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輝光幻影
血肉充盈,布滿張力。這是活著的感覺。
傷口自發地癒合,錯位的筋骨簌簌地交接複合。疲憊的身軀再次從血脈中榨出膽魄與生機,升上胸膛,回貫四肢。
從死亡中掙出的布拉德大口呼吸著地牢里冰冷乾澀的空氣,甚至耳邊無時不刻的呢喃低語都覺得迷人動聽。死神的邀約未能如願,魯特琴的絲弦還需彈撥。
腦內的低語在死生之時顯得膽怯而畏縮,布拉德對他們抱以莫大的不屑,但就在這時,他聽到了一聲溫和的嗓音。
「來——」
這時一道禮貌輕柔的目光,不同於黑暗中陰暗的窺伺。布拉德甚至覺得很像內維爾,儒雅而謙遜,但那個虛偽的學者已經放棄他了,將他永遠遺棄在陰暗的地牢中,期待他化成一具白骨。
「來——」
這個聲音不一樣,他柔和而溫情,態度禮貌而謙遜,布拉德喜歡他。眼前留著八字鬍的男人全身浮現著淡淡的微光,如朝陽般溫和。他緩步走在黑暗中,像無數顆星星,像明焰晃晃的燭台。
他是個幻影,布拉德知道。但他的聲音比嘈雜狂亂的低語好聽,不是么?
幻影帶領布拉德穿過重重幽深讓人發瘋的廊道,走過陰影中斑駁閃耀的金光,布拉德知道那是在廢墟中的珠寶。
「不要多拿那些受詛咒的財物,他們接受了亡魂的耳語。」布拉德看看那縫隙間的金光,又隔著口袋碰碰先前拾到的戰利品:那杏黃的水晶——就像逝去的希望。
幻影接著向前,布拉德亦步亦趨,他們走過悠長深邃的畫廊,走過空曠蒙塵的廳堂,穿過磚石壘築的長桌,和那坍圮的牆垣。
空氣中傳來甜膩濕潤的芬芳,磚石壘砌的長廊有了血肉般的觸感,布拉德感覺自己走進了一個巨獸的軀體中,當中充滿了不明意義的各種器官,還有濕滑搏動的消化管道。但他不在乎,眼前的幻影讓他如此的心安,以至於周身恐怖的場景不過爾爾。
「你看到了什麼?」
布拉德聽到八字鬍的儒雅男人第一次向他提問。
「一些混亂又古怪的布景,我可能被那具姓雅寧斯的古老亡靈弄瘋了,剛剛還是冰冷可惡的骨頭架子,現在又是蠕動可怖的詭異血肉。」他如是說。
「但,這很真實啊,就和我一樣真實啊。」布拉德咧嘴笑著。
「不不,我未必是真實,」幻影自顧自從天花板上摘下一顆滴溜溜轉的大眼珠子,隨意地放到手上把玩,「而這些也並非虛妄。」
布拉德笑了,在恐怖的甬道中竟然顯得有幾分靦腆:「先生,我連死亡都直面過,還能畏懼什麼呢」
眼前的幻影沉默了,過了好久他才開口。
「我叫戈特洛布·雅寧斯。」
布拉德感覺自己擺脫死亡又陷入了巨大的謎團。
「我不在乎。」他如是說。
「我是就是瑞弗克的主人,三百年前的伯爵。」
「我還是不在乎。」布拉德搖搖頭,「我只覺得你的光芒親切,而非在意你身份。」
「可愛可憐的孩子。」幻影用一種憐愛的目光包裹布拉德的身軀,他由光影構成的手指撫摸布滿傷口的臉龐,為他的臉塗上道道金光。
「你真特殊,孩子,解開了「何物不得見?」的謎題」,掌握了我未曾了解的密傳,你的真名上有王冠閃耀,你的身後有深紅瀰漫。」
「什麼是真名,先生?」
「一個人命運的軌跡,多元世界中獨屬於個人的道標,你行過的路,做過的事組合成無可撼動的真名,明焰煌煌的向眾生宣告自身動人的過往。」自稱戈洛布特的溫和男人解釋道,
「我不知道你是阿方索裔又或是隱於歷史中的大地之子(塔蘭鐸皇血脈),但你的姿態不像一位君主,一位被深紅之母注視,縱情聲色的瘋王」
「啊……我在一種名為巡禮者的夢境中經歷了千年前的一段歷史,僥倖被擁為一位新王,古基斯蘭德的王。」布拉德露出回憶的神色,
「那是一段短暫的時光,充滿責任,苦痛,犧牲,與悲壯的歲月,但先生,我不知道為什麼你說得我被深紅之母注視著,也有別的人也這麼和我說過。
「巡禮者之夢?確實是很罕見的東西。」自稱戈洛布特的幻影捋著自己光亮的八字鬍,
「至於為什麼我說你身上深紅之母的注視,那是因為我自己也有。」幻影露出無奈的神色,「三百年前牆垣之戰,我嘗試利用半神第二乾渴者的力量殘餘晉陞,跨越道路的晉陞讓我直面了【杯】之主宰——深紅之母。這位代表慾望終極的母神賜福於我,也讓我陷入了多個世紀的沉眠。」
「如你所見,我現在只是無盡門扉鎖孔里透出的一絲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