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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湘語的死,彷彿只在昨天,又或許已經過去過無數個昨天,而遙若明天,近如今天,也終將幻滅成刻骨的昨夜,銘刻在心底的迷茫,不知所措。
「你當時看到些什麼?」
「我不知道……」
「小同志,不要緊張。你再仔細回想看看,你還記得些什麼……這對我們破案有很大幫助。」
程警官遞給我一杯水,拍了拍我的肩,正坐在我的對面靜靜地看著我。
我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在紙杯上婆娑著。我現在感覺渾身難受,彷彿被一群嗜血的螞蟻爬滿身體,溫柔地撕咬著我的四肢,將我肢解,又慢慢溶解掉我的內臟,僅餘下這一顆空白的心還在加速躍動著。
我沒有言語。
程警官的眉頭漸漸低沉了。
「小同志,你知道,這件案子是很重要的,而你又恰好是目擊者……」
「你讓我再想想……」
小雨從樓上墜落的情節隱隱約約,反覆在我的記憶里重現。空白而真切。
「我看見……她……從四樓掉下來……」
程警官叫身邊的杜警官做筆錄,自己一手撐著臉凝視著我的眼睛。我向來沒有與人對視的習慣,只是疲憊的望著地板的地縫出神。
「你還有沒有看到什麼細節?」
「當時……我在一樓……和飛宇,豬哥他們一起……剛走到樓下就看見她……當時有很多人圍著……其餘的我不記得了。」
「感謝你提供的線索。」
程警官起身,摸了摸我的腦袋,我再也無法壓抑著十來天的不安與悵惘,一把抱住他:
「程警官,你一定要救救小雨!救救她!」
淚水涌了出來,沾濕他的制服。
「請相信我們,我們會儘快給社會公眾一個交代的。」他再次摸了摸我的頭,接著轉身與杜警官竊竊私語后便告知我們可以走了。
我回到了家。
和往常一樣,沒有點燈。因為我實在無法想象一個孤獨的靈魂在強光的照耀下是否會蹦出第二個靈魂來,孤獨?我方才彷彿提到這個詞,這是我以往所迴避的,令人生羞的詞。
對面屋的光照進我的房間,隱隱約約,我也能看見些東西,只是那屋的主人近些日子格外忙碌,可能在為他們的女兒的死籌備著後續吧——我時常就這樣蹲在窗子旁邊窺望,像一個猥瑣的陰鬼,但凡有一點光芒就會自慚形穢,只可惜那光,是再也無法降臨了。
這些年,我漸漸養成了寫日記的習慣。孟醫生是這樣建議的。而每當我翻開這個熟悉又陌生的舊牛皮本,也確乎能帶來些不同的體驗——或許是我健忘的緣故,對於過去所發生的事都有些朦朧,又或許只是覺得重新體驗一遍過去便能發生些不同的感想。
我如是寫到。
我停下筆,只是漫無目的地翻動著前面的泛黃的紙頁。想從中找尋些許線索。
文字溫柔地在我的腦海里躍動著,我好像回想起些什麼。
「孟湘語……」我不停地重複著這個名字,腦海里好像還有點微乎其微的印象。「孟湘語,孟湘語。」位元組在唇間跳動三次,多麼可愛的名字。我從前好像經常提到這名字。肌肉記憶是不會騙人的。
關於這些,我卻全然忘卻了。
我又翻動了一張紙頁。上面寫到:
2021年9月11日
小雨同往常一樣,穿過校服后,只是吃了點麵包,便要出門了。
她還是那麼早。
小雨,應該就是孟湘語吧。
我這樣猜測。
2021年9月12日
今天下了點小雨,哈哈,我最喜歡下雨天,尤其是站在露天淋雨。因為這樣,我就能感受到她的感覺了。不知道她帶傘沒有,也不知道她冷不冷。
2021年9月13日
她好像有點感冒。我去藥房買了點感冒藥,今天早上我第一個進的教室,偷偷把葯放在她抽屜里了,幸虧沒人看見——後來我躲到廁所里,等其他人都陸陸續續來了我才出來。
2021年9月14日
她好像很開心。我倒是也感冒了。
2021年9月15日
救命!今天她問我是不是喜歡她。哈哈,笨蛋,這種話會讓你知道嗎?我沒有回答她。
讀到這裡,我好像想起些什麼。
先前的字體都是由黑色筆所記錄的,此後的內容則用紅色。只是紅色筆記都只是斷斷續續的重複著,看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麼,有一個名字,倒是反覆提起——「宋文」。
關於這個男人的面貌,我確實是毫無印象了,自案發以來,我已經許久不曾回到教室上課,孟醫生和班主任都勸我多在家養幾天,我現在的健忘症是越來越嚴重了。我從葯櫃里翻出一罐葯,兌水服下。
「宋文……」
我仔細察看著日記本,紙頁上清晰可見的是這個名字,用紅筆標註著的,我的神經好像突然抽動,恍惚間,我突然從字縫裡看見一些痕迹——過去由鉛筆寫的,現已擦掉了,但還留有一些遺骸——上面隱隱約約寫著: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