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回、潛菁香鋪密謀,決然歲除動手

第25回、潛菁香鋪密謀,決然歲除動手

天剛露出魚肚白,城門口上的衛兵正在換崗,薄霧正席捲著城中,而城中已然有不少人一夜未眠。他們有的驚恐,有的惋惜,有的擔心,有的無暇顧及……

順德九年,朱明八月一日

菁土,菁國京城

訣安城,訣安縣,安坊

午初?陽氣熾盛?敦牂

菁京的街頭人流量極大,無數穿著錦衣的大夫、富商在街頭採買。每日城頭的獸旗一升,城外的各國商販便會擁入城中,便是剛與菁休戰的曌國,來的商販也有五萬之眾。

儘管菁國極力剋制各國商販的人數,但每日來的人數也依舊不減,菁國白花花的銀子全流到他國去了。

周玉明走在街頭,行步如飛。在他身後,緊緊跟著一個戾氣極重的年輕人。此人叫劉白,是戍邊三年的老兵,有百步穿楊的射技。

「六哥兒,咱這是去哪兒啊?」劉白邊問邊加快了步伐,他發現周玉明的腳程極快,許是行伍里的一些人也不如他。

「安靜坊玖辭鋪。」周玉明簡短的回答,腳上速度依舊不減。

安靜坊玖辭鋪乃是個專供女子面葯口脂的鋪子。鋪子里都是玖國販來的秘制養容藥膏,效果奇佳,在訣安城的貴婦圈相當有名,鋪主是個玖國人,算得上是大富商。

而去年三月,這個富商密投了曌國,鋪子也成了曌探、暗樁的碰頭或休息地點。

劉白立即明白了周玉明的意思,他們才來訣安城,人生地不熟,還是得靠多年在此的暗樁、探子幫忙。

周玉明望望周圍行走的人群,隨口問道:「崔鼎呢?」「哦,他去城門口找馬販子買馬了。」劉白將手搭在腰間的劍柄上,道:「咱們的兵器……」

「低聲!」周玉明輕聲怒喝一句,他看看周圍的人群:「到了玖辭鋪再說。」劉白點點頭,跟上他的步伐。

玖辭鋪在安靜坊西南角二街口的北側曲巷內,需要拐一個彎,恰好可以擋住外街的喧囂和視線。——這對暗樁、探子來說是絕妙的藏身地點。

坊內牆壁都是用糯米煮成糊,再加上泥沙砌的,照曌國坊內的椒香粉牆差的遠了。一入坊內先看見的就是寫著「玖辭」二字的大匾。

此時來客不多,只有十幾個身披各色帔帛的女子,她們正在鋪中挑選香料和胭脂。

周玉明信步走向一側鋪著粉綾的長架,拿起一瓶香粉看看,又放下,再拿起一枚香丸在手裡把玩著,時不時放在鼻下嗅嗅。

夥計一見進門的居然是個男人,呆愣了一下,便走到後面屋中去叫女婢,那婢女緩步湊上前來,對周玉明款款道:「公子可是給家中的內人買香?」

婢女的聲音明朗清越,還帶著一絲輕微的胡音。周玉明略顯無禮地多看了她一眼,低聲道:「我要見你老闆龍鳴。」

那婢女微微有些吃驚,但臉上很快地用笑容掩飾過了:「公子說笑了,這鋪主是是玖國人,叫……」

「絕鳴子規啼。」

聽見周玉明的這句詩,婢女臉上的笑容一僵,對道:「復啼鳴啾啾。」周玉明略一挑眉,道:「前面帶路吧。」

婢女極快的轉過身,看看那些來採買的女子們,將周玉明和劉白引向屋后,周玉明時不時摸向腰間的贔屓敲棒,大剌剌地朝後面走去。

鋪后是一個開間大院,一名穿紫色胡服的中原人正躺在羊毛氈毯,他腰間別著把彎刀,手上把玩著一塊青玉。

中庭一個美貌歌姬正坐在毯子上彈著琵琶,

周玉明略通音律,聽出這是時下流行的《春鶯啼》。他們一走進來,那歌姬登時住了手,不再彈。

那中原人皺了皺眉頭,放下手中的青玉:「閣下是……?」

「娘家來的。」周玉明亮出那兩根贔屓敲棒,然後示意劉白把院門關上。

那中原人立即從氈毯爬起來,他對周玉明作個揖,低聲道:「小人大曌暗探龍鳴,曾任戍邊兵十年,現今助賢王爺共圖……」他略微思索了一下,不再望下說去。

周玉明擺擺手,示意他站起來:「這倆女的也是暗探?」龍鳴當即回道:「是。」

周玉明點點頭,示意那歌姬繼續彈,轉頭對龍鳴道:「給我撥一家香鋪,另外這幾日帶我走遍訣安城,還有,兵器和鎧甲要怎麼運進城裡?」

龍鳴略加思索,便回道:「我們在坊內有暗道,能通到城外,到時候能運進來。」「暗道入口在哪兒?」周玉明問道。

「城東的菀香鋪。」

「那間鋪子我要了。」周玉明盤坐在那張羊毛氈毯上,解下腰間的水囊:「這段時間來你這兒的兄弟有多少?」

他故意將來人含糊一下,好讓龍鳴自己在心中琢磨琢磨此事的分量,他要是伶俐,便不會在兩個官不大的女人面前廢話。

龍鳴眼睛骨碌一轉,自肚裡尋思清楚,便答道:「有五十一人了。」回答的同時還將那塊青玉放在他手中。

「都在那間香鋪里,王爺可憑這玉表明身份。」

周玉明點點頭,看樣子這龍鳴還算聰明,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他將青玉收在腰間,拍拍龍鳴的肩膀:「走了。」

龍鳴連忙站起來要送,而跟著周玉明的劉白卻擺擺手,言外之意就是讓他干好自己的事兒,跟他沒關係的事情不用摻和。龍鳴會意,便停住腳,回到了那張羊毛氈毯上。

周玉明走出數步,又想起了什麼,便折了回來,對龍鳴問道:「最近你有沒有和突厥人打過交道?」

龍鳴對這個問題有點詫異,不過很乾脆地答道:「沒有!」

「那你聽過最近有什麼商家和突厥人接觸嗎?」

「沒有。突厥人?別說在訣安城,就是在他們老家都多久沒看見了。」

突厥早在五十年前突然一蹶不振,緊接著被北燕國大肆屠戮,殘餘的突厥部落在哀和十五年後也分崩離析,只剩下幾個小部族在草原上時反時歸。至於留在各國的突厥人,已完全歸化。

除了俘虜、使節和赴京朝覲的酋長們,各國不聞突厥之名已經許多年了。可這次,周玉明卻在訣安城內見到了突厥人,而且至少有三十號人。

「怪了。」周玉明咂咂舌,道:「可今天我在城門口見著突厥人了,而且人數不少,都帶著彎刀。」

龍鳴一笑:「王爺莫不是看花了眼?」

「一個我看花了,那三十來號人我也能看花眼?把你的人叫過來問問,也許他們知道。」周玉明皺起眉毛,吩咐道。

龍鳴只得吩咐夥計們過來,挨個詢問有無和突厥人有接觸,結果自然都是否。可直到最後,周玉明將要放棄的時候,那個歌姬開口了。

「我見過……」歌姬怯生生地開口道:「今日……我在城門口見到一個熟人,他現在是突厥人的嚮導……」

「他們現在何處?」周玉明望向歌姬的那雙狐媚眼。他心中有種不祥的預感,也許這些突厥人會壞了自己的大事。

歌姬蜷縮著雙腿,道:「我那個熟人要我幫他們找找落腳的地方,但我沒答應,他們就往紀菇坊方向去了。」

「王爺,咱們現在去?」龍鳴不失時機的問道。

「沒用。」周玉明一撇嘴,搖搖頭:「早驚了。」他指的不是突厥人,而是菁國的各方實力,大理寺、菁帝的親衛以及不良、武侯都不是吃素的,這時候恐怕早就驚覺了。

這突厥人來菁是幹什麼的,誰也不知道,但如果被周玉明碰見,也許會利用他們幹些事情。只不過現今這種情況……還是獨善其身為妙。

「你那朋友長什麼樣?」

午正?陰陽交相

訣安縣,紀菇坊

紀菇坊不大,而且坊中多數都是存貨物的倉庫,每日來往的人數不超過五百,在這冷清的坊內想找一群被波斯人領著的突厥蠻子,簡直是易如反掌。

龍鳴走在周玉明和劉白身前引路,他們七拐八拐,才到坊內偏中心的位置,便看見一個瘦削的波斯人走進倉庫。

這波斯人穿著一件椎羅紫的寬袖長袍,頭戴一塊紅色的大頭巾,吸引周玉明等人注意的正是那塊紅色頭巾。

波斯人的步伐不快,他慢悠悠地走進倉庫,正要關門,卻被一雙大手將門打開。

「什麼人?」那波斯人操著一口不太流利的菁話問道。

龍鳴手上微微用力,將那扇木門徹底打開:「我家主子有話跟你說。」波斯人有些吃驚,便看向他們之中唯一像頭頭的周玉明。

周玉明很直接,面無表情的對著波斯人一拱手:「勞煩尊駕,有事請教。」

波斯人沒有慌亂,而是伸出右手,慢條斯理地順著嘴角的鬍鬚滑動。周玉明盯著波斯人的白臉,問道:「你跟那伙突厥人來菁是要幹什麼?」

「做買賣。」波斯人答了一句,然後扯下腰間的錢袋:「你什麼都不知道。」

周玉明走上前去,作勢要接。波斯人微微一笑,可他笑意還沒消失,就看眼前白光一閃,一把障刀架到了脖子上。

別說那波斯人,就連劉白也是大吃一驚。他本以為周玉明會和波斯人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想不到居然上來就動了狠手。

劉白「唰」地抽出佩劍,卻不加干涉,站在一旁傻看。

這時一群手持彎刀的突厥人衝進來,劉白手中的寶劍一橫,厲聲道:「都給我站開!」那群突厥人一愣,果然不敢上前了。

周玉明的聲音變得陰冷:「你們來菁,目的是什麼!」

「你敢動我一下,就等著被他們剁成肉泥吧!」波斯人惱羞成怒,大聲喊道。

周玉明垂下頭,把刀口挪開一點,厲聲道:「我是曌人,是來和你們談買賣的,只不過這買賣是否談成,要取決於你們來菁是幹什麼。」波斯人聽出他話中的殺機,眼神在數息中變了幾變。

「你到底要問什麼?」

周玉明放下橫在波斯人喉嚨上的障刀,重複道:「你們來菁的目的。」波斯人望望周圍的突厥人,像是下定決心一樣:「殺菁帝。」

這句話猶如一塊重石,狠狠砸在周玉明心頭,他隨即問道:「真的?」「信不信由你。」波斯人答道。

「為什麼要殺菁帝?」周玉明瞪著波斯人的眼睛問道。波斯人臉上越發猙獰:「跟你有什麼關係啊?」

周玉明退後一步,望著周圍的突厥人道:「實話好教你知,爺爺我要生擒菁帝,你們最好別擋我路,不然菁廷徹查,那可是潑天大禍。」

波斯人這才明白,為何這個青年辦事如此急吼吼的,原來還有這一層因果。他舔舔嘴唇,換了一副關切的表情:「這事兒……用不用我們幫忙?」

周玉明請笑一聲,冷冷道:「你們不是要殺菁帝嗎?道不同不相與謀。」言罷,他急撤步要走,那波斯人卻扯住周玉明的袍角:「請避退左右。」

波斯人見他有些疑慮,便又開口道:「請公子入屋內一敘。」周玉明回頭對龍鳴、劉白吩咐道:「屋外等候,我去去就來。」

波斯人對周圍持刀而立的突厥人們使個眼色,那些突厥人有些遲疑但也乖乖將彎刀收回刀鞘。波斯人換上一張笑臉,對周玉明道:「在下比詹,請多指教。」

周玉明眯眯眼道:「閑話少說,前面帶路。」比詹一撇嘴,抬腿走向倉庫盡頭的那間屋子,周玉明沒有遲疑緊隨其後。

比詹的步伐變得有些輕快,他推開屋子的木門,道:「你們談吧。」周玉明遲疑了一下,向屋內看去,只見屋內端坐著三名突厥人,兩男一女,皆錦袍辮髮。

「什麼人?」一個穿翻領胡服、腰系蹀躞帶的男子問道。周玉明將障刀別在腰間系的蹀躞帶上,拱手道:「大曌六皇子,賢王周玉明。」

他看見那男子右耳穿孔,佩戴耳環,更加確信他們是突厥人。

而一旁有著高挺鼻樑的突厥女子問道:「大曌皇子,來此何干?」「聯手。」周玉明回答了一句,便大搖大擺地坐在他們之間。

之前提問的男子對周玉明格外感興趣,他伸出手,想要給這個渾身沒有幾兩肉的青年點顏色看看。

誰知周玉明反應極快,一把撥開突厥人的粗手,將他按在桌子上,同時手上寒光一閃,障刀離突厥男子的眼睛只差半毫。

「我只跟你們的頭兒說話。」

周玉明望向另外一個突厥男子問道:「你是他們的頭兒?」突厥男子顯然聽不懂中原話,便急切的與女子開始交流。

但女子只是微微一揚手,用不太流利的曌話對周玉明道:「我是,你先放了努吉兒。」周玉明冷笑一聲:「別逗了,那麼多突厥人會認你當頭兒?」

突厥女子有些惱怒,對周玉明解釋道:「我,是塔塔爾部落的公主,葉戶安。」

周玉明恍然大悟,「塔塔爾」又名「韃靼」,於順德八年被菁國幾乎剿滅,如果這女子真是塔塔爾部落的公主,那也就不足為奇了。

「你為什麼要和我們聯手?」葉戶安問道。

周玉明鬆開抓著努吉兒衣領的手,將障刀收入刀鞘:「你們要殺菁帝,我要擒菁帝,反正這老頭子早晚要死,不如到了曌國讓你殺了他。」

他坐回座位,無理的打量著葉戶安,雖然大曌從來不以血統而論,玉明城漢胡混雜,非中原出身的文武官員多的是。即使是朝廷的屬員里,也頗有幾個精通算學、熟知行商的胡吏。不過夷夏之防這種論調,總會有人偶爾在心裡嘀咕。

葉戶安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只是側過臉,與兩個突厥男子用突厥話交談。周玉明沒有介意,而是從蹀躞帶上解下水囊,猛灌了兩口。

「你要什麼時候動手?怎麼動手?」努吉兒用中原話問道。

周玉明將水囊系回腰間,思索片刻答道:「我也有一幫子兄弟,你要是不嫌棄,後日子末,在城東的菀香鋪後院相議。」

他說完便站起身,抬腿就走。而屋子裡的突厥人沒有什麼表示,而是看著他走出倉庫。

周玉明等人離開紀菇坊,在小巷口對面的一處旗幌下站定,對龍鳴道:「你記下剛才倉庫內所有突厥人的面孔了么?」

龍鳴微微點點頭。

周玉明搓搓手指道:「你仔細盯著紀菇坊前後門,有什麼可疑的人出來,讓你署的暗探或者暗樁綴上去,看他們去了哪兒,記下去的地點。」

周玉明是在敲山震虎。剛才那麼一鬧,突厥人必然心中驚駭,如果他們在訣安城還有自己人,必定會趕緊去提醒。這樣一來,只消盯住紀菇坊里的突厥人,便可知道他們的大致情況。

朱明八月三日

訣安城,訣安縣,菀香鋪

子末?未央?困敦

天上星星閃爍,一陣陣涼風驅散了白天的餘熱,各坊一片寂靜。菁國與曌國不同,除了各節以外,每月都有幾天宵禁,從戌正時開始,約到丑時二刻結束。

鋪子里寂靜無比,周玉明一個人端坐在桌前。如他所想,突厥人在訣安城中「舉目無親」。

龍鳴在坊前等了一日,突厥人和那個比詹一點動靜也沒有,他們甚至沒有出過倉庫,除了幾個突厥人偶爾在倉庫門口通通風外,根本看不見人影。

周玉明從腰間摸出薄荷葉,順勢放進嘴裡。

而與菀香鋪一牆之隔的突厥人,此刻卻陷入了猶豫。

所以的突厥人都來了,他們腰別彎刀、骨朵,一臉蠻相,正貼在菀香鋪的後院土牆上。

「努吉兒,你覺得周玉明這個人怎麼樣?」葉戶安突然發問。

努吉兒此刻正在望著他的彎刀出神,被葉戶安一問,愣了一下,然後便厭惡地一合眼:「不怎麼地,雖然沒有浪蕩氣,但是總給人一種不靠譜的感覺。」

「你若知道他的來歷,就不會這麼說了。」

葉戶安一挑眉毛,道:「曌國六皇子,親臨戰場數十次。江波口一戰,為破菁人攻城之勢,親率一百輕騎出城死戰,后被俘,但又僥倖脫逃。悸江戰,僅用一千五百人,在短短數個時辰內拿下悸江,這是何等的驍勇。」

努吉兒眉角微微顫抖,這兩仗決然都是死戰,江波口那次就相當於是送死,能做出這種事兒的人——絕對是瘋子!

「所以曌帝派他來擒菁帝,絕不是不可能的事。」葉戶安眼中寒芒一閃,望向努吉兒道:「我們還是要再和他碰一碰。」

葉戶安的意思很明顯,就是要給周玉明一個下馬威。

努吉兒皺起眉,對身後的突厥人打個唿哨,那些突厥人各解其意,紛紛拔出腰間的彎刀,翻牆頭跳進院里,可眼前的景象卻讓他們終身難忘。

數十名壯漢正坐在院子里,他們個個身穿鐵甲,有的手持雙錘、橫刀,有的拿著棗陽槊、長柄斧,更有甚者,竟然手搦陌刀!

相比之下,他們這伙子身穿胡服、皮衣的突厥人,已經不能用寒酸來形容了。

以游牧為生的突厥人哪裡見過這種陣勢?他們所在的部落,冶鐵技術極差,甚至連彎刀都造不出幾口,鐵鍋香料全是靠在各國買賣。

「原來,曌軍是這樣的。」葉戶安喃喃一句,可沒等她過多感慨,一個拿橫刀的漢子用刀尖一指屋內:「還愣著幹什麼?王爺在屋裡,難不成要讓我家王爺候著你!」

葉戶安打了個哆嗦,連忙讓眾人收起彎刀,她快步走進屋內,望著周玉明納頭便拜:「求王爺助我!」

葉戶安本來想讓她手下的突厥人給周玉明一個下馬威,可沒想到周玉明和她的想法一樣,只不過一方是吃不飽飯的蠻子,一方是裝備精良、久經沙場的士兵。

這次她給周玉明磕個頭,也許兩家合一家,真的能從深宮之中,將菁帝生擒。

可已經過了數息,周玉明仍舊無動於衷,沒有要把她扶起來的意思,只是吐出一句「領教了?」

葉戶安眼角一抽,忍著氣,厲聲道:「領教了!」

「既然領教了,那就起來吧。」周玉明端起茶碗,他挑挑眉,問道:「你們打算怎麼殺菁帝?」

「……呃。」葉戶安臉上一紅,站起身。來菁一日有餘,她想著殺菁帝,可卻沒有想出任何一種可以殺了菁帝的方法。而反觀周玉明,擒菁帝比殺菁帝要難上百倍,不知他上怎麼想的。

「不知周兄想要怎麼下手?」葉戶安有些諂媚地問道。「嗯……」周玉明一擺手:「甭套近乎,現在是我在問你。」

葉戶安嘆了口氣,扣著手道:「沒有想到,不知如何下手。」周玉明冷笑一聲,譏諷之意不言於表。

他將燈剔亮了些,指指門外道:「我這幫兄弟,有五十來號,原定於燈節或歲除動手,你挑個日子,大家都好做準備。」

「這些都是什麼人?」葉戶安有意問了一嘴,而周玉明則立即答道:「符離。」

符離是個突厥名詞,轉為曌話就是狼。葉戶安一愣,沒想到周玉明竟然會懂突厥語。

周玉明見她愣了,便笑道:「怎麼聽不懂?那就不叫符離,叫附離、附鄰、步離、佛狸、播里、蒲犂、波黎、勃律。」

葉戶安暗暗吃驚,她這次明白了,周玉明絕對不僅僅只會一句半句的突厥話。之前她耍小聰明,跟下面的人用突厥語交談,周玉明聽了全程!

周玉明晃晃腦袋,笑道:「在你們突厥語里叫「符離」,在我們曌話里叫「當路君」。話說,你們這伙子「符離」還是抽空多學學中原話吧,說的菁話還帶著一股子突厥味兒。」

「你們打算怎麼動手?」葉戶安再次發問。周玉明伸出三根指頭,他將指頭在葉戶安面前晃一晃,道:「自你進門起,問了我三個問題,沒有一句問在點上。」

葉戶安眼角一抽,面前這個六皇子真夠難對付的。卻才問門外的都是什麼人,他用「符離」轉開話題,現在問怎麼動手,他又開始躲。總之就是不讓自己清楚他的計劃。

周玉明抬起手掌,猛然在虛空一抓:「只有最危險的傢伙,才能完成最艱巨的任務。你們也夠危險,但跟外面那些人比,哼。」

他冷笑一聲,「還差的遠。」

葉戶安心頭一緊,卻不知為什麼,但總是有一股不安湧上心頭。

周玉明捻捻手指,開口道:「歲除動手,詳細的計劃以後再說,管好你的人,別出去亂講,以後就在這裡碰頭。」

葉戶安明白,這是送客的意思,她撇撇嘴,站起身快步走出門外。

丑初一刻?赤奮若

「咚」崔鼎打開門,然後又極快地關上,對周玉明急聲道:「你要的細犬來了,下面正在運著一應物什。」

周玉明從椅子上立起來,緩聲問道:「狗呢?」「門外。」「領我去看。」周玉明說完,將門打開,緩步走出去。

梅名字正在院內,遛狗。

那是一條長吻滑條,滑條就是短毛細犬,這狗從頭部到身體,到四肢,都沒有一絲多餘的贅肉,渾身白毛。這狗跑起來矯健有力,梅名字緊緊攥住繩子,生怕它竄出去。

「頭如梭,腰如弓,尾似箭,四個蹄子一盤蒜。照你意思挑的。」崔鼎望著那狗,對周玉明道。

周玉明矮下身子去摸那狗的腦袋,隨口問道:「這狗是借來的嗎?」崔鼎一撇嘴,道:「汪白弄來的,你覺得可能是借的嗎?」

「哈。」周玉明笑了一聲:「是他脾氣。」

為了「借」出這條狗,可是生出了不少事兒。

宣徽院建在西城最南端的紐仕坊,又在城根下建了個狗坊,專為宮中豢養玩賞犬和苑獵犬。

梅名字上門商借時,狗坊的掌監一口拒絕,他們屬於內侍省,根本不在乎梅名字這種小都尉的臉色。

本來梅名字有點怕得罪內宦,但汪白下了死命令,必須借著狗,要不就讓周玉明拿他當狗使。

梅名字是軟硬兼施,可那個混蛋內宦就是不通融。最後汪白不耐煩地站出來,把掌監暴打了一頓,硬是搶走了一條短毛獵犬。這從未見過的粗暴行事風格,給梅名字嚇了一跳。

那個掌監,揚言要告他們兩個劫奪宮產。結果汪白報出名號,得知他是華妃外甥后,那個掌監就像霜打的茄子,再不敢啰嗦。

這條獵犬被帶來訣安城的目的就一個,為了給他們示警。周玉明希望等他們行動或劫持菁帝出逃時,這條獵犬能多幫助他們。

「這能有用嗎?」梅名字扯著引繩問道。周玉明伸手摟住獵犬脖子,儘力安撫細犬的情緒:「狗性最誠,不會偷懶耍滑,也不會謊言邀功。你跟它處好了,它絕對會真心幫你。」

周玉明支起身子,拍拍崔鼎的肩膀:「走,下去看看。」

菀香鋪的下面就是一條通往城外的密道,其中一個入口在院子正中的梅花樹下。

這個樹設置的極為巧妙,它被種在木打的花盆裡,可這花盆被浮土沙礫掩埋,自上而看誰也發現不了。想要打開,只能手握梅樹,連樹帶盆一起提出來。

而另一個入口設置的更為精巧,它被設置在一道夾壁牆中,夾壁牆在房間的另外一端,用一張《春曉踏花》擋住,牆壁后是一個漆黑的洞口,可容一人貓腰通行。

周玉明走進屋內,從壁上取下一根白蠟點燃,借著昏暗的燭光鑽進夾壁牆,崔鼎緊隨其後。

洞口不大,周玉明和崔鼎攥著袍角,矮身子前行。洞中漆黑無比,兩人只能靠那微弱的燭光前行。這密道不算寬闊,拐彎卻不少。而且不是一條路到底,岔路極多,但都通往城外。

「他媽的!修都修了,就不能把密道修寬敞點!」周玉明矮著身子向前走了幾百步,便蹲下休息。

崔鼎擦擦頭上的汗,此時正是朱明時分,洞里又悶熱無比,曉是不愛出汗的崔鼎也揮汗如雨,再看前面的周玉明,前後襟都透了。

「這密道不好刨,能修成此等規格的密道已算得上是頂尖了。」崔鼎抿抿嘴道:「別牢騷了,東西都運完了,你自己要爬的。」

周玉明從腰帶里翻出兩顆五香丸,扔給崔鼎一顆,自己嚼著丸兒向前走去。崔鼎擦擦快要滑落到眼睛的汗珠,起身跟上周玉明。

兩人又往前行了數百步,正當周玉明又要停下來休息時,他看到前頭投射下來的月光。他又超前快走幾步,終於到了出口,那是個垂直向上的豎井。

豎井從上面降下來一條用麻繩和竹子做成的軟梯,周玉明咽了口唾沫,吹滅蠟燭,手腳並用順梯子爬上去。當他從出口探出頭來,腦袋冷不防撞到一具轆轤上。

這出口被曌國的密探偽裝成了枯井,從上面看轆轤床闌一應俱全,就是井底枯了,打不出水。

周玉明爬出井口,坐在一旁的磚石上,一雙眼快速環視四周,卻發現周圍什麼都沒有——這是郊外。

菁國京郊?不知名地

丑正?寒氣屈曲?赤奮若

一股熱浪撲面而來,讓人氣也喘不過來。四周粗壯的大樹上,知了沒完沒了地叫。

從密道的距離和方向考慮,周玉明大概判斷出來,這裡是訣安城郊外的陳家村附近,周玉明喘了口氣,將崔鼎從井裡拉出來。

「水。」周玉明對躺在地上的崔鼎喊了一聲,崔鼎慢吞吞地從腰間扯下水囊,遞給周玉明。

周玉明猛灌了一口水,然後看著周圍嘆氣道:「不行啊,這麼遠,還得貓著腰,走走停停,萬一老頭帶不出來怎麼辦?」

「那就就地宰了。」崔鼎一擺手,說了句愣話。「去!」周玉明踢了崔鼎一腳,「凈瞎說。」

崔鼎擺擺手,一抹頭上的汗:「這是夏天,密道里又悶又熱,自然走不了多久就要歇息。咱們動手時是在歲除,那時候冰天雪地,自然要比現在快。」

周玉明點點頭,望向周圍的雜草道:「你想的細緻,但我到現在還沒有想好怎麼入宮、出宮。」他收回目光,看向崔鼎,問道:「你有什麼好招沒?」

「得了吧。」崔鼎咽了口唾沫,奪過周玉明手中的水囊:「你六哥兒都沒招了,還問我?」

周玉明抬手擦擦頭上的細汗,嘆了口氣,「現如今我也無法了,綁皇上,亘古也沒有吧?」「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勇者!」崔鼎朝著夜空豎了個大拇指。

「滾。」

周玉明啐出口中的五香丸,嘆息著站起身,他望著周圍荒草,輕聲誦道:「歲除,歲除,血洗菁宮。琉璃柱上飛濺血,黃金樑上著箭簇。四方使節皆奔逃,列國大夫盡掩面。手腳快的撿得命去,腳程慢的死於階上。直攪得天地心驚,方擒得老翁回鄉。」

「好詞。」崔鼎支起身子拍巴掌道:「好詩好詩,不愧是六皇子,賢王爺。」

「回去吧,回去吧。」周玉明擺擺手,道:「回去煮宵夜吃。」崔鼎從地上爬起來,點了點頭,「這破洞,我要是腰得病了,全賴他!」

「別牢騷,就是再牢騷你也得鑽。」周玉明腦子裡突然一涼,嘀咕道:「對呀,我怎麼把他給忘了。」

他極快地爬下井裡,鑽進密道。兩人貓著腰向前行進了約一刻,再無路了,周玉明伸手一推,將那幅《春曉踏花》推開。

他顧不得撣掉身上的土,低著頭疾步走出屋外,卻恰好一個人往屋裡進,兩人撞個滿懷。周玉明正要惱怒,對面卻傳來一道略顯驚訝的聲音。

「周玉明?」

周玉明抬頭看去,卻見面前的青年白面無須,身長七尺,腰別橫刀,眉眼處帶著幾分面善。

「楊澤?」周玉明試探著問道。楊澤笑道:「就是我,他們說來人是你,我還不信。」

這可真是想什麼來什麼!

周玉明連忙將他帶到一旁,悄聲問道:「你怎麼來了?找死啊你?一但露餡,就全完了!」

楊澤擺擺手,立刻截口道:「可不是我自己要來找你,而是何大人讓我來的。」

「何大人?」周玉明反問一句,卻又立刻領會,這何大人除了何燁熠再無他人。「他又有何事?」

楊澤微微一笑,轉頭問道:「來訣安數日,可曾想到入宮之計?」周玉明一聽此言,雙目精光大射:「別藏著掖著了,快講快講。」

「何燁熠這招是真厲害。」楊澤低聲道:「他能將你帶來的人安插進守宮的禁軍里,而且不用他自己出面,再有,你們的人有的是頂替,有的是當新招的進去。」

楊澤眯眯眼,看向周玉明:「何燁熠建議你們歲除時再動手,到時候讓你們走乾坤街,一路直衝入皇宮。」

乾坤街是一條寬闊恢宏的南北通衢大道,乃是天子御道,老百姓只能沿指定的七個路口橫穿,不能越線,也不許快跑。

周玉明眯起眼,略帶遲疑地道:「乾坤街可是菁帝御道啊……」楊澤冷笑一聲,用手背拍拍周玉明的胸膛:「你都要綁菁帝了,還在乎什麼御道不御道?」

「說的也是。」周玉明撓撓眉毛道:「接著說接著說。」

楊澤道:「走乾坤街,過玉橋,即刻直至西直門,何燁熠到時候會把自西直門起所有的禁軍,都換成你們的人,到時候你們就可以直至菁帝宴飲的滿玉樓,再然後……」楊澤輕聲一笑,「就不用我說了吧?」

周玉明一眯眼,回頭問道:「那……我們該怎麼退?」

「怎麼退?」楊澤一敲周玉明的肩膀,打趣道:「你是不是上戰場的時候讓邵人的戰船撞傻了?皇帝老兒在手,那不是想怎麼退,就怎麼退?」

「這種事兒還得是你。」周玉明不禁大笑起來:「如果進行順利的話,我想當天就可以將菁帝劫出訣安城三十里。」

楊澤抬手捏捏鼻樑,笑道:「吹吧你就。」周玉明搭上楊澤的肩膀:「今兒別走了,我讓他們擺桌酒,咱倆不醉不歸。」

「不行不行。」楊澤擺擺手,「我得趕緊回去跟何燁熠說一聲,改日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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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德永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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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回、潛菁香鋪密謀,決然歲除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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