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回、子初符離入菁宮,未央宴上綁菁帝
身著圓領袍的青年繞過一處旗幌,急匆匆地走上大路,而不遠處走過的一隊武侯並沒有影響他的步伐。敲著金鑼的更夫慢悠悠地從他身旁走過,喊出此刻的時辰。
順德十年,青陽一月二十三日?歲除
訣安城,訣安縣,菀香鋪
未正?陽向幽?協洽
香鋪今天早早關了門,而門外的喧囂早已透進屋內。今日是歲除,也就是除夕,坊間自然熱鬧,各處張燈結綵,做生意的小販也都還在攤位前,曉是平日里冷清的城東,此刻也熱鬧起來。
鋪子里的周玉明眉頭緊鎖,正在往竹筒里灌著一種黑色液體,而一條白色細犬正在他腳下趴著。他突然開口問一旁的楊澤:「油桶都運進宮裡去了?」
楊澤點點頭,湊上去問道:「你這灌的是什麼?」「猛火油。」周玉明不咸不淡地回答。
「什麼玩意?」楊澤撓撓頭,道:「我在菁這麼多年,從未見過這種物什。」
周玉明咧嘴一笑:「我要火攻,多憑薪柴膏油之類,屬於最初級的縱火手段。而猛火油的威力要大得多,且有水澆火愈熾的特點,更適合於火攻。」
楊澤抬起眉,笑道:「你這是要把菁宮付之一炬啊。」「不能冒失。」周玉明將竹筒蓋好,道:「關鍵時候,就靠這玩意了。走的時候用它放一把火,吸引吸引菁軍的注意力。」
周玉明望向屋子角落裡豎著的曌旗,他伸手一指,大笑道:「到時候把它拿著,今夜就讓菁威淪喪!」
楊澤雙手籠在袖子里,順著他的指頭看去,卻見那面日月旗正在牆角豎著。
崔鼎推門走進來,看了眼楊澤,開口道:「兄弟們都撒出去了,突厥人已經到了院子里。」周玉明此時很興奮,他甚至有些等不及天黑了。
「叫他們進來,等天黑就動身。」周玉明斜了眼楊澤問道:「在訣安城,引路就靠你了。」
此時是一月份的天氣,這屋裡雖然點起了爐火,可感覺還是有些凍手。楊澤搓著手,白了周玉明一眼:「別逗了,我大小也是個官,你們綁菁帝的時候我要在殿里跟其他人一樣,要不不就露餡了嗎?」
周玉明本來想再央求一下楊澤,可話到嘴邊,他又咽回去了。現在每一個人都忙得要死了,而楊澤作為一個被扯進來的外人,對他們可以說是掏心掏肺了。
周玉明咽了口唾沫,將手往爐火前一罩,含糊道:「那行吧,反正我也記得差不多了。」崔鼎用火籤子將爐火挑的更旺盛些,打著冷顫道:「所有人都去皇宮了,就剩咱仨和突厥人了。」
「哎,別!」楊澤一擺手,笑道:「一會兒我也走了,到時候你倆就領著狗去吧。」周玉明撇撇嘴,捶了楊澤一拳。
「得了,我先走了。」說著,楊澤站起身子,快步推門走出去。他才剛走,葉戶安便領著努吉兒和比詹走進來。
周玉明見到比詹有些意外,便問道:「怎麼?這事兒他也要去?」
比詹點點頭,興奮地揮舞著手臂道:「那麼大的場面,我若是不去看看,實在是太可惜了。」周玉明撇撇嘴:「你可別死在裡面。」
崔鼎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從腰間摸出一片薄荷葉:「皇上有旨,菁國皇族,除了菁帝以外,留一個男的就行了。」
「都通知下去了?」周玉明頭也不抬地問道。崔鼎「嗯」了一聲,算是回答。全都殺了,只留一個男的,周玉明自然明白其中的深意。如果這個男的是個幼子,
效果會好上數十倍。
皇上突然被人擄走,這已經是讓菁臣惶恐的事,如果皇族又都被屠戮,只剩一個幼子,那所有菁臣的注意力都會集中在那個孩子身上,無暇顧及其他。
而菁國皇族,恰好有這麼個幼子。
葉戶安看看周玉明腳下的一排竹筒,開口問道:「你們的人穿的是禁軍甲胄,不怕搞混了?」
周玉明手上依舊不停,又開始往竹筒里灌猛火油:「他們到時候會提前半刻換甲的。」「你有什麼辦法通知他們?」葉戶安再次發問。
「我四哥有一句話說的好。」周玉明抬起眼皮,望向葉戶安:「不該聽的不聽,不該問的不問,不該說的不說。」
「那你四哥活的透徹。」葉戶安朝周玉明甩出這麼一句。
周玉明哼了一聲,將木塞蓋上。
亥?迎陽獻祭?大淵獻
華燈初上,訣安城燈火輝煌,不管男女老少都會在除夕的晚上聚在一起守歲。
訣安城內已經沒有白天那麼熱鬧了,各處的燈籠都早早的亮起來,滿街上都是人,賣貨的小販們也早就撤回家去,歲除這個日子,沒有幾個願意不和家人團聚的。
「時候快到了。」周玉明支起身子,看向一旁放的甲胄和兵器,對門口立著的崔鼎吆喝一聲。
身著龜背龍鱗甲、頭戴折耳盔的崔鼎立即走進屋內,幫他開始穿甲。
崔鼎手上速度極快,不到半刻便幫周玉明穿上那身黑漆瑣子甲,周玉明將贔屓敲棒別在腰間,拿起一把細刃短柄偃月刀,牽著細犬,拎著猛火油衝出門去。
他們要先去里西直門最近的赤芍坊,周玉明要在那裡給偽裝成禁軍的「符離」們發出訊號。
「你到底要怎麼給他們發號施令?」葉戶安緊緊跟在周玉明身後,提出疑問。一路上他們基本沒見過路人,但這還是冒著暴露的危險。
周玉明突然腳步一滯,朝一個空曠的宅院里扔出兩個裝著猛火油的竹筒,宅院是曌探的,他們早早在裡面布置了大量乾草與碎木頭,以便讓火勢持久。
周玉明一抬手,將火摺子扔進宅院,對身旁的葉戶安道:「這就是我的辦法。走!」
火摺子冒出火花,迅速燃起庭院內的乾草,火苗迅速蔓延,風助火勢,火助風威,巨大的火舌伴著黑煙從院子中探出頭來,肆意地舔著院牆。
這滾滾濃煙、熊熊烈火,讓不少百姓嚇得呆住了。他們望見那直上雲霄的黑煙和可怕的火光,望見了一顆顆火星正在蹭蹭的往上飛,好像足有幾十米高,彷彿要吞食其他的房屋似的,而黑煙像一條張牙舞爪的惡龍向天空撲去,很快擴散。
此刻訣安城裡的家家戶戶院里都點著大火堆,火光衝天,這叫「庭燎」。所以失了火是常事,除了救火的百姓,並沒有幾個人會被驚動,但此刻把守西直門的「符離」們,卻被那衝天的火光和黑煙所吸引。
「符離」們立刻開始脫下身上的鎧甲,準備過了西直門,到皇宮裡換甲。而此刻周玉明和崔鼎領著細犬、突厥人一眾,快速地立刻庭院,朝乾坤街衝去。
子初?一陽生?困敦
皇宮,滿玉樓
今年菁帝請了官員們吃年夜飯,此刻滿玉樓中熱鬧異常,皇子們早早喝過了屠蘇酒和椒柏酒,此刻雖已至子時,但君臣仍歡飲不散。
屠蘇是一種中藥劑,由大黃、白朮、桔梗、蜀椒、桂辛、烏頭、菝葜七種藥材混合製成。除夕夜這晚喝屠蘇椒柏酒,規矩是從小孩子喝起。人們遵循著「小者得歲,先酒賀之,老者失歲,故后與酒」的規則,用這杯「得歲」酒來祝賀孩子們又長大了一歲。
另一種椒柏酒則是用花椒和柏樹葉浸泡的酒,這兩種酒喝了都能驅邪解毒延年益壽,但味道有些許古怪。
溫訣安歲數第二小,先喝了椒柏酒,又飲了數杯瓊飲,此刻已有些醉了,正用象牙箸攪和席上的「五辛盤」。
盤子里一片青青綠綠的生辣氣衝天,分別放著五種蔬菜,乃是大蒜、小蒜、韭菜、芸薹、胡荽。吃「五辛盤」是為發散五臟鬱氣,預防時疫不鬧病。
她又望望早已被吃光的、原本放膠牙餳的玉盤,嘆了口氣,望向還在皇宮的大殿前表演「儺舞」的舞女們,同時嘴裡嘀咕道:「沒意思。」
可就在這時,樓下傳來了一陣騷亂……
一刻前?西直門內?龍池前
周玉明等人早已邁進宮內,此刻已經到了龍池邊上,周玉明眼中凶光畢露。禁軍恐怕還沒發現西直門此刻空無一人,這是滿玉樓防禦最虛弱的時候。
他舉起手,伸出食指朝那邊一點,再攥緊拳頭。身後的穿著黑甲的士兵們齊刷刷地站起來,端平弩機,攥緊兵器,緊緊跟隨其後。
符離最初也是最兇悍的攻擊,開始了。
周玉明帶領著符離們,飛快地沿龍池邊緣前進。不過三十幾個彈指的工夫,他們便已接近了離龍池最近的萬覽樓。
萬覽樓是菁帝下令后造的御樓,高九層,寓意江山穩固,長長久久。在頂樓上可以俯視皇宮,為了避免撤退時被禁軍觀察到行蹤,周玉明在逼近萬覽樓的同時,便對符離們下令。
「等射殺守樓的禁軍之後,徐子真、張小亘你們帶著猛火油上樓,如果禁軍來此,立即焚樓!」
周玉明說著,將細犬的引繩收短了些,矮下身子,望向萬覽樓的入口,而他身後的十名符離將弩機舉起來,架在手臂上端平。
萬覽樓的入口處,有著十餘名禁軍把守,人數不多,而且此刻都很懈怠,不會花費符離們太多功夫。
然而過了萬覽樓,就是滿玉樓!
「動手!」周玉明低聲下令。
嗖!嗖!嗖!
箭簇發射的聲音此起彼伏。這些符離都曾是曌軍中精銳中的精銳,百步穿楊是最基本的素質,更別提其中還有不少是在戰場上殺出來的老兵。
禁軍士兵雖然身覆盔甲,可那十幾支刁鑽的弩箭恰好鑽進甲片的空隙,刺入要害。
只短短的一瞬間,門口的守衛便全部倒下。隊伍最前面的周玉明沒有遲疑,立即對符離們做個手勢,兩名符離攜帶著數根裝著猛火油的竹筒,極快地朝萬覽樓衝去。
與此同時,周玉明帶著剩餘的符離和一眾突厥人朝滿玉樓突去。眾人朝前走了約有數十步,走在隊伍最前頭的周玉明再次停下,望向滿玉樓。
滿玉樓下的禁軍士兵更少,只有寥寥數人,甚至湊不成一伍——只有四人。
周玉明冷哼一聲,對身旁的崔鼎笑道:「這老東西,歲除給禁軍放假,他以為自己多聖明似的。這四個禁軍沒弓弩,咱們近戰!」
崔鼎點點頭,同時攥緊了手中的步槊。周玉明對著身後的符離們一擺手,鬆開引繩,那條細犬「汪」的一聲,極快地在他們之前撲倒一名禁軍。
周圍的三名禁軍還沒反應過來,手持長刀的符離們已到了跟前,他們動作極快,直接將彎刀插入了禁軍士兵的面門,而與此同時,那名被細犬撲倒的禁軍慘叫一聲,被細犬咬斷脖頸。
周玉明提著那把細刃偃月刀,大步走進樓內……
子初?一陽生?困敦
皇宮,滿玉樓
「沒意思。」
咚咚咚,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一群身披錦帛的舞女跑上樓來,驚擾起一眾大臣使節,守備在樓上的儀仗軍把總立即喝道:「成何體統!下去看看!」
周圍的儀仗軍喊聲「喏」,提著偃月刀、步槊要走下樓去,可通通都在入口處停滯住腳步。
那把總要在菁帝面前爭個功,便拔出腰間的橫刀,扶扶頭上戴的金色八瓣盔,對在樓梯口站著的儀仗軍喝道:「起開起開!一群慫包!」
說完,他攥緊橫刀,緩緩踏下木梯,可才走了沒兩階,一支閃著寒光的弩箭「嗖」地飛來,正中他沒有項頓掩護的咽喉。
隨著這把總倒在地上,周圍的宮女、樂師、舞女等人齊齊尖叫起來。於此同時,兩個手持弩機,身著黑甲的符離登上樓來,口中喊著「伏低!伏低!」
而他們身後,站著手捧黑盔,凶光盡現的周玉明。那兩個符離抽出長刀,極快地穩住局面,他們邊喊著「伏低」,邊用刀尖迫使閑雜人等跪到一邊。
周玉明沒有管他們,而是抱著黑盔,手搦偃月刀,朝樓內擺宴的正中央走去。一身紅袍的何燁熠見火候到了,便支起身子,對周玉明怒喝道:「大膽狂徒!竟敢……」
他還沒說完,菁國的二皇子便跑上前去,擋在他身前,估計是想在菁帝面前露個臉,他張口道:「放肆!你敢過來本王就……」
話還沒說完,周玉明已走到跟前,抬腿便是一腳,將菁國的二皇子踢翻在地。而此刻,其他的符離們也衝上樓,留下比詹和突厥人在下面。
「伏低不殺!伏低不殺!」
符離還在嚷著,儘力穩定住局面,這些宮女、樂師很好控制,各方使節也都是惜命的人,均不反抗,都統統伏在地上。唯一有些棘手的,就是樓內的儀仗軍。
而此刻的何燁熠還在賣力的吆喝:「都死光了嗎!護駕!斬賊!」可那十餘名儀仗軍卻只是傻愣愣地舉著兵刃,裹足不前。
離著儀仗軍最近的周玉明冷哼一聲,朝著菁帝的方向走去。本來菁帝的方向擠滿了大臣使節,可見周玉明這個瘟神過來,無一例外的全部躲開。
周玉明直朝菁帝走去,可他在離著菁帝約有數步的地方拐個彎,走到放佳肴的長案前,他頭都不抬,放下黑盔,拿起一根羊腿就咬。而周圍的騷亂還在繼續。
「斬賊啊!」「父皇!」「護駕!護駕!」「皇上!」
「統統伏低!」「伏低不殺!」「都給我跪下!」「伏低!伏低!」
此刻醉眼朦朧的溫訣安認出周玉明,不由得發出一聲驚呼:「六哥!」燈光明亮,但溫訣安早就喝的醉了,所以此刻周玉明離得她近方才認出來。
而龍椅上的菁帝不動聲色,沉聲道:「你們到底想要什麼?」
周玉明抬眼望望正在喊著「伏低」的符離們,提起酒壺喝了一口,這才轉過頭看向眾人:「我是周玉明!曌國六皇子!我死去的兄弟們,讓我來找菁帝討個說法!」
他本來是想隱瞞身份的,可卻才聽見溫訣安的那聲驚呼,他才發覺,此事根本瞞不住。與其那樣,還不如大大方方的,把事情鬧得越大越好。
「旗!」
周玉明爆喝一聲,離他最近的梅名字立即甩出一面大旗,用地上被儀仗軍丟棄的金吾杖將軍旗豎起,扔給周玉明。
「這是我曌旗。」周玉明望著那面日月旗,咬牙望向菁帝,對身後的符離喊道:「兄弟們告訴他!你們是誰!」
「玉明城,宣威軍伍長,徐陽平!」「玉明城,武侯,劉毅!」「對菁邊軍,第七團校尉,趙有德!」
「對菁邊軍,第七團伍長,何文賦!」「關靖軍,三營伍長,宋滄!」
「關靖軍,騎兵第三營,許小四!」「關靖軍,騎兵都尉!葯興發!」「武威軍弩手,盧還秉!」「武威軍!什長!周儒!」
「玉明城,宣威軍火頭,陸堰!」「玉明城,文威軍旗手,趙含!」「文威軍什長,魯子實!」「文威軍,弓手!呂不白。」「江波口邊軍第六團,劉白!」
「玉明城!虎賁軍都尉!崔鼎!」「關靖軍,騎兵都尉,梅名字!」
這一聲聲呼喊,讓滿堂內的皇族、宮女、各國使節都懵了,一時間,樓內鴉雀無聲。他們止不住的顫抖,誰也沒想到,來的這夥人竟然是正兒八經的軍人。
「玉明城……曌帝第六子……周玉明!」周玉明提著偃月刀,一步步朝龍椅上的菁帝走去,而護在他面前的大臣們如波浪狀散開,給周玉明讓出一條路。
「訣安城!楊澤!反也!」楊澤突然從席間竄出大喊道。
菁帝大吃一驚,慌忙喝道:「放肆!朕還在呢!你不來護駕,怎敢反投賊人!」
楊澤冷笑一聲,從一旁符離的腰間拔出雁翎刀,指著菁帝痛哭流涕:「我等士卒,頭顱,熱血皆可撒!但,大菁河山涼了我心!冷了我血!
我們守住了菁土,守不住家門。守住了百姓,守不住家人。守住了軍旗,守不住兄弟!」
楊澤用刀尖指著菁帝,痛罵道:「你有何面目稱朕!我若投曌,曌帝能保國寸土不失,你能嗎!曌自建國來十年,未丟寸土!未讓一個士兵陷入包圍圈裡,你呢!你寧可拿我等的頭顱來換你自己的榮華富貴!」
這一番話,讓周圍的儀仗軍有些遲疑,但隨著第一個士兵高喊一聲:「反了!投曌!」
可話音剛落,卻被一個儀仗軍砍翻,他一舉橫刀,高聲道:「不能降!」
周玉明不禁微微冷笑,楊澤竟然憋著這麼一出。他用餘光瞥向何燁熠,而何燁熠表現的一臉驚慌,沒有要反的意思——他在菁國,對曌更加有利。
「行了,話都說完了。」周玉明將偃月刀一甩,冷笑道:「該取你腦袋了。」
「逆賊安敢傷我主!」一名鬚髮皆白的老臣擋在菁帝身前。
「我一個曌國皇子,就是想殺菁國皇帝老兒!」周玉明怒目圓睜,一腳踢開那個老臣,伸手一把將龍椅上的菁帝掀翻在地。
他這時才看清楚菁帝的模樣,三縷長髯,細眼長眉,身穿黃色的袍衫,頭戴通天冠,身有九環帶,足蹬六合靴。
「放肆!」一個穿紫的老頭髮出一聲爆喝的同時,突然衝過來,想要推倒周玉明,卻被後者用明晃晃的偃月刀尖嚇退。
「伏低!伏低!」樓梯口又發出了一陣騷亂,幾個宮女想要趁亂溜下去,卻被把守樓口的兩個符離用斧刃和槍尖逼退。
周玉明一手提刀,一手揪起菁帝,對符離們大喊道:「弟兄們!幹活!」符離們都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便操起手中兵刃,朝菁國的皇族們一步步走去。
「各位使節不要慌亂,我們只拿菁帝與各位皇子。」周玉明大笑著,將菁帝拖出數步,可就在這時,一個女人猛地撲過來,抱住周玉明的大腿。
「六哥!你不能這樣!」女人尖叫著。周玉明沒用低頭,而是厲聲喝道:「住口!哪個是你六哥!」身後已經有慘叫響起,幾個皇子已經被符離們搠翻,鮮血流了一地。
「六哥!你要是還認我這個妹妹,你就趕緊帶著你的人走吧!」溫訣安看了一眼身後被砍翻的皇兄們,對周玉明嘶喊道:「求你了!六哥!」
周玉明將偃月刀扎進地板里,騰出手摸摸溫訣安的頭,輕聲道:「六哥對不起你,以後我把我的腦袋還給你。」
他拔出偃月刀,拖著菁帝朝樓梯口走去,可才走了兩步,就覺著腿被人拽住——溫訣安以應該極其怪異的姿勢抱住他的腿。
而這時,梅名字提著長刀湊過來:「留了一個小的,其他的全宰了!」溫訣安一聽這話,哭的更大聲了,周玉明皺起眉,對溫訣安怒喝道:「放開!」
溫訣安堅決的搖搖頭,周玉明扭過臉對梅名字發令道:「拉開!」梅名字將長刀反拿,全無憐愛之心,一把就將柔弱的溫訣安拽到一旁。
「撤!」周玉明對符離們大喊一聲,揪著菁帝就要走,可這時樓下的細犬開始發出狂叫,緊接著突厥人和比詹飛快的奔上樓來。
「禁軍圍上來了!」努吉兒對周玉明喊了一聲,而後者鄙夷的朝地上啐了口唾沫,然後一擺手,符離們迅速跑下樓梯口,朝下面舉起弩機。
「要他媽你們是他媽幹什麼的!」周玉明一巴掌將努吉兒扇到一邊去,緊接著道:「還他媽不如一條狗!」
他留突厥人和比詹在下面的本意是讓他們阻止禁軍的進攻,至少也要對樓上的眾人示警,可這幫廢物蠻子卻早已被中原各國的軍人嚇破膽了,見了數名換崗禁軍竟然就這麼撤了回來。
這下可好,不光讓樓上的人們產生反抗之心,還讓樓下換崗的禁軍極快地去給把守皇宮的將軍去報信。
葉戶安立在一旁,似乎也有些羞愧,連個屁都沒敢放。周玉明皺緊了眉毛,將菁帝一腳踢倒,咬牙道:「都是因為你!要不是留你有用,我必定一刀殺了你!」
他轉頭看向一旁的崔鼎:「帶上他,我們撤!」梅名字扛起長刀,對符離們打個唿哨,疾步下樓。
周玉明提著那把短柄偃月刀,對葉戶安道:「你帶著你的人,給我斷後。」葉戶安有些惱怒,開口問道:「憑什麼?」
「我告訴你憑什麼!」周玉明將刀架在葉戶安脖子上:「沒有你們,局面也許不會像現在這樣。」
他望望葉戶安因為驚嚇變得扭曲的臉,開口道:「我就不該帶你來。」他轉過頭,突然對梅名字喊道:「報信!焚!」
梅名字收刀入鞘,極快地沖向一扇木格香窗,將手弩安上哨箭,對天空上連放兩箭。一名符離看不過去,用香燭點燃包裹著箭頭的錦布,朝天放了一箭,然後跟著周玉明衝下樓去。
菁帝作宴擺在了四樓,而崔鼎挾菁帝才奔到二樓便看見大量的禁軍朝這邊衝來。他不由得腳步一滯,對身後的符離道:「快去報六哥兒!」
此刻周玉明已至三樓,聞言不禁大驚失色,他沒能料到禁軍的速度如此之快,但他立即調整狀態,對符離們下令道:「退至頂樓!」
這種情況下,貿然出去就是個死!
子?未央
滿玉樓共四樓,何燁熠見剛剛走下去的符離們又退了上來,不禁疑惑,便開口喝道:「儀仗軍!誅賊勿疑!」
誰料符離們上好了弩箭,抬手便對著儀仗軍扣動懸刀。這些儀仗軍為了外表華麗,穿的都是絹甲,根本擋不住箭矢。
符離們甚至不用瞄準,抬手就射,只聽一陣弓弦響,剩餘的儀仗軍也倒在地上。楊澤沒想到他們會來這麼一出,這樣一來,他之前所說的話全白說了,那努力一剎那付之東流。
而這時,皇宮的一處突然響起震天的巨響,同時周玉明發出一陣大笑,而衝到樓下的禁軍們尋聲望去,卻發現皇宮南面的宮牆被炸出一道大口子!
這招是周玉明想出來的,將火油和加大火藥劑量的爆竹放在一起,以猛火油為引,點火之後,足以炸毀一道宮牆。這也是他們撤退的方案之一。
「誰炸的?」一旁的楊澤悄聲問道。周玉明眼中寒光一閃:「龍鳴。」進宮之前,周玉明將符離們分成兩隊,龍鳴所帶的隊伍人數較多,負責接應。
他們從宮中的角落將藏匿的爆竹、火油取出,又有內應運出猛火油,眾人正商量要到宮內時。正好聽見那兩聲哨箭,又見了一支火箭,便就近找了個宮牆,炸了便走。
周玉明望望樓下開始向上摸來的禁軍,對身後的符離們做個手勢,兩名符離立即舉起弩機,守在樓梯口。
崔鼎一手持槊,一手提著菁帝后襟,對周玉明道:「咱們怎麼撤?」「放心。」周玉明表現的胸有成竹道:「我肯定能把你們帶出去。」
正說著,樓梯口已傳出了弓弦響,身著金甲的禁軍正在以最快的速度飛奔上樓。而今夜是歲除,菁帝給把守皇宮的禁軍們放了假,此刻皇宮內只有幾百名禁軍。
可很快,弩箭射光,禁軍們趁這個空兒,一鼓作氣衝上四樓,而宴會廳里一片混亂,四處鬼哭狼嚎。禁軍們紛紛端平弩機,望向對面,四樓的宴會廳便分成了三個涇渭分明的人群。
百餘名身著華服的使節攢集在一起,瑟瑟發抖;站在他們旁邊的,是十七個符離,手持短弩長刀,隨時可以發起一場屠戮。在樓梯口的地方,十五個禁軍士兵,平舉手弩,卻不敢向前,形成對峙。
而其他無關人等,諸如雜役舞姬樂班婢女之類,都趁這個機會跑到樓下去了。
「棄械!」「棄械!棄械!」「把弩放下!棄械!」
符離們對著禁軍發出一聲聲爆喝,而禁軍回應的就是單一的「棄械」。周玉明見他們還在磨嘰,便將刀丟在長案上,從腰間拔出一根贔屓敲棒,將菁帝摁在案上,指著禁軍們喊道:「棄械!」
他用贔屓敲棒在菁帝頭邊的長案上一敲:「菁國天子在此!不想他死的統統棄械!」禁軍士兵相視一眼,端著手弩的胳膊有些要降下的意思。
周玉明見火候到了,便又用贔屓敲棒一敲,對著禁軍爆喝道:「棄械!棄械!把弩都給我放下!棄械!」
而菁帝卻喊道:「不許放!」周玉明沒有絲毫手軟,用敲棒照著菁帝胳膊就是一下,後者便發出一聲慘叫。
兩方都處於高度緊張的狀態,稍有變化,就可能演變成最糟糕的局面。符離手中的人質貴重無比,一點點閃失都不能有。時間上無法拖延,再過一會兒,就會有無數援軍蜂擁而至,所以周玉明必須儘快採取行動。
「棄械!」周玉明用敲棒指著禁軍士兵們喊道,而禁軍們看見遠處早已死去的皇子們,緩緩放下兵器。
符離們沒有絲毫遲疑,用兵刃又把手無寸鐵的禁軍士兵逼下樓去。周玉明咽了口唾沫,綳著的那根弦鬆了下來,他鬆開菁帝,將他推到梅名字身旁,而這推搡,引起後者一聲不滿的低哼。
而一旁站著的何燁熠瞅准機會,猛的撲向周玉明,口中爆喝:「休傷我主!」而後者猝不及防,被他推翻在地。
何燁熠此舉是想在群臣面前立一個「忠臣」的名聲,好方便以後扶持幼主。
而周玉明猛然被他撞倒,一開始不明所以,但他天性聰慧,在短短兩剎那之間便明白了何燁熠的意思,於是便攔住了朝何燁熠撲去的符離。
「我自己來。」周玉明將另一根敲棒也持在手裡,猛的朝何燁熠撲去,而何燁熠朝左一閃,同時出手,一把將周玉明撂翻在地。
周玉明瞪大眼睛,不禁在心中感嘆:不愧是征戰多年的老將,功夫沒退。但下一剎那,他便用敲棒將何燁熠打翻在地。
「呸」周玉明朝地上啐了口唾沫,轉身要走,卻又被溫訣安纏住,「六哥,我求你了,只要你放了我父皇,他肯定會讓你們走的!」
周玉明大笑三聲,扭過溫訣安的臉,用手一指遠處血泊中的屍體:「我殺了你七個哥哥,你爹能讓我走?讓我去西天吧?」
這時離滿玉樓極近的萬覽樓傳來一陣口哨聲,緊接著一把短斧帶著繩索飛來,短斧的斧刃深深的鑲進窗欞上,離窗欞近的一名符離急忙拔出斧子,將麻繩緊緊纏繞在一根上蟠虯龍的紅漆大柱上。
崔鼎湊上去扯扯繩子,對周玉明點了點頭,而兩個符離解下腰間的竹筒,開始在樓板上潑灑猛火油。
「六哥!」溫訣安還在哀求。周玉明拍拍她的肩膀,開口道:「六哥對不起你。」說完,他揮掌切中她的脖頸,直接將其切昏過去。
「帶著老頭!撤!」周玉明爆喝一聲,將兩根贔屓敲棒別在腰間,走向那根繩索。
驚訝和憤怒聲從人群里泛起來。這個賊子好大的膽子,竟要綁架天子出京,公開羞辱。倘若真的成行,大菁的臉面可就徹底丟盡了,簡直比天子當場被殺還要可怕。
不過眼下的局面也跟那種情況差不多了,皇族男子全被屠戮,只剩一個十歲的幼子,而他們的公主已被符離的頭領、曌國六皇子切昏了過去。
菁帝臉色大變,厲聲道:「你可以殺了朕,卻別想朕跟你走!」
周玉明沒有太過驚訝,他一抬手,符離們「唰」地持出兵刃,對準了那群賓客和使節:「你不會還想讓他們也死了吧?」
「你放肆!」何燁熠還在繼續他的表演,朝符離們撲去,只不過一名符離當即將他踢翻。
菁帝沉下臉,緩聲道:「群臣死節,可陪祭於陵寢。」他的意思很明白,就算今天這樓里的人都死完了,也絕不會跟著他們這些符離們離開。
「臣乞先死!」
一個高亢的聲音從人堆里響起,這一聲呼喊,瞬間點燃了賓客們被絕望壓抑住的憤怒。他們紛紛高喊起來,人群涌動。
他們意識到,如果菁帝在這裡被擄走或殺死,恐怕每一個人都不會有好下場。就在這時,突然傳來一聲脆響,然後那率先喊出口號的官員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那可是一位三品大員,是朝廷中的老臣,是跺跺腳能震動京城的人物,可他就這麼死了。
沒有絲毫的徵兆,就那麼死了。
一個人影猛然衝到周玉明面前,趁著他手中沒有兵刃,發起了攻擊。周玉明猝不及防,只覺得眼前一黑,被撞得迷糊了一剎那。那人趁機纏了上來,一拳再次砸中他的面門。
直到幾個彈指之後,樓內的人才看清楚,那道黑影,居然是菁帝本人。周圍的賓客、大臣及使節們都驚呆了,獃獃地看著這兩個人扭成一團。
菁帝的拳法頗為高明,周玉明一時之間以為輕敵,被壓制在下風。
承平的日子太久了,大家已經忘記,這位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年輕時也是從死人堆里鑽出來的。宮廷政變之中,他曾親率精銳,上陣廝殺,才有了今日的菁國。
包括何燁熠在內所有人,都把他當成一個年老體衰的老頭子。-
「媽的!」兩個人打了幾個回合,周玉明到底是老兵,一拳將菁帝打倒在地。他一把薅住菁帝的衣領,對著他笑道:「行啊老東西,有兩下子。」
此刻的菁帝已是強弩之末,再無半點反抗之力,只能任他擺布。
子正?孳生
周玉明冷笑一聲,朝周圍的符離們一擺手,兩個符離立刻走來,將菁帝一條繩綁個結實。
「背著他,我們走!」周玉明喝了一聲,將菁帝推給一名符離。而梅名字拔出長刀,對著周玉明苦笑一聲:「我留下斷後。」
「嗯?」周玉明腳步一滯。
梅名字望望樓梯口:「禁軍還在。」周玉明冷笑一聲,從腰間摸出火摺子遞給他:「用不著你,有它呢。」
此時天色愈加深沉,高空的夜風凜凜吹過,似乎比前半夜的風大了些。菁帝攀在符離的背上,抬頭朝四外望去。
雖有大量煙霧繚繞而起,但很快就被夜風撕扯得粉碎,煙隙之間,周圍的景色還是可以一覽無餘。
此時長安城中依然是燈火璀璨,遠近明亮。周玉明抓緊繩子,把他和崔鼎兩個人的重量壓上去,然後順著繩子緩緩溜國去。
這兩個人畏畏縮縮地,滑在半空之中,朝著對面的萬覽樓而去。兩人像大鳥一樣,極快的落在對面的飛檐上,周玉明沒有著急,而是站在原地等待符離們過來。
滿玉樓如果點燃,足夠讓禁軍們忙活了,他要等待梅名字放完火后再走。數個彈指之後,他望見了滿玉樓中的火光,而同時,梅名字順著繩子滑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