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長劍素書
水下兩人匆忙掠身上岸,各自站立,臉色陰沉。
黑衣人喜憂參半,喜在接下來他能輕易將少年一劍封喉。憂在令他束手無策的少年,竟被人用一脬尿給逼上來,枉他苦修劍道數十載,自詡一劍破萬法。可再看,換來無敵劍的卻是一顆平常心。
他周身隱隱攢動的劍氣,竟不知不覺淡下去幾分。
「他這是……」
白宏神色凝重,他明顯感受到對方氣息的變化,不說翻天覆地,至少也是煥然一新,就在河裡泡了一會兒就能有如此功效?
中年人解下酒壺,滿滿飲上,笑如朗月,「喝下一脬尿,福至心靈了唄,俗話說的好啊,千金不換神仙水兒,但就這麼便宜他了,可惜可惜。」
白宏翻了個白眼,「你真不怕挨打嗎?」
中年人無所謂道:「說著玩嘛,這人的天賦的確不錯,我一時竟只能找出寥寥數人超過他的,離突破只差臨門一腳。不過你應該是看不到了。」
言外之意,少年很快就會被殺死。
事實的確如此,黑衣人眼中凶光更甚。
中年人老話重提,「求我啊,求我救你。」
「不。」白宏搖頭道:「本來無聊至極還想多玩玩的,可你是真不知羞恥,大晚上光身子亂跑就算了,還當這麼多人面小便,嘖嘖嘖。」
白宏沉聲道:「蒙面的,我站在這兒讓你砍也死不掉,你信嗎?」
黑衣人一反常態道:「信,也不信。我信他會出手救你,但不信他能勝我!」
隨著黑衣人的怒吼,「唰」的一聲,長劍脫鞘而出,只見其手腕輕抖,劍氣浮動。
他是個殺手!
以往哪次任務不是乾淨利落,數招甚至一招斃敵,可今天卻在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這耽擱如此久,狼狽不堪。
明月懸空,黑衣人悲從中來,屈指一彈,長劍顫鳴,一腳踏出,在空中赫然分出十數道虛影,各自使出劍招,或劈或砍或刺或挑,徑直朝白宏落去。劍影虛虛實實,真假不定,待逼至少年身前丈余時,又忽然攏為一劍,一掛白虹突起,直取少年咽喉。
白宏被壓制的不能動彈,就連拔劍都做不到。
黑衣人怒呵,「死!」
就在此時,一個橘子被拋向空中。
中年人動了,但白宏卻沒看清是怎麼動的,大約看到中年人刺出一劍,將尚未落地的橘子從中斬斷,整齊落在劍刃上。
中年人得意道:「我這劍法,如何?」
白宏翻了個白眼,刺橘子而已,程青丫頭都會啊。不,不對——他沒有出劍!白宏瞳孔猛的一縮,獃獃看著中年人腰間的紅鞘長劍,尚未出鞘。
那他手中的劍是?
不止少年震驚,黑衣殺手的劍心險些當場崩碎。
他全力一劍,可什麼都沒看清,劍就被對方奪走!
黑衣人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口中念念不停,「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我的劍,我的劍……」
中年人隨手一抬,遠處被丟在地的劍鞘落在手中,緩緩歸鞘,遞還對方,緩緩說道:「我救他並非沈嶷囑託,是雲舟老給我寫信說,他找了個人頂好頂好的乾兒子,除了修行天賦不太好。所以白宏不能死在這裡。」
「雲舟是李潛的字,他當年的武功離我,大概還差了十二三個,五六十年後的你。哈哈哈,雖然是有點自大了,但卻不是醉話。所以你也不用失望,不做殺手,你的劍道或許能走更遠。」
哪怕李潛已殞命十年,
但在世上敢隨意說出「雲舟」二字的人,不多了。
聽到這裡,黑衣人眼睛里終於恢復一些神韻,雙手接過,起身說道:「謝前輩不殺之恩!」語罷,又鞠躬道:「再謝前輩指點。」
中年人自己吃了半塊橘子,又遞給黑衣人剩下的,算作對方陪自己玩了這半夜的答謝。
黑衣人很快就領著眾人離去。
「做殺手做到這份兒上,不錯了。」
白宏覺得對方挺洒脫,能殺就殺,打不過就跪地磕頭,不管事情成不成該走就走。
可聽了這話的中年人,倒覺得少年更有意思,問道:「你不恨他們,也不希望我殺掉他?」
「為什麼要恨?」白宏打了個哈欠,懶洋洋道:「不怕你譏諷我,實話說李潛大叔死於非命,可十年過去我卻一點想要替他報仇的念頭都沒有。」
「是不是很失望,李潛怎麼養了我這麼個白眼狼,沒心沒肺?」白宏說著說著竟不自覺笑出聲來,想了想,又繼續道:「且不說李潛收養我的動機並不單純,那些年倒在他劍下的人又少了?李潛是曾經的大皇子啊,錦衣玉食沒話說,但你問他耕過幾塊田?」
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白宏很早就有的覺悟,既然決定投身江湖,那自然就是奔著殺人去的,世上豈有隻准你殺別人,而不許別人殺你的道理?如果遇到一個人就要仇恨,那活著未免太累了些。
中年人嗤笑道:「歪理。」
但細微一想,也是這麼回事。
白宏抬起中年人帶來的椅子,往客棧走,再沒說話,讓一旁期待著少年的感謝的中年人很不適應。
越想越不對勁,中年人終於忍不住問:「你怎麼看出來我一定會救你,還是說你不怕死?」
「我從一開始就知道啊!」白宏驀然抬頭,往日里獃滯無神的眼睛這時卻亮如澤珠,說得理所當然:「你從進小鎮起就跟個狗皮膏藥樣粘著我,我又不傻。至於下午嘛,我就是太無聊了來找你玩玩。你可比這些人有意思多了,畢竟千里迢迢跑大雍邊境的一個小鎮光身子亂跑,還四處尿尿,不得不說你還是頭一個!」
中年人聽后直接呆愣在原地,雙手不停拍臉,「不生氣不生氣,小孩兒淘氣點很正常,犯不著犯不著犯不著……」
望著少年離去的背影,中年人忽然自顧自說道:「你把幾十號殺手當做幾十個劍客,不但錯了,而且錯的離譜,誰又能保證其中沒有毫無底線的人?」
白宏猛的抬頭,果然見包子鋪周圍亮起些許火光,剛平靜下去的心又怦怦狂跳起來,怒罵一聲,抓起長劍便狂奔而去。
中年人難得見少年失態,言語刺激道:「來不及嘍。」
少年奮力狂奔,呼呼的風聲沒能蓋住腦海中不停閃過的血腥畫面,到最後又只剩下一個念頭,快些,再快些。
「來得及,一定來得及!」
白宏趕到時,只看見街道中倒下的數具屍體,以及一個扛著鋤頭的老人。
老馬舒展著筋骨:「好久沒和人動手,生疏了些。」
在看到老馬的這一刻,白宏心中所有的不安都悄無聲息的溜走,他長舒一口氣,放緩腳步,一邊前行一邊喊道:「馬叔你沒走啊?」
「別急,待會兒詳細說。」老馬指著地上的屍體道:「搭個手,就埋客棧後院,別嚇著那倆孩子。」
白宏點頭。
中年人姍姍來遲,並沒有意外,俯身仔細端詳起屍體喉嚨處,細如牛毛的劍痕,輕輕一碰,身首分離。
屍體中並沒有之前那個領頭的黑衣人。
一個時辰后。
客棧前院。
屍體處理好后,老馬將一隻馬腿架在火堆上烤,三人圍坐。
中年人興緻勃勃將橘皮往馬腿上放,並說這樣更入味兒,也不想究竟有沒有他的份!
白宏咧了咧嘴角,問出之前的問題:「你這是沒走,還是又回來了?」
中年人突然有了聰明勁兒,笑吟吟道:「我認識沈嶷,但並不認識這位,所以他肯定走著走著心裡難受,怕我害你,回來的。」
白宏懶得理他。
老馬收起刻刀,笑了笑:「這是其中一個原因。」
中年人得意洋洋,看吧。
「那其二呢?」白宏問。
老馬算半個江湖人,而這中年人明顯是個存粹劍客,所以對曾經朝堂的事並沒有多少忌諱,老馬邊給兩人分馬腿,邊說道:「三十五年前,先帝以一布衣提三尺劍平天下,功勞最大者除了被封為齊王的沈嶷外,還有兩位,其中一位掌管整個大雍諜報機構,姓程。」
「作為信物的長劍素書問世,停滯了幾十年的暗線重新運轉,自然就有鬼祟小人不甘寂寞。」
白宏下意識道:「這麼快?」話音剛落,他就已經醒悟,沈老頭他們能準備三十五年,難道敵人就都呼呼睡大覺么?誰都不是傻子!
老馬目光溫柔,緩緩說道:「處理掉那些人後,我猜他們也會對你出手,且我不信這個人,於是回來看看。不過現在我可以確定這人不會害你,吃飽后我連夜動身。事關天下百姓,我不能以私廢公。」
白宏沉默片刻,好似在作出某個決定前的最後提問:「是不是陳氏?」
老馬乾脆利落道:「丫頭的情報明確說明,不是。」
與大口吃肉的中年人不同,白宏聽后臉色愈發沉重,只簡單吃了幾口便上樓去了,臨走時對老馬交代,自己會儘快離開小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