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八年金融危機

2008年，金融危機席捲全球，深圳作為與國際接軌的大城市，自然受到了很嚴重的影響。

應該說，SZ市的確也受到了這次金融危機的影響。表現在兩個方面，一部分是「三來一補」的加工貿易企業倒閉了，在這些企業打工的農民工就沒有工作了；另一部分就是大學生就業的問題。但是，SZ市是以外來人口為主的一個城市，當時800多萬人口中，有600多萬都是外來人口。所以一旦出現這種情況，相當一部分農民工就返鄉了。

大量的返鄉人員，使深圳當時一下子陷入了經濟低迷，地產，服務行業，工業都受到極大的影響。

華哥所在的酒店在金融危機爆發后，生意一下子腰斬。本來興旺繁榮的酒店，一下子變得門可羅雀。為了減少損失，因為當時的環境，開業一天就虧一天，酒店高層決定停業一段時間，開業時間另行通知。

在這樣的大環境下，張叔跟華哥都暫時失業了。這時候張叔已經50歲了，在這家酒店已經幹了塊20年了。華哥那年19歲，正是一個男人的花樣年華。

酒店停工后，華哥一直跟張叔焦急的等待著復工的消息，可是過了一個月，還是沒有通知。不過酒店還算比較人性化，停工一個月還是給他們發了基本底薪，只是沒有獎金。

一個月後，已經有一些同事熬不住了，紛紛辭職走了。大家都要生活，都要養家糊口，一停一個月，誰也不知道後面會怎麼樣。酒店高層發出的通告是，還要再停一段時間。這樣一來，華哥跟張叔也開始著急了，再停工一段時間是多長時間。尤其是華哥，當時大妹和二妹讀書需要花很多錢，尤其是大妹，那時候馬上就要高中畢業，參加高考了，小妹也上高中了。華哥答應過她們，要供她們讀完大學，這是他作為大哥，給兩個妹妹的承諾。

作為一個男人，華哥向來是說到做到，對於家庭，對於親人，他真正做到了無愧於心。

在酒店工作的四年多時間裡，華哥沒有給自己花過多少錢，賺的錢除了補貼家裡生活，妹妹的學費生活費，其它的他都存著，準備在大妹讀大學的時候全部取出來的。因為讀大學要花很多錢，所以這幾年華哥一直都在存錢，以備不時之需。他因為種種原因沒有讀上大學，在他有了生存能力之後，他非常希望他的兩個妹妹，都能讀大學，他說過，只要你們願意讀，大哥供你們讀完大學，花再多的錢，大哥來想辦法。

就這樣又等了半個月，酒店高層送來了消息：酒店準備轉讓，所有員工就地解散。消息一出來，華哥知道，酒店應該是被人收購了，可能有些財閥，趁著金融危機抄底中國大陸經濟。在2008年，中國的樓市，股市，被外資大量買進，而中國也趁著這次機會，大舉收購了國外的許多企業。一場席捲全球的經濟危機，對於有些國家來說，變成了發財的大好時機。

張叔的經理位置也沒有保住，跟華哥一樣，那一年他們兩個都失業了。張叔幹了20年，解散后，分得了非常豐厚的一筆遣散費。華哥幹了四年，拿到了1萬元的遣散費。可能酒店老闆賣掉酒店之後大賺了一筆，也無意再經營下去，選擇拿錢走人，未嘗不是一件比較明智的選擇。但退場的方式，還是非常體面的，一直到現在，很多老闆都做不到華哥當年老闆的格局。

可以說，華哥第一份工作，不管是遇到的領導還是公司老闆，都是非常講人情，

非常有道義的。

雖然得到了一筆遣散費，華哥卻並不開心。因為離開這裡，將意味著，他要重新開始找工作，重新到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另外一點，他在這裡幹了四年多，對這裡已經有了很深的感情了。畢竟這裡是給他希望的地方，他喜歡這個地方，感激這個地方對他的幫助。但是他無能為力，生活向來是不會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為了明天的生活，他必須重新開始下一段旅程。

辦理完所有的交接手續之後，華哥托著行李箱，跟張叔告別。在一起共事四年多，他們的感情早已經不是一般人能夠比得了的。張叔告訴華哥，他準備回老家了，以後不會再來深圳了。50歲的張叔，在深圳混了20多年，他不想再漂泊了，準備回家養老。當然，張叔也已經攢夠了養老的資金，人各有志，雖然很捨不得。但是每個人都不會是另外一些人一生的伴侶，在漫漫人生中，每一個人，也許都只能成為另外一些人的過客。

如同張國榮主演的電影《新上海灘》中，有一段台詞，我是印象非常深刻的：我對上海來說，不過是個過客，做完我想要做的事，就會離開這裡。雖然是電影，但生活中的我們何嘗不是這樣，對於我們這些在深圳沒有根的底層人來說，深圳對於我們來說，也只是一個過客，做完我們想要做的事，到最後，我們也會離開這裡，因為這裡畢竟不是家，只是我們臨時停靠的碼頭。

也許會有一些人在這裡找到屬於自己真正的家，但這畢竟只是茫茫人海中少之又少的幸運兒，大部分人對於深圳而言，最終只能成為過客。

2008年年底，華哥再一次失業。跟上一次沒有工作不同的是，這一次的他不再是15歲那年的少年。已經在深圳混了四年多的他，對深圳有了很深的了解。這幾年的時間，他從一個青澀的少年，變成了一個成熟穩重，吃苦耐勞的男人。雖然這時他也才19歲的年紀，但從他的臉上，已經看不出任何的稚嫩，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飽經滄桑的成熟男人氣質，這種氣質是一般的男人不曾具備的。如果你看到那時候的華哥，你很難想象，這個年輕人那一年才19歲。

跟張叔告別後，華哥一時半會也不知道要做什麼工作。就先找了個便宜的旅店先住了下來，然後再慢慢考慮工作的事情。張叔辦理完交接手續，拿到屬於自己的那一份幸苦錢之後，便帶著簡單的行李回老家了。

華哥則沒有選擇的餘地，他只能繼續在深圳漂泊，因為只有這個城市，才能讓他有機會賺到錢，也只有在這裡，他才有一種歸屬感，似乎從他一踏上深圳這片土地，他就和這片土地結下了深厚的情誼。

經融危機之後，工業，服務員都受到很大的影響，華哥想干老本行，一時半會還真不好找。即使找到，工資也是少得可憐。於是在經過一番思考後，他決定去工地上幹活。剛好他以前的一個同事，在深圳龍崗的一個工地上做小工。

深圳龍崗當時正在大力開發，到處都在興建高樓大廈，雖然發生了金融危機，但這些工程是沒有受到多大的影響的。在同事的介紹下，華哥去了龍崗，進了工地，成為了一名工地小工。

可以這樣說，華哥在他23歲之前，一直是為家人活著的，從來沒有為自己考慮過。因為工地上的工資相對高一點，華哥在那裡幹了四年，一直到12年，大妹大學畢業了，小妹的學費也攢夠了，他才從那裡離開。那個時候，他已經在深圳混了8年，賺的所有錢，都補貼了家裡。沒有給自己買一件像樣的衣服，就連手機，都是後來買的別人不用了的二手機。

作為一個大哥，華哥絕對是一個好大哥。一個男人能在那樣的環境下熬那麼多年，他的堅韌是一般人遠遠比不了的。

華哥在工地的四年時間，他沒有過多的講述，只是一筆帶過。我跟星輝也沒有多問一句，因為我們知道，他不想說，肯定那些年，他生活的非常不開心，雖然能賺的比一般工作多一點，但那並不是他想要的。在酒店的生活，可能是華哥真正喜歡的，因為他後來跟我們說了很多他在酒店生活的故事。每每提起，他的臉上總是會不自覺洋溢起一種幸福的笑容，這種笑容在平時我們是看不見的。

23歲那年，華哥決定離開工地。離開工地后，華哥便應聘進富士康，也就是在招聘大會時，我們幾個相識。因為富士康當時在深圳的工資待遇相對高一點，而且人很多。更重要的一點是，華哥說他這次進富士康不會呆很久，主要是想在富士康找一個女朋友。這些年都是為了家人而活，以後他想為自己而活。那時已經23歲的華哥，可能是情竇初開了，也是可以理解，當年很多人都在富士康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半。那時候的富士康，年輕妹子是真的多，而且很單純。

講到這裡，華哥的故事就先告一段落。這些故事，是我跟他認識之前發生的，我只能靠他的回憶來進行描述。說實話，我挺佩服華哥的，換做是我，我不一定能做到他這樣，因為不是每一個人都能為了家人奉獻自己的一切的。人都是自私的，沒有誰應該為誰做什麼，而能讓人心甘情願的付出的，不是這個人應該做的，只是這個人心裡有感情，只是這個人內心深處有愛。

華哥講完他在深圳這些年的故事後，已經是晚上8點多了。我們點的酒跟飲料也都喝了好幾杯了，很顯然，華哥說完這些年的經歷，心情好了很多，臉上也露出了久違的笑容。我知道，他已經把過去的那些艱難歲月放下了，今後的日子，他一定會重新找到自己的江山，因為他是一個有追求的男人，一個能在工地上干四年小工的男人，就憑這一點，他做其它的行業沒有理由不會成功。一個男人要經歷許多的艱難困苦，最終才能實現自己最初的目標，因為像我們這些沒有任何背景的普通人，除了奮力一搏之外，別無他法。

喝完酒跟飲料，我們一同回到了宿舍，開始各自整理自己的行李。因為第二天，我們就要前往太原，去那邊進行為期三個多月的支援分廠工作。

太原，對於那時候的我而言，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我的內心也因此多了一份期待。

人在年少時總是會對遠方充滿期待，而當我們成熟之後，則會更多的嚮往家鄉的生活。每個人都會經歷這個過程，越是年紀大的人，越是懷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