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回、震驚聞訣安恥,依踄軍襲糧道

第28回、震驚聞訣安恥,依踄軍襲糧道

他艱難的站起身,踉踉蹌蹌地朝門外走去,手中的橫刀滴著血滴、閃著寒光。門外黑壓壓的菁人似乎都在等待他,後者踏出門口的一剎那,即刻被人群吞噬……

順德十年,青陽一月二十四日

訣安城,訣安縣,菀香鋪

丑?紐也?赤奮若

才進門,周玉明疲憊的身軀便倒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隨後進門的崔鼎一甩手,把橫刀丟在地上,隨後轉身將門關上。

「快走吧!」崔鼎拾起帶血的橫刀,想要拉起周玉明:「兄弟們已把菁帝拉進地道了。」

周玉明擺擺手,用橫刀支起身子,似乎已經麻木了,只是淡淡地問道:「現在是誰帶隊?」崔鼎抬手擦擦臉上的血,當即簡短的答道:「宋滄。」

「那咱們也快。」周玉明勉強跑了幾步,可頭皮猛然生出一陣寒意,他連忙矮身一躲,一箭擦著頭皮飛過。

「周玉明!」黑暗裡突然傳出一道犀利的女聲。

周玉明沒想到,都到了這個時候,竟然還有追兵。他尋聲望去,看到遠遠有一道黑影,手搦長弓,正對著自己。他連忙一低頭,又是一箭擦著頭皮飛過。

崔鼎矮下身子,快步跑向屋子的木門,周玉明沒有猶豫,立刻跟上他的步伐。又是數聲弓弦響,幾支長箭釘在地上和牆上,而此刻,兩人已經衝進屋內。

「溫訣安。」周玉明背靠木門,喘息著嘀咕道。

崔鼎從腰間摸出雙錘,瞥了眼遠處的黑暗,對周玉明道:「快走吧……」

菁史載:永盛二十一載,歲除,曌賊入菁,屠皇子、擄帝。焚萬覽、滿玉二樓,燒死臣與使節四十又一,殺不良、鋪兵等人無計,攜帝於密道脫逃。此恥,列國稱之為「訣安恥」。

曌史載:順德十載,青陽二月十日,賢王等十二人攜菁國皇帝返京。

順德十年,青陽二月十日

玉明城,玉明縣,皇宮

午初?陽氣熾盛?敦牂

曌帝的笑聲幾乎將皇宮金頂掀翻,兩列站著的皇子、大臣們也都個個喜上眉梢。

今日菁帝被擄至京,事已成了。且對菁之戰已開始十數日,勢如破竹,已連破菁城三座,不戰自降者無計。

自對菁開戰以來,菁將魯山、扈青、楚三張等十六將先後開城投降,曌又得城池四城,連同縣郡,共得地五萬餘畝。

今日菁帝入曌京,曌帝必昭告天下列國。到那時,菁國皆降。菁之疆域,唾手可得。

曌帝伸手捋捋鬍子,眼神瞟上一旁立著的太子,周玉喆感受到了曌帝目光,同時立刻知曉曌帝的用意,便立即上前一步。

「兒臣請皇命,應與賢王褒獎。」

曌帝一挑眉,順勢道:「是啊,賢王這次立得大功啊。」他的目光在階下一掃,旋即問道:「依你們看……朕應該與賢王什麼獎賞啊?」

階下的眾人立即開始竊竊私語,滎王周玉立上前一步,高聲道:「賢王此次勞苦功高,且一直以來在戰場上屢立戰功。兒臣建議,賜封地於颸山。」

「封地嘛……他本該應得的。」曌帝扶著龍椅站起身,望著階下的眾臣道:「朕要你們想想給他們什麼實在的獎賞。」

一側的太子劍眉一挑,立即明白了曌帝的意思,立即開口道:「兒臣建議,賜賢王騏、騅兩匹寶馬,外加寶甲一具、好刀一口,若是父皇捨得您那匹碧驄駒,就也給他吧。」

周玉喆這番話,正與曌帝所想之事契合,

眼下菁曌交戰,曌國多數大將皆去了,而北邊的北燕國卻蠢蠢欲動,近幾日已開始侵擾邊關。

此刻,正需要一名大將去平亂。可周玉喆心中略有些不忍,自周玉明回宮后,沒過過幾天安生日子,乾的都是頃刻之間沒命的事。

然而這一切,都是為了統一天下。換而言之,曌帝和他這個太子才是最大的受益者。

周玉明,只是,也只能是曌國的一顆棋子。

曌帝聽見這句話,眼神閃爍,但他忽然做了一個奇怪的動作——伸手扶額,將眼睛藏在手掌的陰影之下。

「就這麼辦,朕的碧驄駒就賞他了。」

玉明城,玉明縣,東門

午初一盞茶?陽氣熾盛

玉明城像是被扔進了喜慶的染缸里,喧囂極快地充斥整個城池,代表歡騰的人流涌到東門,迎接著、祝賀著那些九死一生、帶回菁帝的十二人。

在這一片喜色中,只有周玉明像是一個不合時宜的頑固斑點,他緊緊抿著嘴唇,逆著人流的方向前進。他用韁繩控制馬頭,極力要在這一片混亂中衝撞出一條路來。

看著這一張張帶著喜色和興奮的臉,看著那一片片熱鬧繁盛的坊街,周玉明不由得從心中湧起一股悲愴之感。

六十個兄弟去,最終回來的,只有十二人。

他所欣賞的好友梅名字和劉白,已經將自己永遠的留在了訣安城。身子被剁成肉泥,腦袋被砍下,懸在訣安城樓上,以儆效尤。

「六哥兒,六哥兒。」脫去戎裝的崔鼎喊了兩聲,將神遊天外的周玉明喊醒。周玉明緩過神來,問道:「怎麼了?」

他嗅到了空氣中浮著的那一層油膩膩的烤羊香氣,伴隨著胡樂班的春調子他的目光再次飄向遠方,與歌女們遙遙傳來的歌聲相應和。

「皇使來了,皇上教我們立即帶菁帝入宮,接受封賞。」崔鼎有條不紊的回道。

「哦。」周玉明淡淡地回了一聲,將目光投向後方。在他身後的一匹馬上,坐在身穿黑衣的菁帝,他眉眼低垂,早已沒了那股傲氣。

兩側的符離腰間別著埋鞘橫刀,如果有菁人上前想要救菁帝,他們會立即拔刀斬殺。

一隊騎兵飛快地沖了過來,他們身穿金色鎧甲,甲外斜披一朱紅錦袍,一看便知是隸屬於風虎軍的精銳。風虎軍們揮舞馬鞭,驅動座下戰馬,圍觀的百姓也很識趣,極快地給他們讓出一條大路。

「末將甘建業,奉皇旨,特來迎接賢王爺。」

為首的將軍大喊一聲,立刻翻身下馬,對著周玉明行唱個喏。周玉明一拂衣袖,示意他前面開路,同時抖動韁繩,驅馬快行。

一刻后,皇宮?文武殿

殿內香煙繚繞,宮女們在殿內燃了安神香,一條條可以看見的煙霧從香爐中飄渺而升,散發著清新的香氣。

周玉明疾步走上殿,望著坐在茶案前的曌帝納頭便拜:「兒臣拜見父皇。」

「起來起來。」曌帝站起身,微笑著說道:「你這次可是立了大功啊,朕要賞你。」

「朕想要給你來點實際的,便問群臣。有人說的很好。」曌帝把手揣進袖子里,語速飛快:「賜賢王騏、騅兩匹寶馬,外加寶甲一具、好刀一口,還有朕的那匹碧驄駒,也歸你了。」

曌帝眯起眼看向周玉明,卻覺得他似乎在躲避自己的目光。曌帝突然有些含糊了,他走到周玉明身旁,矮下身子,低聲細語。

「北燕襲擾邊疆,大將軍基本都派出去了……」

周玉明身軀猛然一震,緊接著抬起頭,對著曌帝投去一種不可思議的目光。而後者則是後退一步,徑直返回到殿上的龍椅。

「命你明日直至北疆葛赫草原,今日與何沐沐完婚。」曌帝極快地說完這句話,快步走下階去,轉過屏風,走出殿外。

周玉明還愣在原地,許久之後,他才反應過來。於是伸手撐地,站起身來,他望望周圍價值連城的陳設,只感到了一陣寒意。

把自己扔在外面八年,召回他只是為了給曌國做將軍。

他終於明白了自己在曌國的地位,於民,他或許是英雄,是高高在上的賢王六皇子。於朝廷,他是一名悍將。於兄弟們,他是一個哥哥弟弟。

於曌帝,他只是一個帶著皇族血脈的棋子。

隨時可棄的棋子。

周玉明踉蹌地走出殿,卻撞見滎王周玉立,他連忙有氣無力地施個禮,口中喊了聲「二哥」。

滎王一把扯住即將離去的周玉明,似乎提起便知道他的憂愁:「晚上去蕭川妹子家的酒樓吃喝,為你接風。」

周玉明點點頭,落寞地走出宮去。

申末?夕食?涒灘

西市?萬里香

此時西市的居民和客商們已都散了,這是在玉明城一天之中外商生意最蕭條的時間段,但相反,也是玉明城中食店、賣吃食小攤最火爆的時間段。

五名錦衣青年正圍坐在萬里香的一張方桌之前,等待著一個人的出現。

「菜來了。」一名身穿錦衣的女子走上來,將一碟烤鹿尾放在桌上。五個人都沒有動筷,每個人似乎都在想什麼心事,周玉澤率先開口,想要打破這古怪的氣氛。

「老六明日啟程,咱們祝他凱旋而歸。」

五個人端起杯子,碰了一下,將杯中的綠蟻酒一飲而盡。

「喲,這怎麼回事啊?」挺著大肚子端菜的陶語琴覺察出不對,連忙湊上去,推了推周玉明。後者沒有回復,只是對著她一瞪眼。

她已有了十月的身孕,還在那個院子里住著,等待周玉明成親以後將她接入宮去。

陶語琴自覺沒趣,便走到后廚與蕭婉去閑聊。此時的蕭婉,已然成了四皇妃,與怡王周玉澤喜結連理。

「老六啊,此次前去驅趕北燕輕騎,你去應歸屬關靖軍。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周玉喆將酒杯放下,隨口問道:「你可知關靖軍之前的番號是什麼?」

「知道。」周玉明喝了口酒,伸筷夾起一片滷肉。

周玉喆一眯眼,伸出木筷,夾起一隻烤鹿尾,有一搭沒一搭的問道:「是什麼?」

「關靖鐵騎。」周玉明口中嚼著肉,端起杯子,與周玉煦伸來的酒杯碰了一下。

「不錯。」周玉喆眯起眼,斜靠在椅子背上,「那你可知與你對戰的是北燕的哪支軍隊啊?」

周玉明端酒杯的手一頓,旋即搖頭道:「這個確實不知道。」

他一口將杯中的酒水喝凈,眯起眼睛,想要聽聽眾人的言語。

一側的周玉煦立即放下酒杯,開口道:「是北燕赫赫有名的依踄軍。人馬皆全副武裝,士兵個個驍勇,穿得一身鐵鷂子,兵刃種類奇多。」

「好的是除了關靖軍,邊疆還有四千虎豹騎。」周玉立用小刀切著羊腿,將一塊帶著酥皮的羊肉放進嘴裡,咀嚼的同時發出咯吱咯吱的脆響。

周玉澤翹起二郎腿,給自己倒了杯酒:「虎豹騎分佈的不平均,其中豹騎三千,虎騎一千。關靖軍也只有四千人,對上悍勇的依踄軍,確實有些吃力。」

周玉喆刮刮嘴角,拿起筷子夾起一片切好的烤駝峰,放在周玉明面前的瓷碗中:「確實,依踄軍共三萬七千人,這次可是來了兩萬鐵騎啊。」

「就是算上邊防的邊軍,我曌兵也才只有一萬出頭……」周玉澤口中嚼著熊掌肉,對於輸贏,他著實有些含糊。

周玉立喝了口酒,然後意猶未盡地咂咂舌,沒有說話。周玉煦也沒有言語,只是夾起一塊熊掌肉,放到嘴裡嚼著。

這五個兄弟突然都住了嘴,不再講話,只是對著桌上的鹿尾、熊掌、駝峰等吃食伸出筷子。

「父皇……就沒囑託什麼?」周玉煦不適事宜地問了一句。

一側的太子咳嗽一聲,示意他別再胡言亂語。周玉煦會意,便不在言語,等著周玉明開口。

「六弟,此去北疆千萬小心,北燕的鐵騎不好對付。」周玉立放下筷子,關切道:「此去訣安,你可曾受傷?」

在北疆遭襲擾的這件事上,周玉立藏有私心。他壓根不關心邊疆的軍民如何,只想把周玉明留下來。他知道,只有周玉明身上帶傷或帶病,曌帝才不會讓六弟去北疆。

「沒有。」周玉明搖搖頭,喝了口酒。放下酒杯的同時,他不由自主地抿了一下嘴唇。

太子周玉喆此刻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撫平周玉明不安的情緒,讓他不帶著憤恨去北疆。於是咧開嘴笑道,「那就好。」

「你可知父皇為何屢番叫你去征戰嗎?」

對面的周玉明用力攥緊拳頭,默不作聲。太子見他如此,便不失時機地遞出綿軟的言語蜜餞:

「你看,咱們兄弟幾個,老二隻會拿人,老三也就是嘴皮子利索,老四膽小怕事,對父皇避而不及,老五也是平庸之輩,至於老七……哼,已經到了大理寺的死牢……」

太子語速放緩,周玉明沒作聲,但他的表情和剛才已經不同了。

「其他弟弟呢?丁點大的人兒,能做什麼大事?」太子朝前探探身子,繼續他的攻勢:「只有你,貴為父皇龍子,從小便無懼無畏,甚至願意替父皇去死……」

他一挑劍眉,緩緩靠在椅子背上:「你說父皇有事能不用你嗎?父皇此舉,是要將你培養成三軍主將,說不定以後有什麼變故,孤這個位置……」

太子沒有再說下去,但言語之意,眾人皆明白。周玉明撓撓眉毛,沒有出聲。

太子這一套馭臣之道著實厲害,三言兩語便將周玉明的心拉了回來,對著其他皇子一通貶低,抬高周玉明。

即可以讓周玉明心裡舒服,又可以讓其他皇子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一舉兩得。而且,如果其他皇子對周玉明有不滿之心,藉此也能試出來。

但好在,曌國的幾個皇子還算安穩,除了那個混賬老七,其他的皇子打歸打,鬧歸鬧,也算的上兄親弟恭。這也是曌帝所欣慰的地方。

太子爺的這番言論將周玉明徹底的從憂愁、憤恨中拉了出來,趁著周玉明還未從自己的言語蜜餞中緩過神來,太子又開口道:

「六弟,今夜你需與何沐沐完婚,還不快去。睡飽了,明日清晨立即去北疆啊。」

周玉明極快地站起身,對太子唱個喏,道:「多謝大哥提點。」說完,他急匆匆地走出店門。

太子悠然自得地端起杯子,喝了口酒,開口笑道:「卻才得罪了諸位皇弟,還望見諒。」

「不會不會。」周玉煦擺擺手,看了眼通往廚房的過道,低聲道:「大哥,你卻才之言,屬實驚人。竟然一下猜出老六的心思,且還能說的他服服帖帖,著實厲害。」

太子乾笑一聲,再次端起酒杯……

酉正?萬物成熟

邵土,邵國京城

泓瀅城,泓瀅縣,皇宮

數十名容貌嬌美的宮女走上殿,一言不發地把殿內燭台上的紅燭逐一更換、點燃,讓殿內里更加明亮一些,

「這……是真的?」龍椅上的邵帝對階下的眾臣一揚摺子,急切地問道。

他心如鹿撞,心砰砰的跳,心裡七上八下,心情如激蕩的湖水一樣不平靜。「回陛下,千真萬確啊!」一名老臣上前一步回道。

他臉色焦黃,兩腮微陷,尖尖的下巴向前探著,狡黠的小眼睛里裝著兩隻滴溜溜轉的眼珠子。此人姓王名理,也算的上是邵國的老臣。

「好!」邵帝的胸膛開始快速起伏,他立即將摺子放到一邊,即刻下令道:

「通知各地官員,大力支持對曌的商賣,這次菁帝被擄,曌帝勢必要將菁國吞併大半。他定會糧草短缺,而我邵漕運便利,正是我邵大賺特賺之際。」

「稟皇上,主要供漕運的彌山十城,已劃分給曌了八城了。」白羽有些哆嗦的回稟道。

「這不要緊!」邵帝大手一揮,聽說了菁帝被擄之後,他欣喜萬分。邵國之前與曌一戰,元氣大傷,財力、兵力大不如初,用白羽的話說「險些被曌軍打個對穿,分成東邵與西邵。」

此次菁帝被擄,菁國一下子內亂四起,曌國兵貴神速,此刻怕是已經吞了菁國四分之一了。如此硬戰,曌國定會國庫空虛,缺這少那,而邵國卻正好抓住這個機會,填補邵國的白銀空虛。

邵帝猛然昂起頭,對著階下的眾臣下旨:「速速開放碼頭,讓那些大賈富貴們,全力去曌國商賣。」

他眯起虎目,冷笑道:「周永安啊周永安,你吞了我多少白銀土地?嗯?這次,我也該讓你放放血了!」

邵帝轉頭一看還在階下愣著的眾人,不由得心生嗔怒。他緊皺著眉頭,開口詢問:「愣著幹什麼?」階下的眾人還沒有意識到邵帝的意思,便一臉不解,甚至有人上前一步,想要開口詢問。

不料邵帝緊接著對眾人怒斥道:「還不速去辦理!」眾臣吃了一驚,連忙慌亂地走出殿外,前去頒旨下令。

聆土,聆國京城

軒怡城,軒怡縣,皇宮

酉末?日沉

夜風從殿外吹入,殿內燭台上的朱紅蠟燭一陣搖曳,燭光把兩個人映成一團極其詭異的影子。

「菁帝被擄?」

聽到密探的彙報,聆帝皺起了眉頭。他努力在想這到底是曌國放出來的謠言,還是確有其事。可他一時半會兒想不出頭緒,於是一揮手,把這個消息傳到了眾臣耳里,交給底下那一批老文吏。

在那群人精面前,聆帝相信這不是什麼大問題。

一刻后,皇宮?議事殿

聆國的眾臣都聚集於此,開始猜想此事的可靠性。每個人都愁眉不展,他們都在思索下一步列國的動作。

有人嘴裡喃喃自語,兩隻手絞在一起,不停地來回踱步。有人眉頭緊縮,咬著下嘴唇,兩眼緊緊盯著一個地方。有人時不時地裹緊外套,腳下不停地挪換著腳步,正在等著聆帝發話。

而龍椅上的聆帝同樣焦灼,這消息是從曌國傳出來的,曌帝的話,十句未必有一句真的。

如果貿然輕信,派出軍隊伐菁,有可能吃虧。但若是不信,不出兵,又有可能白白錯失良機——要知道,菁帝被擄,可是十多天前的事情。

聆帝心中煩躁異常,他緊緊攥著拳頭,額頭上青筋暴得有小指頭那麼粗。

「臣以為,應觀察一下列國的動靜,再做打算。」

一名老臣上前一步道。只見他的臉憋得通紅,雙眉擰成疙瘩,就連手上上的青筋都看得清清楚楚。

聆帝微微一點頭,用放在龍椅上的雙手撐起身子:「說的確實有道理,但這菁國的消息一來一往,最快要十餘天,朕擔心的就是這十幾天。朕怕猶豫不決,錯失了良機啊。」

一個年輕官員目光一閃,似乎要說什麼,但又思索片刻,緊接著上前一步,厲聲道:「皇上,微臣以為,我聆多年未戰,此時無論消息真假,也該讓將士們出去轉一轉了。」

聆帝「嗯」了一聲,讓他繼續說。年輕官員咽了口唾沫,道:

「微臣以為,皇上可派三萬精兵出去,一則可以觀望列國態度,二則可以探其虛實。若是菁帝確實被擄走了,那麼這三萬精兵……」

「嗯。」思索片刻,聆帝點點頭,露出些讚許之意。他眼中精光大現,立即降旨道:「准,著大將軍扈不為,領精兵三萬,至菁邊查看。」

酉末?日入?作噩

玖土,玖國京城

玖璟城,玖璟縣,皇宮

金碧輝煌的大殿上此時格外空曠,只有寥寥數人立著大殿中央,目光齊齊望向高高龍椅上的玖帝。

龍椅上的老人慈眉善目,此刻已給自己斟滿了一杯鮮紅若血的葡萄酒,玖帝微微晃動酒杯。借著燭台的燭火,他能看到杯中那波光粼粼的琥珀顏色。

「皇上!此時菁國無帝,正是出兵的……的大好良機啊!」一名有著花白鬍子的老臣奏道。

他急的滿臉通紅,汗珠直往下掉,臉通紅的連說話都結巴了。

玖帝咧開嘴,在大殿里發出一陣呵呵的乾笑聲,然後對階下的老臣發出一連串的提問:

「朕問你,我玖離菁土有多少里?我玖不明虛實,應派多少將士?我玖此去能奪得多少疆土?你能不能確定朕的將士們不會被列國偷襲?」

玖帝一眯眼,站起身來,厲聲道:「朕再問你,你能肯定其他列國不會趁我玖空虛,來個直搗皇都!」

那個老臣被玖帝一連串的提問問住了,他一縮脖子,悻悻地退回群臣堆里。

玖帝眯著眼望向階下的群臣,開口詢問:「你們還有沒有主戰的?一併奏上來。」

他蠶眉下面眼睛精光大射,犀利的眼神在群臣臉上一掃,嚇得群臣都深深低下腦袋,不再吱聲。

「既然沒人再奏,那就聽朕的旨意,按兵不動,養精蓄銳。」玖帝坐回到龍椅上,端起酒杯:「菁國……哼,這次是在劫難逃。」

老人舉起杯子,喃喃自語,覺得應該為菁國被列國瓜分的悲哀干一杯。

「菁帝此刻……怕是生不如死吧……」玖帝微笑著,喝了口酒。

他突然皺起蠶眉,然後瞪大眼睛,不安的眼神左右搖擺。不到三個剎那,玖帝突然大聲降旨:「快!著密探查!擄走菁帝的是曌國的什麼人!」

他的胸膛突然開始劇烈的起伏,緊接著他俯下身子,嗓音低沉:「到底是什麼人?竟然能做成如此周密的計劃。」

他敏銳的捕捉到菁帝被擄以及曌國迅速出擊的那麼一絲不尋常,他心中有些含糊,這個計劃,不似曌帝手筆,那麼這又是哪個「妖孽」想出來的呢?

玖帝的眼角一陣抽搐,他能夠感受到,這個一手策劃綁帝的人,日後會是列國的心腹大患。所以,必須立刻查清楚此人到底是誰,如果不能為己所用,那麼……

手起刀落,絕不手軟!

順德十年,青陽二月二十日

曌國北疆,葛赫草原

寅?平旦?攝提格

「什麼鬼天氣,凍死我了。」周玉明掀開帳簾,鑽進軍帳裡面。

「喝點茶湯,暖暖身子。」關靖軍的都尉關漢白拿起一個黃泥碗,從鍋里盛了些黃褐色的茶湯,遞了過來。

周玉明搓搓手,想要恢復些體溫,緊接著接過茶湯,喝了一口。茶湯有些苦澀,但過後回甘,周玉明沒有計較那暫時的苦澀,張口把那碗湯硬灌了下去。

熱湯入體,周玉明的面色似乎緩和了一些。

「草原上就是這樣,一早一晚冷得很。」關漢白把手伸向火堆上的鍋撐子,想要用熱氣烤烤手:「等到了寅末卯初,天就暖和了。」

周玉明湊到關漢白身旁,把黃泥碗放下,開口問道:「崔鼎呢?」

關漢白也算是老熟人,和周玉明也不拘著,倒是爽快:「崔將軍去馬場了。」——崔鼎因為和周玉明綁得菁帝,被封成了征北將軍。

「呼嘯的北風和漫天的飛雪,怕就是這片草原的全部了。」周玉明望著噼啪做響的爐火,他是中原人,之前又和突厥人合作了一次,對這些草原蠻子乃至整個草原,都沒什麼好感。

周玉明又為自己盛了碗茶湯,隨口問道:「聽說北軍善戰,但性情惡劣,常有殺民冒功者。而南軍雖稍遜,但軍紀嚴明,未有此等事。」

周玉明此言看上去像是隨口一問,但是卻存了探口風的心思。關靖軍也算是北軍,若是也有殺民冒功者,那可不妙。

關漢白一挑劍眉,然後乾笑道:「都是胡說八道,北軍雖然有過殺民冒功著,但那都是前朝舊事了……」

「哦。」周玉明端起碗,將碗中的茶湯盡數飲下。

「報——」一名小校衝進帳內,高聲道:「糧車遇襲!」

「王八蛋!」關漢白極快地站起身。

關靖軍領著虎豹騎已與北燕的依踄軍糾纏了半月,兩軍之間有勝有敗,北燕輕騎總是時不時的偷襲曌國的運糧車隊。這點,讓都尉關漢白不勝其擾。

寅末?夜隱

葛赫草原,某地

戰事已經結束。春天明媚的陽光下,藏青色衣甲的騎兵已經退到糧道之外的南面山坡,大纛旗上的「關靖」二字尚依稀可見。

主戰場北面的坡上黑蒙蒙一片,黑色皮甲的騎兵整肅的排列在「依踄」二字大旗下嚴陣以待,似狼一般望著南面山坡的關靖軍,隨時準備再次衝殺。

南面山頭的關靖軍,也重新聚集成鋒矢陣形,憤怒的望著北面山頭的依踄軍,同樣準備隨時衝殺。

朱紅的朝陽在漸漸露出,雙方就這樣死死對峙著,既沒有任何一方撤退,也沒有任何一方衝殺,糧道上的累累屍體和丟棄的戰車輜重也沒有任何一方爭奪。就像兩隻猛虎的凝視對峙,誰也不想先行脫離戰場。

「對面運糧的頭頭是誰?」依踄軍大旗下,一名身穿厚鎧的將軍問道。一側的副將連忙回答:「好像是個新人,叫什麼……楊澤?對,楊澤。」

對於這個御派的將軍,副將自然不敢怠慢,他湊到將軍跟前想要開口,卻不由頓了一下。他終於看清楚,眼前這個男子,似乎是個獨眼,左眼只剩一個眼窩。

副將咽了口唾沫,穩定心神道:「這個楊澤,是慶國的皇族,慶國被滅,就他跑了出來……」

將軍微微一點頭,夾進馬肚,一抖韁繩,對副將發出一個短促的命令:「撤軍。」

「好,撤軍。」副將愣了一下,旋即反問道:「撤軍?」

將軍點點頭,重複了一遍自己的命令,然後解釋道:「一會兒關靖軍的輕騎就會來援,我們才一千人,不能太折騰,見好就收。」

說完,他一抖韁繩,驅動戰馬往土坡下面奔去。副將大喊一聲「撤軍」,也驅馬跟了上去。士兵們相互呼喊,也都撥轉馬頭,跟上首領。

對面山坡上的楊澤捂著傷口,喘著粗氣,一直死死盯著綉著「依踄」二字的大旗。

他奉命押送糧草,在亂軍之中被北燕輕騎的亂箭射中。為了輕便,他沒有穿掩膊,而那沒有掩膊防護的臂膀,被一支狼牙箭射中。

楊澤眼睜睜地看著北燕輕騎的最後一騎消失在視線中,他死死咬著后槽牙,一拳砸進泥土裡。

密集低沉的馬蹄聲響起,幾百騎肩盔下緣綴著虎皮的騎兵飛馳而至,黑壓壓的一片如同陰雲席捲,見到滿身血污的運糧兵,這些訓練有素的騎兵迅速勒住韁繩。

騎兵們突然「唰」地分開兩側,一位身材高大、器宇軒昂的圓臉將軍緩緩騎馬走了過來。他一手挽著韁繩,一手拿著長槍,不急不慢地一直走到一名士兵前才停住。楊澤認出來,這正是虎騎將軍趙業辰。

趙業辰的坐騎是來自西域的神駿,他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楊澤,然後大聲詢問道:「依踄軍何在?」

「奔西去了!」楊澤立即大聲回答道。

楊澤心中清楚,這個趙業辰可是虎豹騎中最悍勇的將軍,就連華妃的外甥汪白也得甘拜下風。趙業辰脾氣火爆,必定會去追那些北燕人,為死去的兄弟們報仇。

這處山坡陷入短暫的沉默,虎騎們都在等待趙業辰的命令。終於,趙業辰緩緩抬起了右手,面無表情。虎騎們知道將軍要發布命令了,不由得攥緊了韁繩。

趙業辰的手沒有用力揮動,而是向身後一擺,這是一個明白無誤的命令:撤軍。虎騎們沒有絲毫猶豫,紛紛撥轉馬頭,準備和這些運糧兵一起回營。

楊澤有些許不解,他不明白脾氣一向火爆的趙業辰為何會下達「撤軍」的命令,但他稍稍一琢磨便會明白,這決然是關漢白或周玉明的命令。

楊澤的手指捏緊衣角,勉強忍耐著被箭射中的疼痛。他不由得看了一眼胳膊上的傷口。

士兵們不敢拔箭,那樣只會讓血流的更多,而且北燕人的狼牙箭,貿然拔出會連帶下一塊血肉。於是他們折斷了箭桿,在傷口上撒了些止血散來止血。

楊澤忘了眼已經變成糊狀的止血散,翻身上馬,跟上趙業辰。

「敢問趙將軍,這令……是不是賢王爺下的?」楊澤摩挲著馬鞭末梢,謹慎地問道。

關漢白只是一個都尉,且還不是隸屬於虎豹騎,自然無法下令,便是下了令,眼前這位趙將軍也不會聽。

那麼現在有話語權,可以勒令趙業辰不能輕動的,只有周玉明了。

趙業辰哼了一聲,算是回應。他很不服氣,憑藉著關靖軍和自己的虎騎,自然可以將那些來襲擾的北燕人盡數拿下,可周玉明偏偏不準。

這讓趙業辰犯起了嘀咕,認為這個六皇子根本不懂戰場上的事。所以接令的時候,他甚至連個「喏」都沒唱,也算是甩了個臉色給周玉明看。

而後者並沒有介意這些,而是該幹什麼幹什麼,只要他趙業辰按令行事,他才不管其他人怎麼折騰。

楊澤似乎也有些不明白,憑證關靖軍和虎豹騎的驍勇,完全可以追上那些輕騎們,將其全殲。可周玉明偏偏沒有這樣做,這究竟是為什麼?

他將身子前探,開始沉思了起來……

卯初?日始?單閼

葛赫草原

草原上的黎明,儘管熹微曙色給一些梁峁鑲金鍍銀。一些半融的灘淖泛著耀目的光。然而,羊群還在圈裡惺忪待醒,乳牛佇立棚中仍在咀嚼舊夢。

兩名身穿鎖子甲的青年正趴著一處土坡后,一陣微風吹過,剛剛冒牙的青草開始搖擺,可這並沒有阻擋他們的視線。

遠處,一群戰馬正在尋覓青草,馬身上的轡頭武裝都還未卸掉。而那些北燕人,此刻正盤坐在地上,從隨身的羊皮斜囊里摸出肉乾,自在地進朝食。

「他娘的,待的還挺自在……」一名青年薅著嫩草,情不自禁的罵了一聲。

「得了得了,別罵娘了,趕緊撤吧。」另一名青年蠕動身軀,慢慢退到土坡下面。不遠處,兩匹戰馬正在等著他們。

他長長舒了一口氣,剛才那段時間不長,可實在太煎熬了,稍不留神,就會被北燕人發現。

他直起身子,摸向腰間的橫刀。可就在這時,一支長箭擦著他的耳根飛過,直直地鑲在長滿嫩草的地上——被發現了!

「他媽的關漢白!快跑!」周玉明大喊一聲,疾步奔向戰馬,身後的關漢白更快,大吼一聲發足狂奔。

關漢白在奔跑的同時,「唰」地抽出寸弩,架在左肘端平,右手扣住懸刀,胡亂朝後放了一箭。

這箭並沒有傷到放箭者,但為兩人爭取了一個彈指的時間。

趁著這一個彈指,兩人跑到戰馬跟前。關漢白率先上馬,而周玉明手才搭上韁繩,一支長箭再次飛來。

關漢白目光一凜,將寸弩端得更平,一箭射去,正中那放箭者的胸膛。

趁著這個難得的空當,周玉明翻上戰馬,兩人一溜煙的朝著曌軍大營奔去……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順德永昌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軍事歷史 順德永昌
上一章下一章

第28回、震驚聞訣安恥,依踄軍襲糧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