱自己會有辦法治好他。
眼下已是秋天,漫天黃葉飄零,薄暮冥冥,蒼雪宮垂脊上的小獸排成一排,俯視地面上被拉長的影子。
想到自己馬上就要見到阿慈,鳳玄微的心居然難得的忐忑起來,古人詩里說「近鄉情更怯」,想來便是如此了。
他被蒼雪宮的弟子帶入殿中,江硯從石階上走下來到他的身邊,將他上下打量了一通,問道:「你真有辦法治好他?」
鳳玄微沒有說話,他還沒有見到阿慈,不知道阿慈眼下的情況,就算阿慈真的要生死境里的桃仙花才能醒來,他也會為他取來。
江硯皺起眉頭,他下意識地不喜眼前這人,正欲找個借口隨便將他打發了,赫連錚從外面匆匆跑來。
他聽說新來了個雲遊大夫,稱自己有辦法治好阿慈,直接對江硯道:「你別問其他了,先讓他給阿慈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