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和尚
抱著孩子走到樓下,林如海到底年紀不小有些微喘,將林茈玉交給賈敏:「你們在這裡等等,我出去看看。」
「去吧,我叫人把轎子抬來。」
多年夫妻自有默契,不用多說什麼就各自做好該做的事。林如海帶著小廝出去,賈敏輕聲叫丫頭出去傳話。
哪知丫頭剛出去沒一會林如海就回來,身後除了小廝還有個五十來歲的男人。那男人看見甄英蓮雙手顫抖,徑直跪下。
「恩人,恩人啊,我年過半百隻得這一個女兒,若是找不回來我也不活了。」
奶娘懷裡的甄英蓮聽見熟悉聲音抬起頭,嘴角一撇:「爹,爹!」
「哎,英蓮。」
父女兩個相擁痛哭半晌,男人強撐著擦乾眼淚,又要磕頭。
林如海雙手去拉:「甄員外快起,我也是有女兒的人,懂你心思,快快起來。能找回來就好,往後出門在外可要小心些。」
「一定,一定。多謝林大人。」再三道謝后,甄士隱緊緊抱著甄英蓮離去。
目送他們父女走遠,又看見停在路邊的轎子,林如海叫過個小廝吩咐:「一會皇上處理完了事情,你回稟一聲,就說孩子已經被她父親帶走。」
皇上安排下來的任務,不管大事小事,完成了總要給個回應。安排好人等著,林如海將自家三個孩子依次抱上轎,他和賈敏慢慢走。
三人擠在小轎子里,林茈玉和林黛玉一左一右擋著林瑾,還能聽見外面說話。
只聽賈敏問:「這麼快就找到那孩子家人?」
「那位甄員外將全家派遣出來找孩子,不是我找他,是他問到我。老來得女的心思咱們都懂得,他是心神也忘了,理智也沒了。」林如海一邊嘆息一邊掀起轎簾來往裡看。
林茈玉立馬給他個甜甜的笑臉,林黛玉也眨著眼瞧。打瞌睡的林瑾沒睜開眼,但吐了個泡。
「哈哈。」林如海笑兩聲放下帘子,與賈敏說話的聲音壓低。
轎子里安靜下來。林黛玉挪挪腦袋:「姐姐,爹爹是不是擔心我們也丟了呀?」
「瞧著是。不過咱們肯定丟不了,就算丟了記得父母親名字也能找回來。」揉揉她的小腦袋,林茈玉沒忍住打個哈欠。
小孩子的身體太容易累,這才不到十點就眼皮打架,換了以前,那都是不到兩點不睡覺。
硬撐了一會沒撐住,她乾脆閉上眼,轎子停住的時候都沒睜開。
等賈敏來掀開帘子,正看見三個人東倒西歪:「瞧瞧這是什麼樣子?都累壞了,叫奶娘過來吧,明日不必叫她們早起。」
指揮奶娘將孩子們各自抱回去,她則跟著林如海進了正屋:「我今兒瞧著皇上生氣,怕是要整頓吏治,鹽政上的事可有說什麼?」
「鹽政歷來要緊,否則不至於將我從京城派出來。皇上沒說什麼,但瞧著意思我還要在這位置上再待些年。」
「要緊歸要緊,麻煩也多,那些為財為利哪個是好打發的?蘭台使做得好好的卻放出來,我倒寧願安穩著。」
賈敏身為榮國公嫡女,從小最不缺的就是富貴,在她眼裡著實沒必要為了前程仕途將性命安危搭進去,憑她的嫁妝加上林家五世列侯積攢的家底,幾輩子也花銷不完。
她想著一家安穩平順,林如海卻想起另外一件事:「出來也不全然沒有好處。前幾年賈家不是來信說添了個含玉而生的哥兒,京城傳得沸沸揚揚。」
聖主治下含玉而生,難道是什麼天大的好事?提到這個賈敏就生氣。
「早些年元姐兒出生就說什麼正月初一福氣大,滿天底下多少正月初一生的?後來又說什麼含玉而生,我幾次寫信去都勸不住,不知母親怎麼想的,這種話豈能渾說?」
想到他們,就想到自家兩個孩子,眉頭皺得更緊:「咱們兩個姑娘也是命苦,好端端偏要生在花朝節。生在花朝節就罷了,沒多久又引來瘋和尚,胡言亂語叫皇上聽見,虧得是兩個女孩,否則還不知怎樣。」
回想起五年前,不僅賈敏愁,林如海也愁。
「花期受氣候影響,早三日晚兩日原是常有的事,偏偏那年花朝節百花盛開像約好了似的。雖然咱們嚴令下人不許胡說,卻還是被瘋和尚當著皇上的面嚷嚷開,大約就是命吧。」
夫妻二人相顧嘆息,上了榻也是輾轉反側,直到後半夜才吹燈。
第二日,林如海按照原定計劃該去伴駕左右,但康熙命人傳話今日不必前去,他就在家處理些公務。
到了午間,下人報甄員外求見。
早年甄士隱也是做過官的,回家託人稍微打探就知道林如海管鹽政不缺錢,又聽聞是探花郎,連夜將家裡珍藏的古玩字畫找出來。
「林大人對小女有再生之德,昨日倉促,今日特意準備些薄禮,還請不要嫌棄。」
兩套孤本三幅古畫,擺在桌子上小小一堆,看著寒磣卻是真真正正的好東西。
林如海略微翻看便愛不釋手,卻不敢獨攬功勞:「人雖然是小女發現,卻是老爺發話,甄員外要感謝還是謝老爺吧。」
說完他對著天上拱拱手。
做過官的人到底不一樣,甄士隱能看穿賈雨村的野心並果斷資助,也能理解林如海話中意思,當即對著紫禁城方向跪下叩首,口中呼喊:「多謝老爺。」
聰明人說話就是容易,兩人又都是老來得女很有共同話題,很快一見如故攀談起來,說著說著就說回昨晚。
甄士隱嘆:「我只有這個女兒當成命根子,若真尋不見,便是死了也難以瞑目。如今算是明白為何那瘋和尚說她害父害母,分明是我的英蓮命苦啊!」
「你說什麼瘋和尚?」林如海瞳孔地震,不自覺握緊面前茶盞。
林家曾經來過個瘋和尚,說大姑娘不該入世,二姑娘病弱一生。
甄家也曾遇見個瘋和尚,說英蓮是禍害家破人亡的孽障。
相同點是那瘋和尚詛咒般沒說過好話,還都要將他們家姑娘帶走。不同點就是他在林家說這話時康熙正巧在,直接命人以妖言惑眾的罪名抓住審問,他又說了些神神鬼鬼的渾話后憑空消失。
孽障的名聲到底不好聽,所以甄士隱從來沒和人說起過,今日真情流露,卻不想換來同樣的秘密。
兩個父親呆坐在椅子上,雙眼無神。
「昨日之事可見那和尚並非胡言亂語,林大人,莫非咱們的女兒……」
「甄員外!你我今日對話必定瞞不過聖上,無論心中所想為何,都不可再對任何人提起。」林如海急促開口,心臟狂跳。
他自問持家甚嚴,林家諸事不經他同意不會傳到任何人耳中,但皇上畢竟是皇上。
生硬語調在屋內流轉,半晌甄士隱雙手捂臉:「我兒命苦啊!」