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回、滎王寅初鏖戰,聆人平旦現行
一個渾身塵土的胡人拖著一條腿,被兩名虎賁軍推搡出了小巷,而在他們前面,大踏步走著一名穿著黑光龜背龍鱗甲的旅帥。
順德八年臘月三日丑正
玉明城,玉明縣,西市
天黑著,農家已經起身開始喂牛。小販們已經陸陸續續的收攤回家了,只留下幾個全天擺攤的商販還在。
街上變得空蕩蕩的,人影稀少。
徐勇信坐在牆腳,懷裡抱著陌刀,他從荷包里摸出一顆口檀,塞進嘴裡。
那個賣水盆羊肉的小販走過來,對周玉煦言道:「客,攤子要收了。我家裡還有小兒要照料,需早些回去,今日還要陪內人去本家呢。」
周玉煦挑挑眉,笑道:「理解理解。」他看看一旁吃飽了的龍武軍,問道:「多少錢?」
小販笑嘻嘻的,道:「客們共吃了兩腔羊,不算胡餅數十隻,給兩金就勾了。」
周玉煦從袖子里摸出兩顆金豆子,遞給那小販,道:「你攤上胡餅、羊肉不夠,找附近攤子借的吧?我給你三兩金,多出的,給你家內人買些東西,回本家用。」
那小販接過金子,臉上樂開了花,連忙稱謝。周玉煦招呼一聲,對面前席地而坐的龍武軍道:「兄弟們!吃飽了,咱們接著查案!」
徐勇信率先站起來,撣撣甲上的霜,他已有些喪氣,問道:「三皇子,我等該去何處?」
周玉煦撓撓眉毛,道:「城北。不挖出聆賊,我勢不回宮。」
一旁的周玉明高高舉起水囊,把最後一滴水涳進嘴裡,他把水囊扔給身後的士兵,吼道:「出發!」
龍武軍從地上站起來,一時間,只聽見了甲片的摩擦聲,這些龍武軍們把刀劍別在腰間,拿起了手邊的長槍和步槊。微風吹著他們盔上的雉尾,手中兵器的槍纓和紅綢。
周玉煦看向徐勇信,道:「兵分三路,你我三人各帶一路軍,挨戶搜查。遇可疑人等,立捕!」
周玉明與徐勇信吼聲「喏」,各領兩路兵去了。周玉煦看著他們的背影,不由得握緊了腰間的刀柄。
他站在原地,看看地上的黃土,喃喃道:「天佑我大曌,聆人必伏誅。」………
徐勇信提著陌刀,帶一隊龍武軍和周玉明分開,自領著龍武軍朝城北的「留客香」走去。
這「留客香」是玉明城花街柳巷裡最大的青樓,整整佔了半條街。而樓中花魁十九名,皆是風華絕代萬人驚艷,尋常人想見一面,那是異想天開。便是王孫貴胄文人墨客,若不花上三五千兩銀子,連排隊也排不上。
「留客香」地處城郭西北角的騮坊外,騮坊離皇城、東西二市以及雕花樓、曉明院等繁華之所很遠;但這裡毗鄰荷花池與芙蓉園,游宴賞景十分便當。玉明城內的達官貴人雖多不居此,但基本都在這裡有套別院偏宅。
三路賊人如果選擇在騮坊落腳,確實是個好選擇。這一帶宅邸住的人不多,不少宅邸都是空的,而且來往人也很少,最適合他們藏身其中。
徐勇信對騮坊還是比較熟悉的,他覺著至少會有一路賊人蟄伏於此。於是,他自領著龍武軍大踏步走到「留客香」樓下。
「留客香」是有名的青樓,徐勇信目不斜視,輕車熟路地直往前去。兩側樓上響來幾聲稀稀落落的吆喝,就再沒動靜了。
姑娘們都有些眼力見,這些人身穿厚甲,步履穩健,表情嚴肅,一看就是正規軍隊的。她們也很知趣,不再打擾他們。
徐勇信領著龍武軍七拐八拐,進了一條小巷。又行了約有數十步,卻見到了一座氣派的宅子。
這處宅子是當朝正三品、大理寺卿,劉蕭柏的宅邸。見到這處宅子就證明他們已經到了騮坊的邊緣,再往裡走,就是各級官員、富商的別院。
徐勇信看看面前白色的牆壁,對身後的龍武軍吩咐道:「從這裡開始搜,發現可疑人等,一律拿了!」
那身後的一名士兵行個插手禮,低眉道:「將軍,這裡可都是大官住的地方。按理只有皇上的龍驤軍可以搜查……」
徐勇信一擺手,厲聲喝道:「我不管那個,他們要是敢打你們,給老子打回去。敢阻攔的,一律抓了!皇上聖旨,讓我帶你們捉三路賊人,那我就要辦好咯!他們要是想告御狀,那就讓他們給皇上上摺子!」
他轉過身,像鷹一樣的眼睛看著眾人,吼道:「都聽懂了沒有!」眾人低下頭,吼聲「喏」,快步去了。
徐勇信提著陌刀,領著兩名龍武軍,抬腿踢開一家宅邸的大門……
…………
丑正
玉明縣,凈康坊,大理寺
殿內還是往日壓抑的氣氛,書吏們忙活著手中的活,不敢有絲毫懈怠。殿內陷入忙碌已有了半日,除了幾個待傳令的信使,再無閑人。
周玉立斜靠在椅子上,用一根木條把燈芯剔的亮了些。他斜著眼,目光鋒銳,如飛箭射來。
其他人都低下頭去裝作忙手頭的活,誰也不敢發出聲音。
「報——」
一名白馬衝進大理寺,喊道:「崔旅帥擒賊歸!」
周玉立劍眉一挑,急忙站起身來。
(白馬是曌國的獨有官職,原是戰場上傳信、偵查的斥候,退伍后改為城、縣中給官府傳令的傳令兵。因官服、絹布甲皆為白色,其人又善跑,故稱「白馬」。)
他快步走出殿外,急聲問道:「拿得是哪國賊人?崔旅帥現到何處?」那白馬拱手道:「崔旅帥言,賊人為菁。現應已到綉真坊了。」
周玉立大喜過望,他沒想到這麼快就能拿得菁賊。他心中篤定,只要拿住一個,他就可以順藤摸瓜,把菁賊都揪出來。
他背過身,摩挲著腰間的玉佩,又開口問道:「拿了幾人?」那白馬回道:「一人。崔旅帥原遇二賊,一賊已伏誅,現此賊斷一臂一足。」
周玉立點點頭,擺手示意那白馬下去,那名白馬唱聲喏,快步走了。周玉立回身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給自己到了杯茶。
他端起茶碗,吹吹茶碗里冒出的熱氣,慢慢抿了一口。
他心中帶有些許不安,兩名菁賊,這分明就是落了單的奸賊。他忐忑了,萬一這菁賊不知道其他賊人在何處,豈不是白拿了?倒不如崔鼎在當時一刀砍了乾淨。
周玉立坐不住了,他從椅子上站起來,看看周圍忙碌的書吏,從荷包里摸出一顆五香丸放進嘴裡。他焦急的來回踱步,手不由自主的摩挲著刀柄,口中的五香丸也變得索然無味。
「二皇子!」
隨著一聲喊,一名虯髯的大漢奔入大理寺,嚷道:「我把菁賊捆回來一個!」
周玉立舒開皺起的眉頭,快步走出殿外,攙住崔鼎,笑道:「崔旅帥辛苦!」他轉頭喊道:「快來人,幫旅帥卸甲!」
崔鼎對周玉立行個禮,道:「原本是兩賊的,被我殺了一個。屍首已叫虎賁軍收了,一會兒也到。」周玉立點點頭,急忙道:「旅帥且暫歇,我去審菁賊。」
他三步並兩步,對要把菁人帶走的軍士道:「不用帶到大牢,就在這兒審了。」他握著刀柄,蹲下看看,對眼前這個斷了一臂一腿的菁人沒有絲毫憐憫之心。
他冷冷的問道:「你的同夥呢?」那個菁人大睜著眼睛,唾沫橫飛的朝他吼道:「殺曌人!揚軍威!」
周玉立抬手摸摸飛到他臉上的唾沫星子,冷笑一聲,道:「行,有種。」
他站起身,抬起腿,一腳踹在那菁人的臉上,那傢伙稜角分明的臉上頓時出了一個紅印。血,慢慢的從他的鼻子里流了出來。
周玉立緩緩地蹲下,望著菁人半散的發簪,道:「我再問一遍。你,的同夥呢?」歐陽夏丹揚起脖子,喝道:「被你等生擒,是我之劫。要殺要剮,儘管來吧。」
周玉立笑一聲,問道:「你不怕死?」歐陽夏丹一仰脖子,高叫道:「有死而已,何足懼也!大丈夫當如是也!」
他高揚著脖子,等待著刀鋒劃過他的脖子。周玉立吐出嘴裡的五香丸,笑道:「出身寒微,不是恥辱。能屈能伸,方為丈夫!」
歐陽夏丹橫著脖子,叫道:「誓不當不當曌狗之奴!」周玉立大怒,罵道:「該死的畜牲,你要痛快死,我倒偏不給你!」
他轉過頭,對一旁傻站著的小吏喝道:「鐧!」那小吏慌忙從殿里取出他的四棱鐧,遞在手裡。
周玉立咬緊了牙,笑道:「記住你爺爺我,老子是曌國二皇子、滎王周玉立。」言罷,他站起身,輪動鐵鐧,狠狠的打在歐陽夏丹的身上。
歐陽夏丹一聲哀嚎,撲倒在地上。周玉立知道,這一鐧下去,那菁人最少也斷了一根肋骨。
他把鐧橫在肩膀上,踢了歐陽夏丹一腳,罵道:「狗奴,現今嘴還硬么?」歐陽夏丹咬牙不讓自己喊出聲來,但根本沒用,骨頭斷裂所帶來的劇痛,沒有幾個人能抵禦住。
周玉立看著這個剛強的菁人,心頭火更盛了,他照著歐陽夏丹另一條好胳膊又是一鐧,歐陽夏丹這次沒有再喊——他已疼昏了過去。
周玉立歪歪頭,對一旁的兩個小吏道:「拖出去,找木架子,把他吊在大理寺門口,以威賊人。」
兩個小吏唱聲喏,拖著歐陽夏丹去了,周玉立冷眼看看被拖著的歐陽夏丹,轉身走進殿內。
他端起茶碗,把冷茶一飲而盡。他把茶碗重重的扣在桌子上,周玉立如今煩躁異常。很明顯,那個菁賊就是落單的孤狼,不知道狼群的動向。
周玉立把鐵鐧別在腰間的腰帶上,再次把目光投在桌上的《玉明百萬覽》上。這時,一個老吏疾步走過來,道:「二皇子,剛才查明,城西的一個驛站,也是菁賊產業。」
周玉立大吃一驚,喝道:「何不早報!」他心頭火起,曌國的驛站竟成了他菁國的產業。他快步走到桌前,看看圖紙,叫道:「快去叫崔旅帥!」
話音未落,便聽一聲大喊,「末將在!」
崔鼎一直也沒有休息,他站在殿外,等待著新的命令。卻才聽見周玉立叫,便慌忙跑上殿,大喊一聲。
周玉立看著圖紙,道:「崔旅帥,本王今命你領虎賁軍,去城西的驛站,見賊立拿!」崔鼎吼聲喏,轉身就要走,周玉立一把扯住,叮囑道:「有兩個活口就行,其餘的,一律砍了!」
崔鼎點點頭,急忙領兵去了。
周玉立焦急地來回踱步,突然瞥見圖紙上的一個點。他愣了一下,一拍大腿,剛才怎麼沒想到!
城北的萬福貨棧,荒廢了很長時間,因為是當朝正三品王立的家產,官府一直未能查抄。
那裡空間夠大,足夠藏匿三十餘人。而且裡面現在還裝著許多糧食、油麵,如果菁國暗樁想要在城中藏些盔甲、兵器,那裡也是一個比較不錯的地點。
他皺起眉,目光死死地盯住那一點。貨棧的前後人流極少,而且言傳,前幾日還有菁人要買這貨棧。
周玉立鋒銳的目光死死地盯住圖紙,他猛然轉過身,對殿外喊道:「白馬何在!」那門外一名白馬慌忙衝進來,對周玉立行個插手禮。
周玉立看看這名白馬,急聲道:「你去尋崔旅帥或三皇子等人,讓他們立刻領兵到城北青浦坊的萬福貨棧。」他的目光驟然變得陰沉。
「那裡可能是菁賊的地盤。」
接著,他轉頭對一旁站著的吏使喊道:「給我穿甲!」兩個吏使急忙為他戴上護臂、護脛,又套上一件鎖子軟甲。
周玉立心中明白,他此去,凶多吉少。他要對抗的,可能是身穿鐵甲、身經百戰的菁軍。
他持了鐧,挎了刀,大步走出大理寺……
丑正?荒雞
玉明城北,青浦坊,萬福貨棧
萬福貨棧是一所壓檐木製建築,長五十步,寬四十五步,三個入口,四面通風窗九扇,如果有人想要從這裡逃跑,可以說是輕而易舉。
門口守著一個大鼻子胡人,此人正是付清理的十一個伴當之一。他背靠著木門,手緊緊攥著腰間別著的彎刀。
而屋內足足立著三十號大漢,付清理靠在木柱上,抱著一把烏鐵鉤。他的對面,立著一名長髯大漢,大漢死死盯著他,問道:「你不是帶了十一個人來嗎?現在算上門外頭的那個,才九個。」
付清理扣扣指甲縫中的泥,漫不經心的道:「失散了,現在也許被曌人捉了,不過你放心,他們不知道我們的行蹤。」
長髯大漢皺緊了眉頭,厲聲喝道:「付清理!」付清理也大聲喊道:「張胡!現在要緊的是找到聆人!其他的都可舍!」
張胡明白了,眼前這個人已經瘋了。他不顧兄弟性命,只是要捉住那個聆人。
付清理眯眯眼,嘆了口氣,道:「別怪兄弟心狠,這個聆人知道的東西太多了,事關曌國大事,我菁人奪了,或能逆轉戰局。」他頓了頓,道:「為此,我將不惜一切代價。」
張胡乜斜一眼,緩緩道:「甲在裡面,都去穿了吧。」付清理拱拱手,帶著人快步走進幾排貨架中。
張胡看看身後的站著的十九名壯漢,不由得大怒,罵道:「你們還在這裡愣著干甚?不去穿甲還留在這裡妨人!」那眾人慌忙跑進貨架中,各自取甲穿戴起來。
付清理率先穿好了一身直身鐵甲,兩個大漢幫他戴上護臂、護脛,劉蕭幫他披上披膊、紮上皮帶。付清理抱著鐵盔,持著鐵鉤走出門外,拍拍許和的肩膀,道:「去裡面換甲。」
他自己探出頭看看周圍,慢慢把門關上。張胡戴上護臂、吊腿,穿上一身細扎步人鐵甲,扎一條羊皮腰帶,不披披膊,把環首刀別在腰間,拿了一把骨朵。
付清理看看幾個還在為對方穿甲的大漢,對張胡道:「一會兒出去,你去城西,我去城南,在各坊市中穿插找尋。」
他從腰間摸出一隻哨箭,遞給張胡,道:「無論你我誰先找到聆人,都用火點燃此箭,朝天放了便走。」張胡看了他一眼,拿過箭,別在腰間,轉身便要走。
付清理急忙扯住他,囑咐道:「拿住聆人後立即出城,不得有片刻停留。」張胡斜眼看看他,點了點頭。
付清理鬆開手,轉頭看看穿好甲的眾人,他戴上鐵盔,手持彎刀、鐵鉤,大步走出門外,喝道:「原先跟著誰的還跟誰,分成兩路走,遇聆人立抓!」
言罷,他帶著那九個人要往西北方向走,卻聽一聲爆喝。
「誰也走不了!」
寅初?雞鳴
玉明城北,青浦坊,萬福貨棧前
眾人尋聲望去,卻見一名青年,手持一把烏鐵鐧,大步走來。
張胡側頭看看付清理,對方道:「依計行事,你帶人去吧,這裡我頂著。」張胡點點頭,領著人快步跑去。
周玉立攥緊了掌中的鐵鐧,厲聲罵道:「狗奴!你可撞在我手裡了!」付清理偏偏頭,喊道:「來者何人!」
周玉立把鐧搭在肩上,厲聲道:「我乃是曌國二皇子,滎王,周玉立!」
周玉立沒想到會有這麼多人,十步之內,竟然站了三十一人。他看見菁人穿著鐵甲時,心中便涼了半截,自己的這身鎖子軟甲在他們面前討不到好處,他瞄瞄一個人手中的骨朵,咬緊了牙。
現在的形勢,他只能使鐧,就是再好的刀也砍不透那身鐵甲。鎧甲只要穿著在身,除非是絕對的天才格鬥家,刀劍都很難對盔甲產生很大的傷害。
付清理一笑,然後轉頭看看身邊的九個壯漢,笑道:「好大的膽量!一人對十人!你有氣魄!」
周玉立眯起眼,他不想再拖延時間了,他大步朝菁賊走過去,從嗓子眼裡擠出一聲爆喝。
「一個也別想走!」
對面的兩個菁賊也大步走了過來,他們一聲爆喝,輪刀砍來。周玉立身形一閃,躲過一刀,矮下身形,用鐧把磕在那人腹部,然後旋即用鐧頭一刺,正懟在另一個人胸口。
兩人後退幾步,周玉立又使一個「雲劍」的招式,和眾人拉開距離。那兩個菁人相視一眼,一個往左,一個往右,雙刀齊砍。
周玉立捨出命去,一個滾翻躲過右面的刀鋒,旋即一鐧打在左側的刀口上,他只見一道火花,然後他立刻翻轉手腕,緊接著一個反方向揮鐧,這一鐧重重的砸在了那人腰眼上,雖然那人穿著厚甲,但還是感到疼痛難忍。
周玉立逮住這個空檔,一鐧打在那人鐵盔上,那人撲地倒地,掙挫不起。周玉立忽然覺著腦後風響,他急忙就地一滾,閃到牆角。
一把彎刀砍在地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劈痕。周玉立心中一驚,剛才如果自己再慢上半步,現在肯定就是一具死屍了。
付清理不想再浪費時間了,他帶著剩下的七個人一齊衝過來。
周玉立心中一橫,輪鐧衝上去,左劈右打,幾乎每個菁賊都挨了他一鐧,但代價是那套軟甲被長柄斧砍斷,自己的肋下被斧刃劃開一道口子。
他靠在牆角,伸手摸摸傷口,幸好是划傷,傷口不深,但接下來可就沒那麼容易了。周玉立抬頭看向周圍虎視眈眈的菁賊,朝地上啐口唾沫,輪鐧沖了上去。
周玉立上前用鐧一個側撩,撥開對方的彎刀,然後用鐧身蹦在那人臉上,那傢伙哀嚎一聲,倒在地上。那人身後閃過兩個大漢,一個使長柄斧,一個使棗陽槊,直逼周玉立而來。
周玉立閃身躲過刺來的棗陽槊,用鐧擱過斧頭,閃身躲到牆邊。
用鐧要求猛、快,因此有「雨打白沙地,鐧打亂劈柴「之說。而周玉立手法上快,能勉強和菁人多戰幾合,但也僅僅是幾合。
付清理在一旁冷冷的看著,忽然開口道:「你們都歇著,我來砍了這個曌國二皇子!」
周玉立大喜,他又可以為崔鼎等人爭取一會兒時間了。他看著付清理的直身鐵甲,把鐵鐧扔在一邊,拔出那把睚呲刀來。在勁敵面前,不可能有重裝的餘裕,還不如直接進入白刃戰。
周玉立雙手握刀,大吼一聲,輪刀就朝付清理的鐵甲縫隙中砍。
付清理用的是菁軍中的刀法,直來直去,樸實剛猛。按說在這樣的情況下,周玉立應該猱身搶攻,可是他卻不急不忙地游鬥起來。這個策略固然暫時不會為敵所傷,但也休想傷到對方。
兩人交手了數個回合,付清理忽然意識到,對方並不是怕死,而是在拖延時間!他虎吼一聲,撇了刀,撒開鐵鉤,上來鉤腳。
周玉立著了他一鉤,雖然他戴著護脛,但也被鉤倒,他剛倒下,便見一道寒光閃過,周玉立慌忙使刀劈開,他打個滾,靠著牆站起來。
付清理大吼一聲,道:「快把他殺了,這小子是在拖延時間,他他媽的肯定叫援軍了!」眾人聽聞這聲,急忙各持兵器上前來砍。
周玉立意識到自己不能再留手了,這仗,不是他死就是己亡!
他挺刀衝上去,朝著菁人胡砍,菁賊穿著鐵甲,不懼刀砍,但周玉立刀勢剛猛,暫時不能殺死他,只能將他圍在垓心。
周玉立用刀支著身體,在剛才,他的胳膊又挨了一刀,他咬咬牙,罵道:「王八蛋,老子沒馬凳子高的時候就跟皇上打仗,就憑你們?想殺我?早點!」
那眾人還以為他在說大話,不料周玉立刀光一閃,沖在最前頭的人便倒在地上,身首異處,衝天的血噴涌而出。後面的人嚇得頓了一下腳,左右看看同伴,眼神一點,齊衝過去。又是一道刀光閃過,登時又是一個壯漢撲倒。
後面的菁人還未做出什麼反應,周玉立已經反衝入他們的隊伍中去。他一言不發,刀光連閃。
菁賊雖然身穿鐵甲,但周玉立是上過戰場的人,他的拼殺技巧很靈活,每一刀都是順著盔甲縫隙,脖子,大腿的位置進行刺殺和切割。
付清理禁不住打了個寒戰,直覺告訴他什麼事不太對勁,他下意識地往後退去,喝令菁人繼續向前。
他竟然有些害怕了,這個人本應是養尊處優的曌國皇子,為何現在的氣勢竟讓久經沙場的他心存忌憚。
等付清理再次抬頭的時候,他看見,周圍的菁人竟然只剩下四人了,算上他自己一共五人。
周玉立的攻勢還在繼續,儘管他已經又受了五處刀傷,但他的攻勢卻沒有絲毫減弱。這些菁人從來沒跟這麼瘋狂的敵人對戰過,雖然他們也上過戰場,可戰場上似乎沒有這樣的瘋子。
周玉立終於停下來了,他此刻手軟筋麻,右手抖得厲害,幾乎握不住刀了,身上的疼痛此刻絲毫也加劇了。他咬咬牙,撕開衣角,用布條把刀柄纏在手上。
他揚起脖子,唱起了曌軍的軍歌,「昭昭日月曌威盪……」
他用刀支起身子,跌跌撞撞的朝付清理走去,「日照千里月拂疆……」
付清理忽然緩過神來,沖了過去,一鉤鉤在周玉立肩胛骨上,他向後一扯,鉤刃狠狠的鑲進肉里。周玉立吃痛,大喊一聲,挺刀朝付清理腰間刺去。
付清理一閃,對一旁拿著長柄斧和棗陽槊的劉瀟、許絨叫道:「還不快上!」許絨緊忙挺槊要搠,卻聽身後一聲爆喝。
「放箭!」
付清理等人急忙回頭看去,卻見幾支弩箭飛來,眾人慌忙掩過身來擋箭,而來者,正是周玉明。
他被一名白馬扯住,那白馬言講周玉立叮囑之事。周玉明心急如焚,唯恐周玉立有什麼閃失,又怕耽誤了搜查,便從十人中選了三名持弓的龍武軍趕來。
周玉明手中握著螭龍刀,身後跟著三名持弓把弩的龍武軍。周玉明輪刀上前,付清理看看他身後的三名士兵,不甘的喊聲「走」,便領著剩下的四名菁賊往外沖。
他們轉過身,卻看見另一條路也被龍武軍堵死了,領頭的正是周玉煦,他手中攥著一把短弩,腰間懸著嘲鳳刀,兩眼血紅,罵道:「菁賊!你還要往哪裡逃!」
周玉明慌忙把周玉立拖到路邊,他眼中含淚,搖晃著周玉立的肩膀,「二哥!」
周玉立半睜著眼睛,手顫抖著拿出懷裡的荷包,看著被血染污的荷包,對周玉明道:「荷包破了,別告訴你二嫂。」
周玉明抹抹奪眶而出的淚水,道:「二哥,沒事。沒事,二哥,咱回去……」
他背起周玉立,對一旁的龍武軍吼道:「快來救人!」……
付清理身上中了一箭,箭頭沒有穿透甲片,但晃來晃去的羽翎讓他心煩不已。他一把拔下箭桿,催促著身邊的四人,「上吧!」
他這才發現自己的聲音變得虛弱乾癟,全無氣場可言。身邊的四名菁人相視一眼,不約而同的握緊了手中的兵器,卻裹足不前。
付清理暗罵一聲,他明白了,剛才一戰,把這幾個人的鬥志和膽量消磨沒了,現在他們已經沒有心力再戰了。
他們不能再戰,可自己不行。付清理昂起頭,自己要辦的事,事關大菁。他大吼一聲,快步朝周玉煦衝去,周玉煦眯眯眼,一弩射去,那弩箭正中付清理右眼。
付清理嚎了一聲,倒在地上,周玉煦徑直走過去,把付清理連盔帶頭割了下來。他提著人頭,對對面愣住的四人爆喝一聲。
「降!」
隨著一聲鐵響,劉蕭率先放下了長柄斧,他從腰間拔出彎刀,扔到地上。道:「劉蕭,降!」
他已經不再想什麼菁國大業了,他現如今心中所想的,只有活下去。
其餘三人見付清理被割了頭,劉蕭也降了,便丟了刀劍,跪倒在地………
寅正?平旦
玉明城北,騮坊,劉蕭柏宅附近
一進院,正中一條青灰的磚石路直指著廳堂。廳門是四扇暗紅色的扇門,中間的兩扇門微微開著。側廊的菱花紋木窗開著,乾淨爽朗。廊前放著藤椅和藤桌,藤桌三尺外,花草正濃。
原本荒疏的院落,竟在花草的襯映下顯得生動質樸了些。牆外的高樹上,間或著幾聲驚人的鳥鳴。牆面雖斑駁,但從牆上磚搭成的小窗和四周的裝飾,仍可見其洒脫簡麗的風格。屋頂出檐比較少,正是前些年在工匠間流行的製作樣式。
一名穿著鎖子甲的壯漢立在院中,他腰間懸著一把青鋒寶劍,而他的手中,提著一把恐怖的陌刀。
四名龍武軍跑過來,對他唱個喏,道:「徐將軍,無獲。」
徐勇信擺擺手,道:「下一戶。」他的聲音帶著些沙啞,他自己也意識到了,於是吐出口中的口檀,從一旁的士兵手中接過水囊灌了一口。
快一個時辰了,他在騮坊一無所獲,不免有些喪氣。也許自己的判斷有誤?他這樣想著,大步走出門外。
一名龍武軍走過來,對他行個插手禮,道:「頭兒,啥也沒找著啊。」來人是他的心腹,甘建業。
徐勇信摸摸眉心,嘆了口氣,看來真有可能是自己判斷有誤了。他從荷包里摸出一把薄荷葉遞給甘建業,詢問道:「要不換地兒查?」
這句話即像是問自己的,也像是問甘建業的。
甘建業接過薄荷葉,沒答話,而是自顧自的唱起了歌。徐勇信來了興趣,問道:「什麼曲子,倒是有些好聽。」
甘建業咧嘴一笑,道:「在胡樓(胡人開的青樓)聽得的,好像是叫什麼'梻衣曲',貴的厲害。」
徐勇信冷哼一聲,眉頭擰成疙瘩,道:「胡歌都如此貴了,怕是明日就要'朝歌滿胡音'了。」
甘建業張嘴還要說什麼,卻看見徐勇信禁聲的手勢,他聽到咔嗒咔嗒一連串腳步踩在瓦片上的聲音,隨即嘩啦一聲躍起,然後遠遠地傳來一陣沉悶的咔嗒聲。
必是那三路賊人中的一路!
徐勇信心中暗自篤定,他大吼道:「抬首查瓦!」他還是一直保留著在軍中的習慣,下令時語句簡短,言簡意賅。
那周圍忙碌的龍武軍們聽了令,慌忙抬頭去看,卻見一名穿著紫衣的胡人在瓦上飛奔。那一名機靈的龍武軍抬弩便射。
只聽一聲脆響,那弩箭射在瓦上,直把灰土燒的瓦片擊碎。其餘眾人這才緩過神來,抬起手中、腰間的短弩便射。
那胡人倒也伶俐,十數支弩箭莫能傷了他分毫,倒從徐勇信身前跑過,徐勇信瞅的真切,那胡人乃是趙弈白。
徐勇信喝道:「拿活的!聆賊休走!」他身旁的甘建業拿起手弩,抬手便射,那趙弈白突然感覺到一陣殺氣。他急忙縮頭,一支弩箭擦著頭皮飛過。
甘建業見一箭未中,二話不說,抬手又是一弩。噗的一聲,似乎刺中了什麼,那房上的黑影一閃,再沒了聲息。
甘建業一喜,順著一根木柱子手腳並用刀爬上去,卻冷不防被一條腰帶抽中了臉。這腰帶是羊皮製成,質地偏硬,抽得甘建業一陣劇痛。
這襲擊激起了甘建業的悍勇,他不退反進,反手一卷,握緊腰帶,用力一拽,硬是衝上了屋頂。他右腳才踏上瓦片,便把腰間的橫刀拔出來,抬手便砍。
還未等站穩,他就感覺腰帶一松,顯然對方鬆開了手。甘建業一下子失去平衡,跌下屋頂,幸好下面一個裝著茅草的板車把他接住,不然他肯定要摔斷骨頭。
就在這個當兒,他又聽到咔嗒咔嗒一連串腳步踩在瓦片上的聲音,緊接著便是徐勇信的虎吼。
「莫要讓他走了!」
趙弈白快步在瓦上飛奔,時不時回頭看看緊追不捨的龍武軍。忽然,他打個跌撞,拚命擺動手臂,好不容易才重新站穩,卻聽到身後箭矢破空之聲,他一聲慌張,一步踏空,摔在土地上。
騮坊七拐八繞,龍武軍們追趙弈白要走很多彎路,因此沒有在他落地的第一時間捉住他,等提著陌刀的徐勇信趕到時,只勉強看到一陣塵土正向坊外揚去。
出了坊,那便是魚入大海!
徐勇信心中一驚,快步朝那道黃塵衝去。趙弈白快要跑到坊門時卻改了路線,縱身一躍,跳到一家院子里。
他以為,身後穿著重鎧的龍武軍沒有看見他身影,可這一切卻被徐勇信盡收眼底,他心頭大喜。-他有信心,只要這王八蛋不出坊,他就有辦法拿住趙弈白。
他領著龍武軍衝到那府邸跟前,他剛要抬腿踹門,卻愣了。院外粉牆環護,綠柳周垂。——這是劉蕭柏的府邸。
徐勇信咬咬牙,顧不得得罪劉蕭柏的後果了,他一擺手,身後的兩名龍武軍用厚實的肩膀狠狠撞在門上。竹制的戶樞抵擋不住壓力,霎時破裂。轟隆一聲,士兵的身體連同門板一起倒在裡面。
徐勇信沒有絲毫猶豫,他爆喝一聲,輪著陌刀衝進院內。只見入門便是曲折游廊,階下石子漫成甬路。上面小小兩三房舍,一明兩暗,裡面都是合著地步打就的床几椅案。
其院中只覺異香撲鼻,奇草仙藤愈冷愈蒼翠,牽藤引蔓,累垂可愛。奇草仙藤的穿石繞檐,努力向上生長。
龍武軍們可不管什麼,一個個踹開木門,衝進內室里搜查。徐勇信在院子中央攥緊了陌刀,只聽一聲大喊,一名龍武軍和趙弈白撞開窗戶,跌到了院內。
趙弈白奪過那龍武軍腰間的橫刀,站起身,便挺刀朝徐勇信衝來。
徐勇信冷笑一聲,輪動陌刀,他將陌刀挺在身前,但是手臂彎曲,留出前刺的餘力。見趙弈白來的近了,他便用力刺去,趙弈白慌忙一躲,他便來了一套連招,砍、劈、削。
趙弈白慌忙用橫刀擋了幾下,然後被徐勇信用刀桿橫掃在地。趙弈白還想掙挫起來,卻被徐勇信用刀桿打倒,一腳踏住後背,罵道:「聆賊!你倒是再跑啊!」
趙弈白咬緊了后槽牙,卻眼睜睜的看著龍武軍把自己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