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被困地下之人

多年以後，無名的皇帝站在行刑隊面前，準會想起青銅魔方把他困在去變賣家產路途上那個遙遠的下午。當時，雨城還沒成為生物科技之都，一條條銹跡斑斑的地下軌道盤亘在土地深處，錯綜複雜，沿著各城區排列的規律分佈，地道里的列車賓士、呼嘯，活像傳說中的蛟龍。

陳江麻木地看著再次上車的同一批乘客，心裡只剩下「放我出去」這一個念頭。

2047年下午14：03，陳江穿過無人看守的閘機，乘上前往天海古玩城的地下鐵，背包里放著父母遺留給他的「家傳古董」，據說能值不少錢。但陳江總是對此嗤之以鼻，這玩意分明就是現代人仿造的——哪朝哪代的古人會用青銅鑄造一個類似魔方的玩具呢？要知道，魔方最早可是1974年由一個匈牙利人發明的，幾百甚至千年前的古人怎麼會鍛造出這樣的東西呢？仔細撫摸青銅魔方，她的表面上的確刻畫著不同的紋路，倒是有點像傳統的幻方，可惜上面的紋路早已模糊不清，陳江也無法確定其來歷。

但是只能碰碰運氣了，說不定有誰掌錯了眼，把這玩意兒當寶貝收了呢？如果能這樣那最好不過了，畢竟自己現在急需用錢。

陳江又咬牙切齒的想起半年前的事情。自己曾經的同窗、也是最好的哥們，後來的公司合伙人糜大富竟然把自己坑了。他不僅帶走所有業務成立了自己的企業，更是捲走了原本公司的所有現金和賬本，留下一攤子爛賬。陳江只恨自己沒早點認清他的真面目！無奈之下，陳江只好宣布破產，同時變賣了所有資產用以還債，包括放棄好不容易奮鬥來豪車和豪宅。陳江在畢業便前做出了元宇宙新型社交軟體的雛形，一畢業就開始上線測試，隨著這幾年元宇宙的技術越來越成熟，陳江的軟體的用戶量幾乎是指數型爆增。很快陳江就和麋大富成立了自己的公司，由陳江負責技術方面的問題，糜大富把關其他方面的事情。隨著用戶量激增，公司的估值漸漸高到一個令人驚嘆的地步。在糜大富的影響下，陳江很快也住上了豪宅、開上了豪車，過上了錦衣玉食的生活。

這一切卻讓出身平凡的陳江感到無比的陌生和迷茫。隨著業務不斷擴張，技術問題已經不是他獨自就能夠解決的了，雖然他手持乾股根本不必再辛勤勞動，可是陳江總覺得自己應該盡量為社會多做一些什麼才好，即使是無比微小的事情，畢竟奢侈的物質享受並不能帶來精神上的踏實感。正當陳江沉迷在各種技術難題之中時，他的「好哥們」糜大富卻開始暗中收攏人脈、轉移公司資產了。等陳江發覺的時候，這些事已經到了不可挽回的程度了。

憤怒的陳江與糜大富對簿公堂，哪知對方蓄謀已久，所有事情做的天衣無縫，結果陳江反倒被判成失信執行人，差點鋃鐺入獄。

無論陳江怎麼破口大罵也改變不了結果了。更糟糕的是陳江眼裡溫柔善良、體貼入微的小女友也迅速變得冷漠起來，原以為你愛的是我的才華過人，現在才明白也不過是因為曾經的鈔能力。當糜大富帶著他的新秘書來嘲笑時，陳江才發現那不正是自己的小女友？原來他們早已串通一氣。

簡直一朝一夕之間，從年少有為淪為不如乞丐，同時遭到友情、愛情雙重背叛，再堅強的人也垂下了頭。陳江在父母留下的老民房裡暗無天日終日酗酒，每日醉生夢死，喝醉后常常看著自己小時候和父母拍的全家福相片雙眼無神、一言不發。在陳江不大的時候他的父母便因為車禍去世了，只留下了這座小民房和一屋子東西。陳江曾經以為自己已經忘卻他們，現在仍然是他們留下屋子為自己遮風擋雨。這一刻，陳江無比思念他們。

最難過的時候陳江不是沒想到去死。在他喝到兩眼一黑的時候，強大的求生欲讓他用出最後的力氣撥通了120，並說出了自己的住址才昏過去。醒來的時候，陳江收到了病危通知書，得知了自己時日無多的噩耗。痛苦太多，已經麻木，陳江平靜的接受了這樣的現實。他帶著止疼葯離開，慢慢等待生命結束。告別了頹廢的生活，陳江決定在離開世界前想辦法還清所有欠款。

赤裸裸地來，也赤裸裸地走吧，我不想欠別人什麼了。陳江想道。

之後陳江除了接一些私活外，還打算變賣家裡幾件穿家古董還債。通過互聯網，他惡補了大量的古玩知識，前幾件古董很快以不錯的價格成交出去了，欠債也只剩最後一點。假如陳江有孩子，那他肯定不捨得把這最後的古玩再賣出去，畢竟這玩意是他最後的家傳之物了，在很小的時候陳江便聽父親講過這是爺爺的爺爺的爺爺（省略無數個爺爺）傳下的寶物。雖然青銅魔方造型奇怪，不符合人們普遍的歷史認知，但對陳江來說仍舊充滿意義。事到如今，陳江也只能暗自嘆息自己無顏下去見祖宗了。

經過一番仔細研究，陳江確認這東西就是一件青銅器。我國青銅器最早可以追溯到4500年前的龍山時代，可為什麼會鑄造成成一個擰不動三階魔方呢？不僅鑄造青銅器風靡的年代和魔方誕生的時代相隔幾千年，而且魔方更是西方人發明的東西，二者不管是時間還是空間上都不存在共存的可能性。倘若有人仿造古董牟利，那也不會愚蠢到選擇這麼奇葩的造型。

恐怕送人都沒人要吧？陳江真想不明白這玩意是怎麼在自己家裡代代傳承下來的。懷疑了片刻自己的血統后，陳江選擇放棄思考，或許真的有人慧眼識珠，能夠知曉青銅魔方的價值，但現在形勢所逼，不如想想怎麼把牛逼吹上天，忽悠別人收購這玩意。

懷著忐忑糾結的心，幾個小時前的陳江就乘上了前往全市最大的古玩市場天海古玩城的地下鐵。可是他很快就驚訝地發現這趟車始終沒抵達天海古玩城，反倒在中間的七個站點裡往複循環起來，就連每個車站上車下車的乘客都毫無變化，他們都同樣沉默著彷彿看不到陳江一般。熟讀各大網路經典文學的陳江很快就反應過來：自己肯定是被困在扭曲的時空之中。

是自己死亡前的幻覺，還是真的遇到了奇迹？陳江原本古井無波的內心再次泛起漣漪，被糾結忐忑填滿。到達第七個車站后，這趟列車總是會繼續行駛到出發的第一個站點。自己像是困在莫比烏斯環上的螞蟻，往著沒有盡頭的前方不斷前進著。慢慢地，陳江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在醫院的病床上就沒醒過來，眼前的這一切只是一個將死之人臨死前的幻想罷了。陳江玩起手機，試圖終止這種胡思亂想。但這漫長而持久的崩潰感提醒陳江一切都是真實的，自己度過的這一生也沒有做些真正有意義的事情，更沒有品嘗到真摯感情的滋味。

崩潰和孤獨撲面而來。

如果還有機會，我想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如果有來世，我希望能度過一個無悔的人生。陳江想道，即使生命走到盡頭，他仍然對未來懷著希望。

每一站上下車的人都一樣，他們面無表情就像我們人生中遇到的大多數人。在下一次循環中他們又會分毫不差地上車，坐在同樣的位置，低頭看手機或者站著發獃總之是做著同樣的行為。陳江仔細的觀察了每個車廂里每個乘客，無論哪一次他們總是一模一樣，比如那個穿白色短袖、戴眼鏡的女生，她每次上車都是找個位置低頭刷短視頻，每次看的短視頻也是同樣的內容。難以忍受的孤獨促使陳江開始嘗試著和他們進行溝通交流，但無論語言還是肢體動作，都得不到任何回應。他們總是會禮貌的迴避，好像感覺不到陳江這個人。陳江不記得問了多少人，他先是崩潰地從車頭奔跑到車尾，擊碎車窗試圖跳車然後被無形的力量彈回車裡。接著他又狠狠拍下列車緊急急剎按鈕，卻沒有任何反應。

列車繼續轟隆隆向前。

「為什麼，讓我生在這個世界上卻又讓我很快就去死。如今又把我困在這裡，究竟是為什麼？」陳江怒斥滑稽的命運安排，劇烈的情緒波動讓周圍的人站得更遠了些。陳江慢慢冷靜下來，腦海里冒出一個想法：好好總結他這一生的所有細節。他找到一個面容稍顯疲倦的年輕女人，坐到她身旁開始耐心的單方面交談——最開始是不著邊際的事情，偶爾穿插著幾個冷笑話，而後講述自己從記事起的經歷，講到曾經開心的時刻便開懷大笑，講到難過的時候便暗自抹淚。

「有一天我吃了醫生開的精神病藥片，我最好的朋友竟然飛灰湮滅了·······」

「我們曾經也很快樂的，她特別很喜歡我做飯給她吃，但是她最終還是選擇離開我······」

「我有一個相對快樂的童年。有一次我的父親用製冰機造出了一個很大的冰塊，巨大到可以裝下一個人的那種，我永遠忘不了當時那種震撼······」

「這大概就是我的一生了，充滿遺憾和迷茫。」陳江垂下頭，為自己做出總結。身旁這個二十多歲，緊鎖著眉頭的漂亮女人依舊保持著原樣，並未發表任何看法。陳江最後注視著她，才發現她妝容精緻細膩，看上去是做事一絲不苟的人，但稍稍帶一點捲曲的黑色的長發卻凌亂地披落在肩膀上。在她身旁可以聞到淡淡的最新款Penhaligon『s女士香水的味道，穩重之中隱藏著非凡的活力。她此時正低著頭，眉頭緊鎖地看著手機信息：

【消息已確認泄露，請務必保證自身安全！！！】——發件人韋嬋。

陳江停頓一下后開始描述自己簡單的夢想：「如果我能活下去的話，我希望生活在一個常年有微風的海邊，再養一條大狗，沒事的時候就出去捕魚。冬天下雪的時候，我就和愛人一起蜷縮在火爐旁讀書、觀影然後交流我們的心得體會，談論各種各樣的問題。在最冷的時候我們的水管可能會結冰，她想雪化開但她不會明說，這時我就會主動出去解決這些麻煩······」

正當陳江陶醉在自我編織的夢境中時，背包里的青銅魔方忽然閃爍起詭異的藍色光芒。這位美女聽眾如同剛剛睡醒一般，慢慢意識到身旁有人在絮叨著些什麼，隨著陳江的聲音在腦海里越來越清晰，楊綺夢終於弄清楚這人在向自己分享夢想中的生活。聯想到自己的經歷，她忍不住說道：「你的夢想很棒，所以你需要更努力去爭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