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風家宴
「寶玉又胡說,姑母一家遠在江南,你怎麼會見過?大約是外甥肖舅,瞅著與父親年輕時的畫像有幾分相似罷。」
及時將圓上話題,元春走到賈寶玉身邊,向著賈敏盈盈一拜:「寶玉最是重感情,聽聞姑母要來便日日等候,必是在心中想過姑母和表妹的樣子。」
自從賈珠死後,賈寶玉就成了賈府最重要的寶貝,別人都是上趕著討好,哪受過這種冷遇?他訕訕地收回手指,被元春瞥了兩眼才認錯。
「是我胡說,請姑母不要生氣。」
賈母也跟著打圓場:「好了好了,都是一家子骨肉,好容易回來,值當為這點子小事生氣?既然已經見過,璉兒就帶著寶玉出去吧,晚些請你老爺用飯時再過來。」
「是。方才孫兒回來見二老爺在前面待客,可要傳個話?」
「不用,是他親妹子回來又不是外人,咱們自家擺宴晚些也無妨。你去吧。」
「是。」賈璉又行了禮,趕緊牽著賈寶玉出去。
賈敏心中不滿,又想到進門時那兩個放肆的小丫環,意有所指:「母親越發心軟,都慣壞了他們。」
念叨一句,她忽然更明白為何定要讓元春進宮。都說三歲看老,這賈寶玉六七歲尚且如此輕浮,難道指望他忽然改好不成?
賈寶玉失禮就是主人家失禮,滿屋子平輩和小輩都不好說話,唯一能說話的賈母不忍心讓多年未歸的女兒一進家門便受委屈,有話說不出,屋內一時靜悄悄的。
林茈玉左右看看,內心長嘆。
她本來以為今天會很順利,想著賈寶玉再憨痴總不能當著賈敏的面摔玉,結果玉是沒摔,但他這張嘴真是管不住。
現在倒好,他口無遮攔跑了,剩下大家尷尬。
看看賈敏沉著臉,再看林黛玉似乎被剛才那句話影響陷入沉思,林茈玉果斷上前撲到賈敏腿上。
「母親,剛才那就是寶二哥嗎?我看他側臉像母親,也怪眼熟的。」
「你母親是像你外祖父的,寶玉也有幾分像。」好容易有台階,賈母立刻接過話,笑呵呵地。「茈玉眼睛真厲害,難怪方才你二嫂子誇你機靈。」
「就你會說話。」賈敏一指頭戳過來,長嘆口氣。
她本來也沒想怎麼著,雖說賈寶玉輕浮,但畢竟只是一句話沒引起什麼後果,也不能因為這一句話毀了元春。說到底她還是賈家的女兒。
林黛玉此時也回過神,但還有些愣愣的:「難怪我瞧著他眼熟,原來是像母親嗎?」
「你不覺得像嗎?下回你站在他側方看,和母親至少有五分像呢。」林茈玉信誓旦旦,還一本正經拉著她找角度。
賈敏嘆氣:「好了,這麼些長輩在,不怕人笑話。」
她這樣說,這件事才算掀過去。
屋內氛圍頓時一松,王熙鳳立刻上前提起話頭:「今兒姑母剛回來,舟車勞頓,晚宴就擺在榮慶堂后吧,吃了好歇息。珍大嫂子派人來問過,姑母何時得空往東府去?」
噓寒問暖過便是親戚往來,古來豪門大族都避不開。
賈珍年紀大,賈敏是認得的,聞言道:「都使得。我此番回來大約沒有下次,該走的親戚都去走走看看,如今既是你管著家裡,安排個行程給我瞧瞧。」
「哎。」王熙鳳滿口答應,喜笑顏開。
雖然給她委派了活計,但也意味著這位姑太太對她管家人身份的認可。又說笑奉承片刻,她忙出來和賈璉商量晚上家宴。
自家擺宴不用像宴請外客一樣講究排場,但也不能太小氣敷衍。晚膳時分,三張大桌滿滿當當擺在榮慶堂后。
元春即將進宮,又是唯一的年輕女子,出來露面問好后就回東小院去,餘下眾人不是已婚就是孩童。
主桌上賈母作為最大長輩居中,右邊賈敏、林瑾,左邊林茈玉、林黛玉。
下方兩張桌子,一張賈赦、賈政為首的男丁,一張邢夫人、王夫人為首的女眷。因為算是正經擺家宴,邢夫人、王夫人請賈母入座后就不用上前服侍,而是在下面陪坐,只有賈璉和王熙鳳夫婦來回忙碌並不入席。
如此在座眾人的年紀不是四十以上,就是八歲以下,分了席就不必另外避嫌,省去不少事。
「今日敏兒回來,咱們合家團聚都不用拘禮。」賈母笑容滿面吃了王熙鳳夾過來的魚肉,其他人才動筷子。
孫男娣女圍坐滿堂,歡聲笑語。
在這一派熱鬧中,偏有個人不合群,左右看看鬼鬼祟祟,飯吃不香湯喝不下,用筷子將面前糕點戳得爛七八糟。
賈政隔著桌子與賈敏說話,回頭看見亂七八糟的糕點,臉色頓時鐵青:「不吃滾出去,糟踐好東西,暴殄天物!」
正盯著主桌上瞧的賈寶玉猛然激靈,手中筷子沒拿穩,落地發出清脆響聲。
他這般模樣,賈政臉色更難看:「白日里在你姑母面前失儀我還沒算賬,你卻越發不成個體統,環兒、琮兒都在,你自己看看你像什麼樣子!」
拜見長輩是正經事,若無特殊情況小輩都不能缺席,賈環、賈琮雖還在吃奶,被奶娘抱來也算入了席,此時都眨著眼睛亂看。
賈寶玉低頭喏喏,半晌說不成一句話。
賈赦美滋滋飲盡杯中酒:「好了二弟,大好日子你教訓孩子做什麼?往常他都是和姊妹們一處,今日想是無聊,你說兩句就算了。」
「珠兒在他這個年紀已經備考童生,哪像他只知在女兒帳中廝混?」長子去世不到一年,次子卻如此不長進,賈政不想看見他,揮揮手叫他快滾。
李紈、元春都有正當不出席的理由,但賈寶玉一來被寵壞了,二來懼怕賈政,想都不想就拱手:「兒子告退。」
賈政更氣:「看看,大哥你還幫他說話,成何體統!」
「哎呀好了好了。」賈赦才不在意,他連自己的親兒子忙活半日沒吃上口熱飯都不在乎,又如何會在意賈寶玉?隨口安慰幾句,顧自吃喝。
而賈寶玉離了賈政身邊彷彿是老鼠離了貓、魚兒離了網,撒歡地從台階蹦下去,坐在迴廊圍欄上賞著月,從懷中摸出花生吃。
趕巧金釧兒幾個小丫頭嘻嘻哈哈走過,瞧見他都圍上來:「太太說去待客不要我們伺候,你怎麼不待客?」
「有什麼好待的,又不坐在一處。」
煩躁地往嘴裡扔顆花生,賈寶玉又想起林黛玉的模樣來。這樣俊俏漂亮的小妹妹,不知可有玉沒有?
金釧兒不知他心事,只噘著嘴往前湊:「好好的宴席你不吃,在這裡吃花生,我今兒新得的胭脂你不嘗嘗?可比這勞什子好吃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