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回、夢照湖啟正和約,格兒河飛騎決戰

第30回、夢照湖啟正和約,格兒河飛騎決戰

草原上,牛羊的叫聲漸漸小了,北燕牧民的營地中一片狼藉,幾十具屍體橫在草地上,火堆悄悄地熄滅了,掀翻的馬奶酒混著鮮血,在嫩草的尖上悄然滑落……

順德十年,青陽二月二十一日

玉明城,玉明縣,皇宮

午初二刻?陽氣熾盛

曌威殿

「兒臣拜見父皇。」一襲紅袍的怡王跪在地上,對著茶桌前的曌帝行了個禮。

曌帝沒有說話,只是對他揚了揚手,示意他起身。今日曌帝很怪,他穿了身窄袖狹袍,徐勇信、蕭川和太子全都側立在旁,表情古怪。

曌帝望了眼怡王,站起身,從腰間拔出寶劍。而他身旁的蕭川神情依舊冷酷,唯一變換的只有目光。

從溫和變成犀利,但只是一瞬。旋即身形一動,左手微揚,將一把出鞘的長劍扔給怡王。

周玉煦身手不凡,腳步不動,身子還在原地,但右手迅速一伸,在空中準確無誤地抓住劍柄。動作果斷而不拖沓,渾然天成行雲流水。

「來。」

曌帝沒有多餘的話,只是說了一個字。

周玉煦看了眼一旁側立的太子,而後者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眼神之中似乎有默許的意思。周玉煦的心中有了點底,便毫不猶豫地直接動手。

他雙手持劍,快步衝上去,挺身直刺。曌帝單手握劍,站在原地,側身卸力,挑開直刺來的劍鋒,隨後悍然發起進攻。

曌帝的劍招剛猛異常,一招一式盡現殺機,可又有些許保守,始終突出一個「悍攻強守」。怡王的身形一直在變換,甚至閃到了曌帝身後,可即便如此,曌帝也沒有絲毫慌亂。

他甚至沒有回頭,只是用了幾個簡單的格擋和打偏,就化解了周玉煦犀利的劍招。

劍鋒一直在兩人身體周遭遊走,兩劍摩擦對砍所產生的火花讓太子眼角一陣抽搐。

鏘。

隨著一聲刺耳的聲音響起,怡王手中的長劍飛了出去——曌帝用劍鋒挑住他長劍的劍格,致使脫手。

「父皇神武。」怡王單膝跪地,朝著曌帝行禮。

「不錯。」曌帝將寶劍收回鞘中,對著一側的太子一擺手。周玉喆眉尖微挑,從寬大的袍袖中取出一道聖旨:

「皇詔曰:曌菁之戰,不宜維長,於國無意,勞民傷財。今特命三皇子怡王,隨左柱國葉三川赴菁議和。」

「兒臣領旨!」怡王慌忙叩首。

太子將聖旨遞給周玉煦,收回手,臉還是那樣木著。但隨著曌帝咳嗽一聲后,他立即開口道:「明日啟程,一會兒你回去跟怡王妃道個別,收拾下物什。」

誰也沒有注意到,太子周玉喆的額頭已經布出細汗,臉色也有些發白。

「臣弟明白。」

怡王恭敬的施個禮,撤步要走。他明白,自己如果再不走,就會被曌帝逮住,再讓他發揮些餘熱,直到榨乾他能出的最後一點力。

曌帝身旁的蕭川和徐勇信只是默默地看著,就像是兩尊色彩鮮艷的天王俑,從始至終一言未發。

「等會兒。」曌帝坐到茶案后,對著周玉煦招招手。與此同時,曌帝身旁的蕭川俯下身,為他倒上一杯熱茶。

曌帝端起茶杯,凌厲的目光對準周玉煦,而後者疾步走到曌帝身前,低著頭,等待著曌帝的旨意。

「武藝尚可,此次入菁事宜,你要聽葉三川的。」曌帝喝了口茶,目光對準不遠處的太子,「要為我曌謀劃到最大的利益。

曌帝微微合眼:「記住,你們兄弟所有人的路,要跟著朕和太子走。」

怡王肩膀微垂,眼神有些躲閃,將頭埋的深了些。

「周玉厚現在還在大理寺的死牢里,但他的吃喝,可不是按照死囚的形制來的。」曌帝似乎有些惱怒,這讓太子和怡王心中都有些畏懼,怡王的手有些哆嗦。

曌帝抬眼望了眼不遠的太子,又低下頭看向茶案:「太子爺!」

「兒臣在。」太子連忙朝前走了兩步,而曌帝不滿地發出一聲冷哼。

「他最近過得可好啊?」曌帝眼皮也沒抬,語氣已帶著几絲不滿。

太子的聲音沒有絲毫顫抖,相反,音色清晰,帶著些迫不及待:「尚能食,一日兩餐,一餐食粟兩碗。」

「哦。」曌帝回了一聲,垂下眼皮看向茶杯。

午正?陰陽交相

|午乃陰陽交相,抉擇之意|

「這麼長時間了,他倒是活的自在。」

曌帝的眼皮抬起,目光似金箭般射向太子身上,而後者臉上沒有絲毫變化,相反,腰桿倒是挺直了些。

曌帝的聲音依舊沉悶,像是在斟酌要出口的每一個字:「你打點大理寺上下,將他供著,一日兩餐,好吃,好喝,好招待。他除了一月前感了次風寒,一直沒病沒災的。」

曌帝的目光突然變得狠辣,對著太子大喝道:「周玉喆!你可知罪!」

「兒臣何罪?」太子的腰桿依舊挺拔。

「違背皇命!」曌帝頓了一下,似乎在思考,然後立即怒喝。

太子皺起眉,畢恭畢敬地跪在地上,柔聲道:「兒臣知罪。」

曌帝似乎愣了一下,旋即慢慢抬起手,對著太子和怡王揮了揮,道:「下去吧。」

談話就這麼結束了。曌帝將茶杯放在案上,一旁的蕭川立即又為他斟滿一杯,同時笑嘻嘻地說了句俏皮話,讓曌帝高興地樂了兩聲。

太子和怡王走出殿外,等候多時的太子妃立即用手捻捻太子寬大的黃袍的袍袖——那裡不知何時沾上一點墨滴。

太子妃剜了眼太子,遞給他一件白狐狸毛大氅,太子笑盈盈的披上,牽著太子妃的手快步離去。

一隊行色匆匆的宮女們突然走上玉階,她們手中捧著香茶和各色吃食,疾步走進殿內——此刻曌帝該進膳了。

讓怡王印象最深的,是卻才曌帝和太子的談話。

整個天下,還沒有人敢這麼和曌帝理直氣壯地對話呢,即使是被曌帝視為掌上明珠的周玉明也不行。可今日,怡王算是開了眼界。

雷霆之怒,太子只是淡淡的一句「兒臣知罪」就算過去了。曌帝既沒有繼續發作,也沒有給太子定什麼罪。

許是因為太孫?怡王皺起眉頭。不該,這絕不應該,二哥、四弟都有了孩子,就連常年在外的周玉明,也跟一個未過門的媳婦有了子嗣——平時曌帝最喜愛的,可是這個孩子。

一碗水要端平,可不容易。

怡王皺起眉,自己的大哥早已不是當年了,此時的太子爺,可以說就已經是皇上了。朝廷的大小事宜,基本都是太子做主,曌帝現在就只是在後宮享受。

「嘖。」怡王鬆開眉頭,決定要去探探太子的口風。他想要知道太子希望他怎麼和菁人談。

皇宮?太子宮

硃紅色的宮牆上趴著一隻烏圓,陽光在它黑色的毛針上,散發著點點金光,而烏圓琥珀般的瞳子投著貪婪,它望著遠處的幾隻鳥籠舔了舔上唇。

「快快快,趕緊把這貓弄走,別再傷到殿下的俊鳥。」一個小太監站在宮牆腳下,招呼幾名太監過來。

「哎呦,小心著點,那可是滎王妃的小湯圓兒。」「都是主子,多加小心吧。」

幾名太監嘀咕著,想要將那隻礙事的烏圓趕走。

「大哥!」

腳步聲響,怡王大剌剌地邁入院中,全無冒犯兄長的顧及。

捧著手爐的太子此刻正在一隻鳥籠前逗鳥,籠中的夾缽左跳右跳,不住的嘰叫,而太子手上的細竹枝卻沒有停歇,依舊在挑逗著它。

太子聽見喊聲,轉過頭來,見到是怡王,便輕聲的笑道:「哦,是三弟啊。來,坐。」

兩人在院子的竹椅上坐下,一側的宮女立即奉上熱茶。

「三弟來此可有事兒干?」太子轉頭看向怡王,目光鋒銳如尖錐刺來,將怡王看了個通透。

怡王乾笑一聲,正要說話。可這時,披著狐裘大氅的太子妃快步走過來,遞給太子一道奏摺:「葉三川又上奏了。」

太子從太子妃手中接過奏摺,毫不顧及怡王在場,打開便看。

葉三川的身份,除了銀青光祿大夫、左柱國之外,還有一個太子賓客的頭銜。這正是曌帝授意的,而牛鴻哲、李燁霖等人也和太子走的越來越近了。

雖則如今太子大事要問曌帝,可從這些幕僚職銜的安排,仍可略窺彀中玄妙一二。

曌帝是看準了周玉喆,太子之位絕不會變,大曌的皇位,太子已經坐穩了。

一想到這兒,怡王心頭不免升起一陣寒意。

太子合上摺子,不耐煩的搖搖頭:「哼,這個葉三川,真是不讓人消停。你還不能惹急了他,要不然,今日參皇上,明日參娘娘,後日焚表參玉皇。」

太子妃輕笑一聲,又道:「烏兒噶使者說,他們部落遭了兵亂,想要取消明年對我朝的供奉。」

「不成。」太子端起茶杯,斬釘截鐵地拒絕道:「我大曌的狗可不是那麼好當的。告訴他,供奉可以減,但決不能沒有。」

太子主要到了怡王的尷尬,便快語道:「三弟,有話快說,我這兒摺子多。」

怡王摸摸下巴,試探著問道:「大哥,父皇叫我入菁和談……」話還沒說完,太子就擺了擺手:「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太子微微有些快意,對著怡王豎起兩根指頭:「其一,此去父皇說是議和,但我曌是具有巨大優勢的,所以也不能叫議和,就算是給菁一個苟延殘喘的機會。」

「其二,父皇的意思是儘可能要到東西多,但又不要傷了菁國的根本。」太子喝了口茶,將茶碗放下。

怡王有些不解,便問道:「這是為何?」

太子略一皺眉,對這個傻弟弟有些哭笑不得,這點事若是老二、老四、老六,那便是一點就透,可這個三弟,確實有些愚笨。

他略加思索,簡短地答道:「天下,還不能少了菁國。」

他原本想要說的是,曌國,還離不開菁國。

「做人啊,不能跟鳥學,你該叫的時候叫,不該叫的時候就別叫。」太子盯著籠中的那隻夾缽:「這點你該跟老四多學學,他說過一句話,我到現在還記得。」

「什麼話?」

陽光下,太子的神情依舊悠閑,似乎被媚陽照的有些愜意。他嘴唇一動:「不該聽的不聽,不該問的不問,不該說的不說。」

太子突然笑了兩聲,笑意還未散去,他便補上一句:「適當的時候,言語中帶上些六弟。」

怡王臉上的諂笑突然僵住,旋即順著太子的目光慢慢地看向籠中的夾缽……

順德十年,青陽三月一日

菁土,菁國灝午城,啟正縣

菁國戚容王府邸?藩王府

未初二刻?眛

小巷兩邊是破舊而古樸的長滿青苔的臨**民院落的院牆,有些院牆上還鋪陳著密密麻麻綠油油的地錦藤蔓,在狹長的陰影下,赫然立著一名紫衫男子。

此人名叫葉三川,今年四十二歲,是曌國銀青光祿大夫、左柱國。

此人生的劍眉星目,為人剛正不阿,常上書諫言。據曌帝估算,他在曌十年,共上表四千餘書。

「菁國的藩王……呵,怕也只能這樣了。」葉三川似乎有些幸災樂禍。

一側怡王的臉有些發紅,他沒有接茬,而是問了另一個問題:「菁國現在的皇上……是何燁熠還是溫訣安?」

葉三川原本微笑的臉突然一僵,旋即將笑起來。賢王做事實在太狠辣了,菁國皇族除了那個幼子,其他男人都血濺當堂,一個也沒活。

賢王下手的毒辣,卻導致事情並沒有像曌帝預想的方向發展,反而滑向另一個極端——那個幼子,因為經歷了手足遭屠、父親被擄、畫樓大火等一系列的驚嚇,竟然在半月前暴斃。

據說是嚇得,但是也沒準是曌國安插的內應下了個殺手。

幼子一死,何燁熠立即接手菁廷的大小事宜,速度之快讓人瞠目結舌,可這時,他遇到了一個不曾料想的強勁對手。

這人就是菁國公主——溫訣安。

現如今,這兩個人各把持菁廷的「半壁江山」,各國也漸漸撤兵——菁國根基猶在,他們討不到什麼便宜,與其花著銀子做無用功,倒不如坐山觀虎鬥。

一想到這兒,葉三川的臉上頓時浮現出一種耐人尋味的笑:「不是何燁熠,也不是溫訣安,現在的菁帝……是列國。」

葉三川輕輕點了一句,然後轉過臉去:「走,去會會這個參談的溫訣安。」

怡王嗯了一聲,輕快地跟上葉三川的步伐。

「怡王殿下,請。」藩王府前的僕人拱手道。

周玉煦一抬手,信步走進王府,身後的葉三川眉頭微皺,頜下的短髯迎風而動。

未初?日中而昃

溫訣安站在藩王府大堂的正中,手裡拿著把長劍,神態自若。怡王站在她的對面,嘴角帶著一絲笑意。

若是在菁帝被擄之前,溫訣安會怯生生地看著周玉煦,眼神中充滿戒備。可如今,她絕不允許自己這樣。

「怡王爺,請吧。」面容憔悴的戚容王伸出手臂,想要讓眾人移步到方桌前會談。

一側的葉三川雙手一拱,徐徐開口道:「戚容王,我以為還是不必了,都是為了兩國交好,我便先僭越了。」

他伸出手指,緩緩滑過眉尖:「我曌要菁撥城十座,四時朝貢,奉節禮拜悅,歲供三萬白銀,對我曌稱臣……」

溫訣安雙目突睜,立即截口道:「絕不可能!我菁雄兵百萬,豈能對你曌稱臣!」

一旁的怡王立即開口道:「你菁現如今內憂外患,稅收繁重,兵餉怕是都不夠了吧?我曌的強兵可就在城下,要你十五城不過分吧?我們對這城池可沒提要求……」

怡王這兩句話連拉帶打,既說清利害,又拋出甜頭,讓任何人都不忍拒絕。

溫訣安卻不領情,劍鞘一頓:「你們打劫還要立名目?此刻,曌國的北疆怕是見不得我菁的朵蘭三衛吧?」

朵蘭三衛又稱兀良戈三衛,是菁國設置的三個羈縻衛所。三十年前,突厥四大部落被菁軍擊潰,隨後鐵木哥斡敕斤的後裔寮王阿札仕里遣使降菁,菁朝遂分其為三衛。

朵蘭三衛戰績卓越,將士驍勇,在菁三十年未有敗績,是菁朝為數不多的精銳騎兵。溫訣安言語之間鋒芒畢露,有意提起朵蘭三衛,想要憑藉這些騎兵震懾住眼前的兩個曌人。

不料葉三川神情突然一變:「哼,朵蘭三衛……我聽聞,劫菁帝時,賢王爺手下就有五十名朵蘭三衛,如此可見,確實驍勇。」

菁帝被擄,這是菁國的奇恥大辱,如葉三川所料,溫訣安大為惱怒。她的臉騰地變紅,瞪大眼睛,隨後劍欲出鞘。

「我以為……可以應承下來。」戚容王佝僂著背,突然冒出這句話。

這句話才脫口,滿堂的眾人皆愣了一瞬。誰也沒想到,這個年近古稀的戚容王竟然臨時倒戈,向著曌國說話。

這個突如其來的變故,讓眾人為之一愣,然後隨之響起的就是一聲爆喝:「王八蛋!」

溫訣安憤怒到了極點,當即開口怒罵道:「戚容王!你枉費我父皇對你的一片赤誠,你竟敢如此……」

「戚容王果然是大家風範,那就這樣!我等立刻擬訂章程!」怡王緊緊抓住這個機會,慌忙搶嘴道。

「章程這就有!」葉三川突然從袖中取出一張絹布。

在這短短一剎那的時間裡,勝負已定。葉三川和怡王緊緊抓住了這個千載難逢的空檔,將溫訣安打了個措手不及。

溫訣安愣住了,這就是個局,是人為利益所做的大局。戚容王是感覺出菁國百廢的頹勢,想要趁機攀上曌國的這個高枝。

她瞪著眼看向戚容王,後者昂首伸眉,手中捋著垂到胸口的花白長髯,眉上那兩撇長長的眉毛,似乎在嘲笑她的無能。

在溫訣安的眼中,葉三川和怡王的臉何其猙獰,簡直就是兩頭吃人不吐骨頭的猛虎!但與一直和她感情深厚的賢王比起來,他們要遜色千百倍。

「溫公主,請吧。」頃刻之間,葉三川已將絹布鋪好,就等溫訣安手中的玉璽蓋上了。

怡王看了眼堂外的院長里,那裡,一群如狼似虎的菁軍正在瞪著眼,而他們之間赫然挺立著一名將軍。

這人是徐勇信的副將,甘建業。

他是被特派來保護怡王和葉三川的安全的,眼下面對菁軍如尖刀一般的仇視,他的臉上沒有絲毫波瀾,全無被群狼盯住的驚懼。

「哼。」

溫訣安不滿的冷哼了一聲,從蹀躞帶間解下一枚被黃絹包著的蟠龍金印——事已至此,她不得不做對菁國最有利的打算。

和曌國正面對戰,菁國還是很吃力的。從菁帝被擄開始的短短几十日,菁國已經喪失的大片土地,眼下菁國最需要的,是休息。

望著案上的絹布,溫訣安按下金印——她甚至沒看清絹布上的內容,但只要能讓菁國再修養一段時間,送出十座城池,也值了。

溫訣安嘆息一聲,扭過臉,惡狠狠地望向一側的戚容王。後者扭動脖子,一臉諂媚地對著葉三川點頭哈腰,毫不理會溫訣安要殺人的目光。

怡王收起桌子上的黃絹,得意地在葉三川眼前晃晃,然後收回袖中,快步走出殿外。葉三川眯起眼,隨後疾步跟了上去。

「儒雅而不失凌厲,身如修竹,腹有詩書。」溫訣安盯著葉三川的目光一閃,嘆息道:「若是菁人,該有多好。」

她妙目一轉,看向一旁的戚容王,對著院中的軍士們大喝道:「把他給我捆了!」

可那些軍士沒沒有絲毫動彈,好像泥塑木雕似的,毫不理會溫訣安的發令。

「公主,本王看你年輕,也就告訴你一件事。」戚容王緩緩地開口了,他的臉上浮現出得意的笑容,嗓音並沒有改變,透過他那關懷備至的腔調可以看出冷淡的、甚至是譏諷的意味。

「離開皇宮,你什麼都不是。天子?哼,也只不過是皇都一刺史罷了。」

溫訣安一愣,手中突然發力,將紅絲繩纏的劍柄握至吱吱作響……

順德十年,曌菁使者於菁國灝午城啟正縣的藩王府簽訂條約,菁國應曌國要求,撥城十座,歲供三萬白銀,四季奉節祝拜稱臣。史稱「啟正和約」。

順德十年,青陽三月一日

曌國北疆?葛赫草原?格兒河

未正?陽向幽?協洽

曌軍大營

微風拂動幾根嫩草,草尖直指東方喧囂的大營,此時青草長勢正猛,一場大雨過後便竄高不少——這時的青草已經沒足了。

「讓開讓開!」

幾名夜不收騎著戰馬衝出軍營,他們身穿扎甲,腰佩長刀,斜挎弓囊,馬鞍上橫著根纓槍,鐵盔上的雉尾彰顯著他們在軍中的地位。

隨著那幾名夜不收揚長而去,又有四名把守營門的士兵走過去,將拒馬搬回原處。

大帳之中,熊熊燃燒的炭火上煮著奶茶,泛著一層層的白沫。

「他媽的!」趙業辰在軍帳內來回踱步,對著一旁坐著的楊澤怒道:「他讓你回來,你就回來了?你他娘的就不敢跟上頭干一架!」

「上頭是關驤關將軍!你行你上啊!我是借不到人馬了。」楊澤忙不迭的還嘴道:「你問問王爺,他敢跟關將軍炸刺嗎?」

趙業辰一瞪眼:「怎麼不敢?整個軍營誰最大?」

一旁坐在胡床上周玉明嘆了口氣,看著手上戴的雕花扳指,他回罵道:「滾到閻王爺哪裡去問問誰是最大!」

趙業辰抿抿嘴,悻悻地低下頭。周玉明眯起眼,有些頹然:「要不得兵拉倒,缺了醬牛肉我還吃不了一頓飯了?」

這段時間以來,依踄軍和他們大大小小交戰了五六次,依踄軍三次敗退,但由於對方全是例行騷擾的輕騎,並未斬殺多數依踄軍。

直到五日前,關靖軍連同虎豹騎已將依踄軍逼退到格兒河北部。昨日在河東,關靖軍巡邏的衛隊發現依踄軍重騎,被殺的措手不及,死傷三十餘名軍士。

明日必須要和依踄軍決戰了。不然,糧草和士氣還有許多事宜,就都跟不上了。

周玉明摸摸嘴角長出的鬍鬚,腦中思慮的細節變得更多。就在這時,帳外有人突然高聲道:「崔鼎請罪!」

這聲突如其來的大喊,將周玉明從深深的思慮中拽出。

崔鼎單腿半跪在帳外,渾身濕漉漉的不及擦拭,衣衫上滴落的水滴將原本乾燥的土地洇的濕潤癱軟。

趙業辰張張嘴,又合上了,一旁的關漢白和楊澤全都變了神色。

一時間,帳內氣氛凝重如水銀,每個成員都輕手輕腳,不敢作聲,生怕惹惱那位臉色不悅的王爺。

三名將領十分迫切的想要知道崔鼎到底經歷了什麼,但是崔鼎是賢王的人,在這裡,只有賢王才能開口詢問。他不開口,沒人敢出聲。

「怎麼回事?」身為賢王的周玉明終於開口了。

周玉明將手搭在腰間的環首刀上,眉頭深深皺起,他現在滿腹心思都在依踄軍上,根本沒心思再去管轄其他事務,而恰巧就在此刻,崔鼎又出事了。

半個時辰前

格兒河南

一條白絲帶似的河水蜷曲在綠色的草原上,河水靜悄悄地流淌,閃動著粼粼的水光,就好似閃動著明亮的眼波,凝視著這廣闊且飽滿生機的草原。

這裡是格兒河,河流不深,只能到戰馬的膝蓋處,河也不寬,好似玉明城內的小水渠。

遠處,一隊騎兵正在慢悠悠地巡視四周。他們是關靖軍派出來巡邏的輕騎。為首的那名將軍,身穿一套價格不菲的龜背龍鱗甲,腰間別著雙錘,手裡提著根木柄長矛。

是崔鼎。

他身上黑色的甲片被太陽照著,發出不太刺眼的微光,座下的那匹黑色戰馬正在時不時的打著響鼻,使崔鼎不得不伸手輕拍它的脖頸,以示安撫。

「將軍!」一名目力極好的什長突然大喊。

崔鼎順著他的指頭看去,卻見遠處的山坡上,有一名騎著栗馬的漢子。

這個漢子身穿胡服,腰佩彎刀,手裡提著把大弓——是北燕探子。

崔鼎立即對身後的士兵們做個手勢,騎兵們分成兩隊,迅速朝著那名北燕騎兵猛撲過去。

正當兩隊騎兵驅馬逼近的時刻,那名北燕騎兵也發現了他們,但他沒有驅馬奔逃,而是拈弓拉箭,對準了騎兵隊伍中的一名年輕伍長。

嗖。

只聽一聲弓弦響,那名伍長被兩尺長的柳葉箭射中沒有盔甲保護的脖頸,霎時跌下馬去。

征戰多年的關靖軍們立即反應過來,那名北燕騎兵拿的大弓是聆弓。

北燕的弓是小弓輕箭,射程較遠,而且可以連續射擊,但是聆國的弓是大弓重箭,威力很大,但是射程較近,不適合連發,講究的是「抵近而發」,被打中不死也重傷。

崔鼎眯起眼,意識到這個騎兵的棘手,迅速組織士兵們形成突擊隊形,加快速度朝那名北燕騎兵猛撲過去。

而此刻,那名北燕騎兵才揚起馬鞭,驅馬奔逃。崔鼎怒火中燒,死命抽打著座下戰馬,儘力拉近自己和北燕騎兵的距離。

前方的北燕人似乎並沒有多慌亂,而是再次從馬鞍后懸挂的箭囊里抽出一根鐵箭,然後雙手離開韁繩,扭過身子,「胡亂」放了一箭。

之所以說是「胡亂」,這是因為他根本沒有瞄,轉身的同時就鬆開弓弦,那隻長箭破空而去,卻不偏不倚的射中一名士兵的胸膛。

噗通一聲,那名士兵摔下馬去,幸好胸膛處的甲片夠厚,抗住了這一箭,箭簇沒有射進皮肉,但弓箭的力量致使他結結實實的摔在地上。

正在崔鼎和一些士兵回頭去看那個倒霉蛋的時候,弓弦又響了,等崔鼎回過頭去時,發現又有一名士兵落馬。

只不過這名士兵沒有剛才那人的好運氣,落地的同時發出了咔嚓一聲——沒猜錯的話,應該是胳膊的骨頭斷了。

百發百中!

崔鼎面色一凜,抄出手弩,無論這個騎兵到底有沒有百步穿楊的技藝,都不能再讓他猖獗下去了。他用長矛的矛桿抽打馬臀提速,迅速接近。

前方的北燕人好像在跟他們繞圈子,一會兒朝東,一會兒向西,讓關靖軍們無法準確的射中他,數支箭都鑲進了草地里。

很快,北燕人的戰馬似乎有些累了,正在緩緩減速,幾名關靖軍趁機驅馬沖了上去。

一名士兵用一根長矛沖北燕人捅過去。北燕人用腋窩一夾矛桿,左手取箭頂著他面門猛刺,直接刺了個血花四濺。

這時另外一個士兵也驅馬貼過來,北燕人把箭扔開,俯身把靴子里的小刀拔出,狠狠楔入他的眼窩裡。那士兵慘叫一聲,被他一把推下飛馳的戰馬馬背。

北燕人毫不停留,他再次轉身拉弓,而這次,瞄準的是崔鼎。

嗖。

馬背上的崔鼎突然感覺到一陣殺氣。他急忙縮頭,一根長箭擦著折耳盔飛過。他二話不說,抬手就是一弩,可什麼也沒有射中。

北燕人似乎有些驚訝,但他並沒有過多的浪費時間,而是一震弓弦,一箭射在了崔鼎胸前。

崔鼎鎧甲的胸板防禦力很好,箭簇並沒有射進去,但弓箭的力量迫使他摔下馬,他眼前一黑,只聽見沉悶的咔嗒聲,然後是嘩啦的水聲。

在大腦昏聵前,崔鼎聽見了一聲大喊。

「我!柳三箭!」

崔鼎被救上岸,趴著大口大口吐著河水,面色鐵青。遠處的一聲馬嘶,使他徹底清醒了過來……

誰都沒想到,十拿九穩的一次追捕,居然讓煮熟的鴨子飛了。剛才那一場追捕縱使是精彩無比,但是對曌軍來說又毫無意義。

「有點意思……」

沉默了許久,周玉明終於開口了。他的眉角高高挑起,似乎對這次崔鼎的失誤有些驚訝,當其目光轉到帳外時,他的眉頭舒展開了。

「先去把衣服盔甲換了。」周玉明沒有太過惱怒,相反,他此刻的心情十分平靜。「一會兒進來商議戰事。」

一個小小的北燕騎兵罷了,縱使是勇冠三軍又能怎樣?兩軍陣前,也不過是多殺幾個人罷了,十個刀斧手就能讓他化作爛泥。

騎射再好,對手一多,就是個死。

周玉明望了眼崔鼎,見他還不退去,便再次催促道:「還愣著幹什麼?快去!換了濕衣,進來商議。」

崔鼎面容一肅,拱手退下。帳內的關漢白、趙業辰和楊澤面面廝覷,這事兒若是攤在他們任何一人的頭上,免不了周玉明的一通臭罵,而對崔鼎只是淡淡的一句「換了濕衣,進來商議」。

他們不免對周玉明的「判決」有些異議,可又不敢發作。

處置完了崔鼎,周玉明站起身,走到那張放著地圖的長案前。他用力敲敲案角,開口詢問道:「明日我想與依踄軍決戰,你們把自己想的作戰方法說說。」

未?日西斜

周玉明在大帳中仔細審視木製的地形圖。三位將領,一言不發地站在他的身後。大帳里,靜得出奇,更顯出大戰之前的緊張氣氛。

關漢白看了眼趙業辰,率先開口道:「末將以為,此次悍疆的戰略目的,一是擊退北燕,二是讓草原上的部落臣服於我朝,以達到一勞永逸的目的。」

「如果想要一舉殲滅北燕的依踄軍,顯然不大可能,我們要做的,應該是擊退。」

關漢白的這番話已經將他的看法挑明,他認為曌軍不應該再在依踄軍身上浪費時間,既然擊退了,那就算了。

周玉明緩慢而堅定地搖了搖頭,心中的想法依舊堅定。

他隨即開口:「前朝哀和,馬匹損失不計其數,為大規模培養騎兵所用戰馬,哀和末年,設置群牧監,六年更置群牧監於滁州設太僕寺,並始制定了養馬之法。」

「從此,民間開始養馬。經哀和、順德兩朝牧養孳息,到了順德七年的時候,馬匹已經達到了一百七十餘萬匹。」

周玉明摸摸頜下的短髯:「這些年北燕沒少騷擾北疆,若是將北燕的氣焰打下去,馬匹年增率還能長長。」

他看了眼腳上的烏皮靴,從腰間的荷包中取出一枚口檀。

「嗯,不行,關將軍給我們派了五千多人馬前來,在正面對敵的地方,怎麼能放了他們呢。這回不是要與麻努格兒打個平手,也不是要他們攻不動,而是要一舉消滅他們!」

關漢白剛要答話,趙業辰卻搶先了。這次出兵,完全就是周玉明自己想要滅滅北燕的威風。

雖然明面上冠冕堂皇,但周玉明找的確實是一個讓人無可反駁的借口。

沒有人能夠反駁。

關漢白心裡有些不是滋味,但賢王的理由讓人無法反駁。趙業辰相對圓滑一點,想來也是跟王午哲學的,直接順著賢王的話說。

「王爺,末將自從中箭之後,再沒上過陣。現在,末將傷也好了,忠心還在。末將願向王爺請纓,去打這一仗,再給王爺立一份功勞。」

楊澤這麼一說,關漢白更不知該怎麼說好了,可是,周玉明也沒有立刻答覆。

他認為楊澤在領兵的方面還是要照其他人薄弱許多。現在,大敵當前,把楊澤派到前線上,他靠得住嗎?

可是,周玉明轉念又一想,楊澤主動請戰,硬是不準,也不大合適,好在,軍中的主心骨是關漢白等人,就藉此機會考察一下楊澤的能力也好,想到這兒周玉明說話了:

「嗯,你想打仗,這是好事,這樣吧,你,還有趙業辰,帶著兩千輕騎,去格兒河周遭巡視。不過,萬事都要聽從趙業辰的指揮。」

「喏!」

楊澤和趙業辰同時行禮領了軍令,可這麼一來,可把楊澤給難為住了。帶兵打仗,最忌諱的,就是有比自己官大的人當監軍。

楊澤臉上泛出一陣幸福而又興奮的紅光,又喜又愁。

要知道,趙業辰可是虎騎的將軍。整個葛赫草原,虎豹騎最大的官兒就是他了。

關漢白是個都尉,這便不消說了。崔鼎、楊澤都是空銜兒,周玉明給他們兵馬,他們才有兵馬。王午哲雖然與趙業辰同級,但論上面最信任的,還得是趙業辰。

此刻周玉明一門心思都在如何用兵上,楊澤的這些難處,周玉明確實沒仔細想。

聽楊澤也接了腔,便隨著說道:「嗯,好,這事兒就這麼定了。不過,打仗的事,千變萬化,全要隨機應變,明日開戰,各位還要仔細。」

順德十年,青陽三月二日

葛赫草原?格兒河

午?日正?敦牂

烈日當空,草尖在陽光的照耀下閃著光。草原上特有的陣風刮過,似乎還夾帶著牛羊留下的腥膻的氣味。

一大片騎兵立在河岸遠處,陽光照在在他們的鎧甲上,眩暈刺目。

周玉明打馬來到河岸前沿,一手按著冰涼的刀柄,手搭涼棚,觀察著河對岸敵軍的布防,但見麻努格兒的軍隊依山傍水下寨,鹿砦壕溝,遍布陣前,把整個軍陣圍得如銅牆鐵壁一般。

周玉明不由得讚歎一聲:「嗯,這個麻努格兒果然厲害!」

就在這時,麻努格兒在一群將領護衛下,打馬來到河岸,他沒見過周玉明,但從護衛如雲的氣勢中,從人群中那位青年漢子那非凡的氣度中,已經猜出這必定是周玉明了。

他獨眼一眯,便在馬上拱手施禮道:「小王爺近來可好?」

此時,正當枯水季節,周玉明與麻努格兒隔河相對,距離只有七八丈遠。周玉明身後的將領們,手心裡都快攥出水來了。周玉明卻十分鎮定,冷冰冰地對麻努格兒喝道:

「汝頭若不掉,我夜不能寐!」

麻努格兒大怒,把手一擺,他身後的弓弩手亂箭齊發,向周玉明射來。楊澤等將早就揮舞手中兵器,擋住了弩箭。周玉明勃然大怒,「哪個將軍出戰?」

話音剛落,身後閃出來一將,大聲喊道:「末將願打頭陣!」

周玉明一看,不是別人,是關靖軍都尉關漢白。他身穿鎖子甲,手持一柄掩月刀,頭盔上的白纓隨風飄動。

關漢白沖他點了點頭,關漢白大喊一聲,躍馬揮刀已經闖過河岸,他的身後,五十多名將士,都赤膊了上身,飛馬追了上去。這幫如狼似虎的勇士,像發了瘋似的,一眨眼功夫,-就衝進了敵陣。

周玉明忙命楊澤:「組織弓箭手放箭掩護!」楊澤慌忙一喊,卻不及崔鼎的動作快。

周玉明沒時間顧及其他人,只是舉目望去,迫切地想要看到麻努格兒人頭落地。

那邊麻努格兒也急急地組織人力反撲。霎時間,河兩岸鼓聲陣陣,吶喊助威聲、刀劍碰擊聲,人喊馬嘶聲,受傷者的喊叫聲,混在一起,喊聲一片,慘烈異常。

關漢白是不可多得的猛將,今日一出陣,就銳不可擋。他身後的五十多名赤膊大漢,也是和他一樣,一衝入敵陣,就殺紅了眼,把麻努格兒的一百多名衛士,殺得鬼哭狼嚎,潰不成軍。

「王爺!末將請命出戰!」

趙業辰的話剛剛說完,就聽對岸敵兵的鑼聲震天響起,求救的號角嗚嗚咽咽,麻努格兒的中軍大營,一片混亂。又見一面寫著「關靖」二字的大旗從山後閃現出來。

崔鼎率領四千精銳騎兵,風馳電掣般地殺了出來。他們見人就砍,見帳就燒,一時間,濃煙滾滾,血肉橫飛。

周玉明精神陡然一振,大聲下令:「趙業辰!王午哲!速率你部人馬,猛衝麻努格兒的前軍中營,佔領河岸!」

隨著曌軍兩大主力投入戰鬥,形勢急轉直下。麻努格兒的軍隊,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強敵,紛紛敗退下去。格兒河兩岸,已經完全被曌軍佔領了。

「全軍出擊!誰拿到麻努格兒的人頭,賞金千兩!」馬背上的周玉明舉刀大喊,座下的碧驄駒興奮地打著響鼻,在敵陣中來回馳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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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德永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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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回、夢照湖啟正和約,格兒河飛騎決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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