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回、與邵戰邵帝割土賠禮,文武殿曌帝密授機宜
一個身穿鐵甲的青年懷抱女子,極快地沖向一間木屋,而江面上的火光、慘叫越發大了,慘叫聲、搖舵聲、弓弦響數十種聲音交織在一起,直至天明……
順德九年,朱明七月四日
玉明城,玉明縣,皇宮
午初?陽氣熾盛?敦牂
此刻離混天江之戰已過了將近一月,曌軍已經進入水鄉。在拿下十三郡首郡侍梨郡后,各郡皆送來降書,而曌軍速度極快,在短短半月之內便將兵力布滿這十三郡。
就在十三郡宣布改旗易幟的第四日,邵帝遣使到曌國玉明求和,願割地賠禮。
皇宮?議殿
午時的陽光格外毒辣,將殿前的白玉階烤得發燙。
今日殿內與往日不同,進殿首先看到的是一座巨大的沙盤。赤黏土捏的外郭城牆,上插細木棍,棍上粘帛,上書各國尊號。以水銀模擬江河湖海,上堆高山丘岳。
俯瞰此盤,輔以水漏,如自雲端下視天下,時局變化瞭然於胸。
沙盤旁邊,幾位官員正在凝神細觀,心中盤算哪塊地界富饒,一會兒好狠吞它邵國一口。
此刻戶部、吏部的官員齊聚於此,一些人圍著個穿襕袍的小鬍子談論,而他們圍著的小鬍子,正是邵使白羽。
他來玉明已有三日,卻未見得曌帝聖面,好在太子今日召見他,要商議割地之事。
他正無力招架曌臣的嘴皮子,殿外卻來了一個鬚髮皆白的老者,他身著寬袖圓領紫袍,腰佩金魚袋,手中攥著一把素麵摺扇。
他才一進殿,便有不少人對他行禮,慌的白羽也有些露怯,連忙上去行禮。其他曌臣一見這老者便簇擁上去行禮,白羽就是再傻也能明白,這人定然位高權重。
老者擺擺手,望著白羽問道:「你便是邵使?」白羽躬身回道:「不才正是邵使白羽。」老者點點頭,道:「我複姓司馬,單名一個山字。」
言罷,這老者便坐上一把木椅,等待太子到來。白羽已驚出了一身冷汗,曌國威名赫赫的無職丞相都來了,看來曌臣是要狠宰邵國一頓。
他正這麼想著,外面的太監扯著嗓子喊道:「太子殿下到!」
隨著話音落下,一個身穿黃袍的青年走進殿內,他身後還跟著六名身穿鐵甲的宣威軍。
眾臣連忙行禮,白羽也緊跟著行禮。周玉喆步伐極快,走到一把椅子前,他斜眼看了白羽一眼,對眾臣一揮手:「各位大人免禮。」
周玉喆旁若無人地坐在椅子上,道:「皇上近來龍體抱恙,特命我監國,邵人既然要休戰,那就說說我曌的條件吧。」
白羽眯眯眼,只是躬身道:「願聞其詳。」
周玉喆眼中寒光一閃,沒想到這個邵使竟然如此託大,便道:「我曌的條件很簡單,邵國向我曌稱臣,四時朝貢,逢年節派人來祝,歲貢二十萬兩白銀,應則無妨,不應,明日便繼續開戰。」
周玉喆心中清楚,如果邵國年年都拿出二十萬兩白銀,那過不了多久,邵國必將被這歲貢拖垮,邵國沒了最富饒的十三郡,這每年的二十萬兩白銀還就真不容易湊。
可如果邵國想要要個便宜之價,他便可以用開戰來要挾,反正邵國現在已經無力再戰,精銳基本都被寧軍剿滅在平原,而水師也在混天江之戰中降了大半。如果邵國想要再開戰,五年之內是不可能的。
而反觀大曌,先抄出了一千五百萬兩白銀,又一舉吞併了水鄉十三郡,就相當於得了一個聚寶盆。
憑著這些銀子當軍費,就是和邵國耗個三年五年的也不怕。
白羽不禁吃了一驚,便當堂怒喝道:「二十萬兩白銀可以給,但我朝只能與你為兄弟,而不能為臣!」
他心裡明白,二十萬兩白銀易給,無非就是朝廷勒緊褲腰帶,擠擠就有了。可若是對曌稱臣,那就是國威淪喪,邵國再也無法在列國面前抬起頭來,到那時,邵國就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周玉喆輕笑一聲,豪爽地一擺手道:「也行,孤就依你。」
邵國是稱臣還是稱兄弟對曌國沒什麼太大影響,得了銀子和土地才是實際。
邵國若是與曌論兄弟,列國會以為邵國還有家底,讓曌不敢太過壓制,列國就會對邵還心存戒備,不會圍攻邵國。
而邵國若是對曌稱臣,周圍蠢蠢欲動的列國定會一擁而上,將邵國瓜分,這樣的局面曌國也不願意看見。與其那樣,還不如做個順水人情。
白羽不禁鬆了口氣,正在詫異周玉喆為什麼這麼好說話的時候,周玉喆又開腔了。
「那該說說割地的事宜了。」
白羽心頭一震,果然!這個曌國太子果然沒這麼好說話,要完了銀子,又來要土地了。
周玉明一指那張碩大的沙盤,冷聲道:「來人,換邵土。」白羽一愣,沒明白周玉喆的意思。
而兩側走過來六個宣威軍,搬起那張沙盤,一步一蹭地將沙盤搬到殿角,又從偏殿搬來一張沙盤,這沙盤與那張沙盤不同。
這沙盤上放的水銀極多,而且紅土造的山巒很少,桌角豎著一塊金漆黑木板,上書「邵土」二字,書法豐潤飽滿,赫然是司馬山的手筆。
擱外人很難看出來,可以前是轉運使的白羽卻心頭一緊,狠狠吃了一驚。
這沙盤造的是邵國地貌!
白羽被驚出了一身冷汗,這張沙盤名為「邵土」,而偏殿沒準還有「菁土」、「聆土」、「玖土」等等沙盤。
他用衣袖擦擦頭上的細汗,看來,曌國想要統一天下的謠言,絕不是空穴來風。
周玉喆在一旁看著滿頭大汗的白羽,不禁冷笑一聲,譏諷道:「白使節,你看看應要將哪塊地分給我曌啊?」
白羽咽了口唾沫,又用衣袖擦擦額頭,踉蹌地走到沙盤前,然後將雙臂撐在沙盤旁邊,身子前傾,這幾步,基本抽去了他身上所有的力氣。
他已被嚇得魂不附體。
曌國的雄心,絕不僅僅是時不時和列國打打小仗,而是要統一天下。白羽現在可以確定,不,是斷定,曌國要的肯定是邵國最富饒的地方。
「這塊地不錯。」戶部侍郎楊正業一指沙盤上的彌山十城,他奸笑道:「這十個城臨近混天江,用處不大,不如就送與我曌。」
白羽有些慍怒,彌山十城臨近混天江與海口,是無數大小河流的入海口,河流無固定河道,水流橫溢、湖澤密布,在先天上就不利於城市的建設和發展,有「九河下梢」、「河海要衝」的稱呼。
而彌山的十城成為運河漕運以及海運漕糧的樞紐,誰把著彌山十城,誰就把著「貨通天下」的一條大路,有彌山十城就可以開擴海運,彌山十城就相當於一個聚寶盆。
邵國水上厲害,可卻沒有將精力對準海上,而是對準了自己本不擅長的騎兵,想要大力發展,可邵土平原極少,騎兵沒練成,經濟也落下了。
而此時,曌國便盯上了這塊肥肉。白羽杵著沙盤喘了幾口氣,咬緊牙,伸出一個巴掌,道:「不成,我邵最多讓出五城。」
戶部尚書胡朔擺擺手,伸出手,比畫一個「七」,道:「最少七座城池,這是我曌的最大讓步。」
此言卻讓周圍的群臣咬緊牙關,對胡朔生出些恨意,這話還不如不說,本來彌山十城都是曌國的了,你這一通放屁反而沒了三座。
周玉喆一眯眼,沒得白羽開腔,便毫不客氣地盯著他道:「彌山十城,絕不讓步。應了便回去報你主子,不應就跟我六弟在戰場上見!」
這叫什麼話?白羽攥緊了拳頭,對這個狂妄的曌國太子生出一股怒氣,可想想曌軍一路上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地舉動,他不禁將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而周圍的群臣卻不禁鬆了口氣,幸好太子爺嘴快,不然就白白沒了三城。
白羽深吸了幾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他望著沙盤道:「彌山十城我只能給八城,但我再外加邱山一郡。」
「好。」周玉喆答應地很爽快,彌山給八城,海運基本全都掌握在曌國手中,而外加的那一個郡,就是再怎麼差,也要比那兩個小城好些。
白羽見他答應地如此爽快,便不禁眉角一抽,他怕事久生變,便連忙道:「既然如此,我便立刻返邵,與我主商議此事。」
周玉喆對他做了個「請便」的手勢,白羽冷哼一聲,便拂袖而去。
周玉喆看他走出殿外,便慌忙對身旁的宣威軍吩咐道:「去序文閣,把邵國彌山與邱山的地圖拿來。」那宣威軍唱個喏,領命去了。
序文閣的卷宗存儲是有規律的,調閱方便。沒一會兒,宣威軍便把他要的文卷取來。周玉喆解開束帶,一把扯開,仔細瀏覽了一番。他很快便露出了笑臉,滿心欣喜。
白羽留了個心眼,將貧瘠的邱山作為割地給了曌,可這塊邱山早年間出過玉石,也許往山裡挖挖還能有,換而言之,就是沒有,這對曌國也是穩賺不賠的買賣。
彌山十城,就是讓給邵國兩城也無妨,區區兩城而已,成不了氣候。
周玉喆眯眯眼,將文卷合上,遞給一旁的宣威軍,急急忙忙地走向文武殿。
午正?陰陽交相
皇宮?文武殿
大殿雄偉高大,金黃色的琉璃瓦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格外輝煌。斗角飛檐,雕樑畫棟,使大殿氣勢非凡。
原先文武殿內的粗木柱子現在已經換成支撐著大殿屋頂的幾根琉璃柱,大殿門前的兩根高大、刻有巨龍的紅漆木柱卻沒替換。
在大殿前槽天花板上,還巧妙地安排了三個與整體結構有機銜接的鏤空藻井,用天花板和藻井遮住了大殿的梁架,下面不容易看到,故現在文武殿又被稱為「無梁殿」。
殿外的柳樹上蟬鳴鼎沸,殿內清涼無比,宮女們早早在殿內放了冰塊降暑,一名髮絲散亂的老者靠在龍榻上,兩個身穿錦衣的大漢左右侍立。
腳步聲響,周玉喆大剌剌地邁入殿中,朝著曌帝行個禮,然後走到曌帝身旁,喜道:「父皇,已商議定了,割地彌山八城,連送邱山一郡。另,邵國與我曌論兄弟,四時朝貢,逢年節派人來祝,歲貢二十萬兩白銀。」
曌帝微微點了點頭,沉吟片刻,開口問道:「你就那麼肯定,邵帝能同意?」
「父皇有所不知,這白羽是邵國皇后的哥哥,而邵帝又未立妃,痴情於皇后一人,作為外戚,白羽一句話的重量甚至比朝廷大臣一句話的重量要重的多。」
周玉喆躬身又道:「我已派人給他送了些銀子,以便他能向著我曌行事。」
曌帝滿意地點了一下頭,露出些讚許之意。如此看來,他選的這個太子確實是有些手段的,的確能夠擔當起曌國的大任。
曌帝摁摁眉心,這才轉頭對周玉喆語重心長道:「我給你六弟去信了,他要是速度夠快,過幾日便能回來了。」
他望向周玉喆的臉,低聲道:「等他回來,你叫上老二、老三還有老四,到我這兒密議。」
周玉喆眉頭一皺,沒猜出來曌帝又要幹什麼,但又反覆在肚子里消化著「密議」兩字。
他眯眯眼,看向曌帝,而後者沒看他,只是為自己倒了杯茶,然後對左右的蕭川、徐勇信吩咐道:「愣著幹嘛?烹茶去。」
午?正午?敦牂
水鄉十三郡?昭陵郡
沐城,琚灣縣,聚江
晶亮的湖面連著天,開始還濃淡分明,越遠處,水和天便朦朧在一起,只透出一道水天相交的白色痕迹。
數葉白帆,在這水天一色金光閃閃的江面上,就像幾片雪白的羽毛似的,輕悠悠地漂動著,朝岸邊靠攏。
江面上靜悄悄的,只剩一葉扁舟飄在江面上,船內坐著一名娉婷女子,容貌姣好,可白嫩的脖頸處卻有一道細狹的疤痕。
而她的對面卻躺著一名男子,他身穿大紅缺胯袍,用一個斗笠蓋著臉,腳上的烏皮水牛靴沾滿了污泥。
「哎。」女子叫了他一聲,徵求他意見道:「回去吧。」男子將斗笠拿下,回道:「搖舵,走者。」
女子撇撇嘴,走到船尾去搖舵,而男子拔出腰間的障刀,撬開一個蛤子,用江水涮涮蛤肉,直接放進口中。
「嗯,味不錯。」
男子感嘆一聲,看向清澈的江面。這時江邊岸上煙塵滾滾,一騎飛至江頭,汪白極快地翻身下馬,對著江面大喊道:「賢王爺!有皇上旨!」
周玉明「噌」地從船上爬起來,望向廣闊的江面……
「霸下軍原地編入關靖軍,特令周玉明、汪白返京……」周玉明讀著旨意,看向一旁的汪白,問道:「今天來的信?這麼快?」
汪白舔舔乾涸的嘴唇,輕聲道:「邵國使節到曌的第一天,皇上就發信來了。」周玉明微微一合眼,道:「叫上崔鼎、梅名字返京。」
汪白一把扯住要走的周玉明,盯著他的臉道:「皇上說霸下軍就地編入關靖軍。」
「哎呀。」周玉明一把掙開汪白的手,求道:「崔鼎是我帶來的,不算霸下軍的人,梅名字原來就是戍邊的老兵,一輩子沒去過玉明,我領著回去一趟。」
汪白一撇嘴,望著江面道:「那行,我不管了,趕緊牽馬,即刻返京。」周玉明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估計是陞官的事,你看看,要不給你編入宣威軍?」
「去。」汪白一擺手,道:「宣威軍一年到頭在皇宮那兒站著,都快成石柱子了……」「牢騷。」周玉明一指汪白,笑道:「可讓我抓住你你小辮子了。」
「咱倆可是表親,遇事兒要便宜行事。」周玉明斜了他一眼,快步牽馬去了。汪白眉毛一挑,轉身走入軍帳。
三日後
順德九年,朱明七月七日
玉明城,玉明縣,皇宮
亥初?皆堅核?大淵獻
文武殿
天階夜色涼如水,窗內紅燭搖曳,窗外細雨橫斜,積水順著屋檐悄然滴落,在地面暈開一圈漣漪,似嘆息似挽留。
殿內的宮女、太監已經全部被清了出去,只有曌帝一人呆在殿內,他望著那尊銅鶴燈台,搖曳的燭火將光打在他稜角分明的臉上,顯得他格外蒼老。
曌帝緩緩從龍榻上立起身,他穿上六合靴,提著一盞幽暗的絹燈,緩步走到殿外,望向皎潔的月色,他深深呼了口氣。
這個狠心,他必須下!
曌帝轉過身,疾步走回殿內,此刻太子周玉喆領著滎王、季王、怡王到了,他們望望漢白玉石牆上雕刻著的蟠龍。連走了三層階梯,終於來到大殿。四人齊齊對曌帝行個禮,便各自找位坐下。
「父皇,此次叫兒臣們來,有何旨意?」二皇子周玉立不失時機的開口問道。而曌帝卻擺擺手,道:「等你六弟來了再議。」
周玉立沒想到會碰了一鼻子灰,他悻悻坐回座位。幾人等了約有一盞茶的功夫,殿外便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隨即一道身影一閃,拜倒在曌帝面前。
「兒臣周玉明,見過父皇,問父皇聖躬安!」
曌帝看了眼身穿紅袍的周玉明,答道:「朕安。」他擺擺手,示意眾人到那張檀木桌前說話。
幾人不敢有絲毫怠慢,慌忙到檀木桌前落座。曌帝咳嗽一聲,開始講話:「此次對邵之戰,我曌收穫頗豐,得水鄉十三郡、悸胡六郡、彌山八城、邱山一郡,連同大小關隘數十座,朕心甚慰。」
「但是菁國仍是我曌心頭大患。」
沒等曌帝繼續說下去,周玉喆便臉色變得凝重起來,他道:「父皇,沒銀子啊。」曌帝一撇嘴,冷哼一聲,指著周玉喆道:「抄出那麼多銀子,還哭窮呢?」
周玉喆一抖袍角,回道:「可此刻不宜再開戰了,我曌還需修養。」「朕知道朕知道。」曌帝摸摸額頭,道:「你是監國,現在國情你更了解,但今日要議的不是對菁開戰。」
「哪是……」怡王周玉煦刮刮嘴角,嬉皮笑臉地問道:「什麼事啊?」
「潛入菁國,綁菁帝。」
此言一出,滿堂嘩然,周玉喆等五人怫然不悅,這簡直就是異想天開。周玉喆不明白,自從他當上監國后,曌帝怎麼開始變得幼稚了?
周玉明率先開口:「父皇,這事未免太……」他斟酌了一下用詞,道:「異想天開了吧?」
「沒錯。」怡王周玉澤接茬道:「別說把菁帝綁了,就是弄死也是難於登天啊。」
曌帝眯起眼,問道:「怎麼?又沒讓你們去,慌什麼?」「這事不是慌不慌。」周玉煦一抖袍袖:「爹,你就是讓人去了也是白去,那是白白讓他們送命。」
「你們都錯了。」曌帝從袖中取出一封書信,笑著搖搖頭,道:「何燁熠,降了。」
「啊!」周玉喆吃了一驚,急忙借過曌帝手中的信紙,問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兒啊?」
「這廝沒準是詐降!」周玉煦立著眉,憤然道:「他在戰場上可沒少壓制我軍,老六上次就是他生擒的。」
「對對對。」周玉立附和道:「反正我是不太信他,他一個大將軍,放著榮華富貴不享,怎麼就反降我曌了?」
曌帝眉角一抽,沉聲道:「何燁熠降了已有快一年的時辰了,朕曾多次派密探去探他虛實,結果探子回報,他已被菁帝免職,雖有職位,但無實權,所以他降我曌是完全有可能的。」
經曌帝這麼一說,眾人又開始沉思起來。「今天叫你們來,就是讓你們推薦幾個身手矯健的死士,潛入菁國,生擒菁帝。」
曌帝拔下玉簪,用簪子搔搔頭,道:「軍隊里賢王熟,不良、各鋪兵、武侯滎王熟,而其他事宜就該你們商討,我聽意見……」
周玉明腦子快,他一直在一旁默不作聲地聽。
提起菁國,在皇子中最了解菁的無非是自己,他在菁國既有熟人楊澤、何燁熠,又與菁國公主溫訣安交好,而且見過菁軍、了解菁軍的裝備、作戰習慣……
他腦子裡突然靈光乍現,曌帝是想讓自己領兵潛進去!而幾個皇兄可能也聽出了曌帝的言外之意,有意用言語挑撥,想讓曌帝絕了這念頭。
「鋪兵里還真沒什麼好推薦的……」周玉立遲疑片刻,回道:「但不良和武侯里倒是有幾個。」
他疾步去取了紙筆,用一個小狼毫沾滿墨后,在宣紙上寫了兩行字:不良張小亘、不良徐子真、武侯劉毅。
周玉立收起筆,解釋道:「這幾個人雖然是帶罪之身,但無大過,且都是伶俐人,倒也合適。」
周玉煦眯眯眼,拿過狼毫,道:「我與城中的三大威軍熟絡,也有幾個好手薦之。」
怡王從小便與守皇宮的軍士們交好,哪個人有什麼特長他全知道,但是這些皇宮中站崗的軍士上戰場的不多,只能佔一小半,而且又要官小的軍士,實在有些難辦。
他寫的極快,三行小字躍然紙上:宣威軍伍長徐陽平、宣威軍火頭陸堰、文威軍旗手趙含、文威軍什長魯子實、文威軍弓手呂不白、武威軍弩手盧還秉、武威軍什長周儒。
他與周玉立選的都是不起眼的小人物,這樣的人調離軍營,並不會引起各國密探的注意。相反,如果是都尉乃至都尉以上的軍士調動,外面的密探便會立刻嗅出味道。
周玉明從周玉煦手中接過那根小狼毫,卻思索了一陣,手腳麻利、驍勇善戰的他這兒確實有。
但崔鼎、梅名字、汪白這三人他確實不想動,因為他們對自己而言早已是手足兄弟,他不想讓他們去執行這麼一件有去無回的任務。
亥?迎陽獻祭
殿內燈火通明,桌前的周玉明眉頭緊鎖,他竟然想不出什麼伶俐人了。直到一滴墨汁滴在桌子上,他才開始緩緩下筆。
對菁邊軍第七團校尉趙有德、對菁邊軍第七團伍長何文賦、關靖軍三營伍長宋滄、關靖軍騎兵第三營許小四、原霸下軍騎兵都尉葯興發。
周玉明將筆撂下:「我就能推這幾個人,其他的都是大官,卒子我接觸的不多,邊軍的那倆還是去年與菁戰時認識的,這會兒沒準都死了。」
曌帝在一旁坐著,沒有說話。
周玉澤微微點了點頭,開口道:「還應從戍邊的老兵里挑人,雖然菁國皇宮的禁軍都快成了站屍,但也不能大意。」
「老四說的沒錯,就那麼辦。」曌帝突然話鋒一轉,問道:「哪應該選誰帶兵?你們給提提意見,自薦也行。」
周玉喆心頭一緊,到底還是上老爺子的套了!
他連忙提議道:「汪白!他跟我也算個表親,按輩分是表弟,我提議讓汪白表弟去。」「哎對對對。」周玉立急地站起來:「要我說,汪白絕對能擔此大任。」
周玉明朝他倆擺擺手,站起身自薦道:「我去。」
「你去個屁!」周玉煦「噌」地站起身,慌忙嚷道:「汪白去最合適,這小子伶俐又……」
「沒錯沒錯。」周玉澤也站起來反駁,他捏捏袍角:「就汪白去好,他合適。」
「你們不用說了。」周玉明擺擺手,「菁國的局面我最了解,而且我在菁國熟人不少,溫訣安在關鍵時刻也許會保我一命。」
誰也沒注意,周玉喆的眼角正在微微顫抖,而曌帝的臉色更是已經變了數變,他嘆了口氣,道:「後日啟程,明年四月之前必須成功。」
「兒臣領旨!」周玉明對曌帝行了個大禮。
「記住,要活的。」曌帝背過身子,沉聲道:「一個活著的菁帝遠比死了的有意義。」
周玉明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菁帝若是死了,菁國會立即扶持一個幼主上位,以慰民心。可菁帝若是在國都被生擒了……那其產生的效果將無法想象。
此事若是成了,那對菁而言,不僅僅是個「事變」,不僅僅是一場「禍事」,不僅僅是一場「災難」……
子初?陽氣混沌?困敦
玉明縣?西市
此刻的西市燈火通明,人流量極大,街上濃郁的脂粉氣和食物的香氣混合在一起,華麗的馬車和人流交織著,共同在這富饒的京城中行走。
玉明城最大的特點,就是一入夜,西市便不分高低貴賤,什麼人都能來,什麼人都能去。諸坊的百姓鄉紳、高門府上的白袍採買、散居京城的待選官吏、全國各地的投獻文人、外國的使節、商人等都會在這兒見到。
作為玉明城中最齊全的集市,西市只有在晚上的時候最熱鬧,人流也隨著達到頂峰。
一名虯髯大漢跟著個紅衣青年穿梭在人流中,兩人急匆匆地步伐絲毫不像是來採買的,倒像是赴約的。
周玉明一路疾走,然後在一家賣水盆羊肉的小攤前立住腳,「就這兒吧。」
他說了一聲,扯條凳子坐下。崔鼎摸摸軟腳襆頭上的皺紋,問道:「這事兒為什麼不帶著我啊?」
周玉明一愣,用指節敲起了桌子,歪頭看向身旁立著的崔鼎:「那是要死人的活兒,你就老實在玉明當你的旅帥得了。」
崔鼎坐在椅子上,望著小販鍋中冒出的滾滾熱氣,直著眼道:「六哥兒,我後悔來玉明了。」
「嗯?」周玉明一怔,指節敲桌子的聲音戛然而止。
「我到玉明來,本以為能建功立業,可我現在後悔了。玉明把我變成了我曾經最鄙視的一種人,我現在跟著您東奔西走,心中卻想的都是銀子。」
崔鼎望著那滾滾白煙,念叨道:「我希望你給我一個機會,一個建功立業的機會!這樣哪怕我死了,我也無憾了。如果一直這麼苟延殘喘下去,我也沒有臉回鶴軒了。」
周玉明輕笑了一聲,問道:「你剛到玉明時,口中說的是玉明好吃、好喝、好生活,怎麼?現在不那麼想了?」
他明白崔鼎想要幹什麼,崔鼎這個人,看上去憨痴,但心如磐石,認定的事很難回頭。他之所以跟著自己東奔西走,只是因為跟著自己能幹大事。
崔鼎搖搖頭:「玉明確實是好吃、好喝、好生活,但它不應該是這樣。」周玉明轉過頭,望向小販端來的水盆羊肉:「玉明永遠也變不成我們想的那樣。」
他就著熱氣喝了口熱湯,不禁長嘆一聲:「沒準以後永遠吃不到玉明的水盆羊肉了。」「幾時啟程?」崔鼎端著碗問道。
「皇上說後日,我想明日就啟程。」周玉明將口中羊肉吞進肚,乾笑一聲,道:「早去一天,早安心一天。」
「我想去。」崔鼎再次重複了一遍之前自己說的話。
周玉明面色一沉,冷聲道:「不許。」他望望崔鼎那張臉,語重心長道:「我是真心把你當兄弟,而這次去是九死一生,你不能去。」
崔鼎嚼著羊肉,含糊地嘀咕道:「你一個皇子都去了,難不成你的命比我的命還金貴?」
周玉明夾著羊肉的手頓住了,他沒想到一向大大咧咧的崔鼎能夠說出這些話,更沒想到他的心,根本不在功名利祿之上。
他只是為了做件大事。
周玉明沉默了片刻,周圍只能聽見小販的嚷聲,和崔鼎吃水盆羊肉的聲音。他轉頭對崔鼎道:「行,明天你跟我去吧,叫上梅名字,這把死,咱仨死在一塊兒。」
他不等崔鼎答話,便開始忙活碗里的羊肉。崔鼎只是愣了一下,便恢復了進食的速度。
「讓開讓開!不良拿人!」
一隊身穿黑衣,頭戴襆頭的漢子快步穿過人群,而後面緊接著衝來一隊武侯,他們腰挎橫刀,腳踩布靴,領頭的那個篩著金鑼。
「閃開!武侯拿人!都閃開!」
喧鬧的西市並未因剛才的騷亂而變得蕭條。相反,在人群中還能見到許多頭插春勝的女眷,她們有的正因某件樂事而捂嘴偷笑。
剛才的那種場景,幾乎每天都會在玉明的各個角落輪番上演,而百姓們早已司空見慣。
周玉明用大拇指向後一指,對崔鼎道:「看見了嗎?這就是玉明,我們沒法改變它,我們能做的,只能是力所能及的事兒。皇上交代的這件事我不敢說能辦成,我只能說我會儘力。」
「九死一生……」
周玉明長嘆一聲,喝了口湯,崔鼎看看人群,轉過身繼續吃肉。
「對了,那女的給你安置好了。」崔鼎咽下一口熱湯,問道:「梅名字將她安排在西城根下的一家小院子里,院子是買的。」
「嗯。」周玉明點點頭,喃喃道:「看來還要讓汪白照顧照顧。」他從腰間摸出兩個口檀,又扯下放銀子的荷包放在桌上。
他起身拍拍崔鼎的肩膀道:「慢慢吃著,我去看看那女的。」崔鼎嚼著羊肉點點頭,周玉明沒再在小攤上多做停留,而是信步朝城西走去。
兩側街道懸挂著長條燈籠,幾架大燈架放在人多的鬧市區,周玉明斜了眼遠去的武侯、不良,大踏步奔向西城。
西城僻靜,經濟蕭條,好點的院子屈指可數。他不用問崔鼎是那間院子,憑著自己對玉明城的熟悉,完全能自己找到。
周玉明穿過熙攘的人群,從腰間摸出一顆口檀放進嘴裡,望著燈火闌珊的玉明街道,他又加快了步伐。
西城角落?紫康坊
這片宅院沒什麼人住,只有幾間農舍傳出兩聲犬吠,路上靜悄悄的,路兩側懸挂的燈籠不多,光線並不太夠用。
一道身影極快地扒上女牆,然後雙腿一彈,躍入院中。
「誰!」
院中的女人十分警惕,聽見聲響便立即開口問道,開口的同時還拔出腰間的匕首。
「我。」周玉明應了一聲,從院子角落的陰影中走了出來,他拍拍手上的土,望向陶語琴。
陶語琴見來人是周玉明,便將那把雙刃匕首收回鞘里,問道:「有什麼事?」周玉明微微一皺眉,笑道:「茲事體大,進屋說。」
說著,他大步走進屋內,點燃了一根蠟燭。「德行。」陶語琴輕笑一聲,疾步走進門內……
「這次入菁是九死一生,我很有可能回不來了,要不你就直接回邵國吧。」
周玉明抱著衣衫半褪的陶語琴,望向窗外的月色:「我要是死了,就讓崔鼎把我的頭砍了,帶著我的眼珠子回玉明,我要看著曌一統天下。」
陶語琴摸摸周玉明變得有些瘦削的面頰,-內心的想法更加堅定,她撥開擋住周玉明眼睛的髮絲,道:「邵國我是絕對回不去了,而且你也別想趕我走。」
周玉明沒有說話,只是乾笑了一聲,將她抱緊了些。
「我還真沒想到,你能把我帶到曌國來。」陶語琴用披帛纏繞著手指,笑道:「小瞧你了嘿。」
周玉明低頭看去,卻瞥見陶語琴脖頸上那道傷疤,他嘴角一抽,問道:「當初為什麼非要尋死?如今反倒留疤。」
「怎麼,嫌棄了?」陶語琴扭扭身子,伸出手:「你連件簪子都沒給我買。」
周玉明笑笑,道:「確實是忘了,等我回來,我肯定給你買。」
陶語琴冷哼一聲,道:「你什麼時候回來還不一定呢,沒準等你回來,我都改嫁了。」周玉明眼角一抽:「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陶語琴抱起胳膊,道:「你心裡,無非不就是宮裡那位嘛,我是個沒名分的,你終究看不上眼……」
周玉明心頭一顫,陶語琴說的確實沒錯,他和陶語琴基本沒有什麼太大感情,一開始只是為了情報,可現在又相互勾連。至於何沐沐,從小長大青梅竹馬,而且還有曌帝定的娃娃親。
相比之下,周玉明對陶語琴更多的是憐憫和愧疚,對她的愛恐怕沒有多少,而宮裡的何沐沐才是正主,九年的感情,豈是可以隨便捨棄的?
周玉明舒了口氣,望著陶語琴:「今天不走了,就好好陪陪你!」說著,他猛地撲向陶語琴,而後者只是發出一陣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